苏瑜这样被他连番拒绝, 也有些跟不下去了。但她不能让这人就这么消失在人海, 以后岂不是要找不到了?
她还没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孩子他爹呢。
“嗯, 那行吧。你要是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去咱们相遇的那个集上找我,也可以去黄家桥打听一下, 有四个孩子的顾家就是我家。”
如果他真的是顾瑀, 这样明显独特的特征,总能给他带来一点冲击吧?
说到黄家桥, 其实苏瑜觉得挺神奇的地方在于, 顾家所在的村子明明没有桥,也没有人姓黄,偏偏叫了个黄家桥。
而黄家桥隔壁有桥有河的苏瑜娘家村子, 叫了个石子沟。然后现在这个镇子,靠着河靠着湖,叫了个马山镇。
起地名儿的人到底是对这个地方的地势有什么误解啊?
“黄家沟的顾家?”顾瑀果然愣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 脑子里也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 然而更让他在意的是, “你家也姓顾?”
在陌生的世界遇上相同姓氏的人家, 总是会给人带来一点亲切的感觉。难怪这姑娘今天如此热情主动的接近自己,要知道在他以前的世界, 只有定亲的时候, 才会互换庚帖, 互知姓名年岁。
不然在他以前, 相当于私奔。
奔者为妾,他不能做毁人名声的事情。
这个世界,果然有很多的不一样需要他慢慢了解接受啊。
“不对,你不姓顾啊?”可紧跟着他想起什么,有些疑惑,他听过卖酱的另外一位娘子喊这位姑娘,是姓苏的。
“是顾家没错,我夫家姓顾,我不姓顾。”
“原来如此,是本家嫂子,不好意思,在下无礼了。”顾瑀了然,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反思。
刚才他还猜测过对方是不是不怀好意,所以抵触对方的热情,现在想来,他一个身无长物的人,有什么好被对方觊觎的呢?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毕竟在他以前的认知里,一名女子对一名男子如此热情,是会被人诟病的事情。
之前在食品厂的时候,就总有成亲了、没成亲的女子围着他打听事情,拒绝都没有用,让他烦不胜烦,因此对苏瑜的接近就有些抵触。
不过,也许这样的热情是这个世界特有的相处之道呢?比如善良的厂长,和厂里之前帮了他的那些人。
只是他一时还是有些不太能习惯罢了。
“对呀,所以我听到你姓顾才会多问两句的。”苏瑜见他态度和缓,抓紧时间套近乎,“说起来,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
顾瑀摇头没有回答。
哪怕他理解苏瑜的热情是好心,但他还是不习惯这样跟不太熟的人交底。
“前几天有报社的人采访厂长,我们交情尚可,我打算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介绍,就此别过。”顾瑀再一次婉拒了苏瑜的好心,朝镇中心那边走了。
苏瑜知道了他的动向,也没再坚持跟着他。
镇上只有一家报社,她今天在路上的时候看到过。下一次来的时候,去那边打听一下。
她已经打定主意下回就把赵平拉过来看看这人是不是顾瑀。
马琴见过两次都没有异样,按理说她不应该朝这方面想才是。然而这个人被救失忆的桥段,以及刚才厂长喊他名字时候的发音,再加上这个人对黄家桥顾家的敏感,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也许会有什么奇妙的事情发生。
毕竟她连穿书都经历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有了这样的事情,她也没心情再去重工业区那边考察了,飞速走到车站,辗转回村。
到家后孩子们已经放了学,顾东篱正在给弟弟妹妹们弄吃的。
见苏瑜回来了,顾北舟迈着小腿给苏瑜端了杯水,顾西辞还把大哥刚刚给她煮好的面端给了苏瑜。
苏瑜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回来,还享受了一把被人伺候的感觉。
“你先吃吧,我得歇口气,不然没胃口。”她把碗推还给小姑娘顾西辞,本打算接过顾东篱的活儿,结果他说:“娘,你去歇着,这马上煮好捞出来就行了。”
孩子懂得主动分担家务,也不是什么太过危险的事情,苏瑜也就随他去了。
她坐回去,笑着捏了捏顾北舟的小脸,“今天乖不乖啊,有没有好好听课?”
顾北舟腼腆笑着,嘴角挂上了小梨涡,看得人心里软甜软甜的,“我有挺话,老师还夸我字写的好看呢。”
“那你可真棒啊!”苏瑜笑着赞了顾北舟一波,然后问顾西辞,“你们有期中考试吗?”
顾西辞一边吃面条,一边眨着大眼睛,问:“期中考试是什么?我们只有期末考试呀。”
苏瑜:……行吧,看来这个时候村里的教学质量果然不行。没有考试,孩子们还不得全放羊了啊。
这么多天以来,除了顾东篱外,她几乎没看到几个孩子认真学习。
不过好在他们现在才小学,自己多督促着点,不至于彻底废掉了。
“恩,就是考验下你们上课有没有好好听,知识有没有都学会。”苏瑜看顾东篱端着两个碗过来了,看向他,“回头你测测他们,既然上了学,就好好学。”
顾西辞听到要测试,瞬间耷拉了脑袋。
她不想测啊,她不想学习啊!她哀求似得看向大哥,希望大哥能够网开一面。
然而,大哥已经爽快地应下了这件事。
“恩,这周末就出题靠靠他们。娘,吃饭吧。”顾东篱把一碗递给苏瑜,另一碗自己吃。顾南风看了看,惊奇地睁大眼,“大哥,我的呢?”
“要吃自己煮。”顾东篱把几种酱掺到碗里,拌了拌开始吃。
顾南风哀嚎,“大哥,不带你这样的啊,你都煮了,不能多煮我一碗吗?”他假哭着想扑顾东篱,然而顾东篱像是早有预料似得抬腿挡住他的腰,冷着脸看他,“你还闹?北舟受伤的事情还没跟你算,你还皮?皮痒了?”
顾南风想到顾小四的伤,理亏哽住。
“哼,自己煮就自己煮。”他甩着手往厨房走去。
进去的时候还低声嘀嘀咕咕,“大哥就会欺负我,刚才明明还说一起都煮了,结果就没我的份儿。不就是那个娘出门刚回来么,竟然抢了我的晚饭去讨好那女人。别以为我同意叫了娘,就是认可她,我才不认她。再这样欺负我,我要不听话了啊。”
他掀开罩着干面条的竹屉打算自己煮,却发现一碗煮好的面条,端端正正地摆在自己面前。
就像以前自己四处野着跑,错过了饭点儿时,爹做好饭等他时一样。
他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掉了下来。
臭大哥,明明都说爹不会再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做跟爹一样的事情?
是要提醒他,爹曾经说的,男子汉大丈夫,要变得有本事,要学会照顾妻儿老小吗?
哼,行行行,不就是要让他对那个娘好一些吗?他照做还不行!
他抽噎了两下,抹干净眼泪,才端着碗过去桌边。
“喂喂喂,顾东篱,你好坏啊,竟然骗我!”
顾东篱瞥了他一眼,“怎么,有意见?”
“噗嗤,二哥你好笨!”已经吃完了碗里饭的顾西辞捂着嘴偷笑。
顾南风翻了个白眼,“吃完了就背课文去!明天早上我检查!”
“啊,二哥你怎么这样啊,你自己都不背!”顾西辞哀嚎。
“我不背怎么了,我不背你也不背,我煮饭洗锅你干吗?”顾南风冲她皱眉。
顾西辞扁扁嘴,“大哥,二哥凶我!”
“好好吃饭!”顾东篱敲了敲顾南风的碗,“不想吃以后不给你煮了。”
顾南风蔫了,愤愤地开始扒饭。
他怎么敢有意见啊,打架打不过大哥,学习比不过大哥,连来这个家的时间都比不过大哥。
他认输!
苏瑜看着顾南风被顾东篱压得死死的,心里好笑。
四个孩子里最不好管的就是这个顾南风了,人机灵却没啥是非观。嘴巴毒又心思活,还有过心理创伤,苏瑜不敢下狠手管教,往往面对他都有种无处下手的无力感。
如今虽然这些毛病仍旧没有改,但至少会去克制这方面的脾气,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弹,是好事一桩。
她突然想到白天的那个人,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孩子们的爹,失忆了的爹,他们能接受吗?
要是不能接受,会不会又是一番波折?
苏瑜皱眉,有些神思不属。
而另一边的顾瑀,果真去了报社,找之前采访过自己的主编。
前些天食品厂厂长救了自己的事,先是上了厂内小报,随后传出去,就有当地报社的人过来采访厂长,当做一桩优秀事迹宣扬报道,当时还把他也采访了一遍。
那时候他浑浑噩噩地刚刚清醒,还没太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之乎者也地说了许多,让喜好古文的主编大为惊喜,直把他引为知己。
也是通过这名主编,他才弄明白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和情况,自此努力想要融入这个比他以前所处环境好了太多的地方。
他觉得,这大概就是庄周梦蝶,浮生若梦的故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那些他曾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甚至连想都未曾能够想到的神奇的事情,都能够呈现在眼前,真是不可思议啊!
好生珍惜这段经历,才不枉此生。
于是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生活,一边小心翼翼地去学习探索。
奈何,有些东西实在是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围颇多。
比如当时主编采访他时用的纸笔,竟然不需要磨墨;比如能够留下人样貌的机器,按一下,闪一下,就比研究画工几十载的画师画出来还像;还比如厂子里的那个叫机器的东西,为什么会自己动呢?
他实在是不明白。
好在他这段时间学会了一件事情,不明白的事情不能贸然问出口。他因此学会了默默观察,用心去记忆周围的人的做事说话。
到了报社,他很快就见到了那名主编。
主编人姓陶,叫陶闻道,年纪四十多岁,为人很是热情,“顾瑀同志,久违久违。”
两个人寒暄片刻,陶闻道问:“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顾瑀踌躇了下,才道:“我从食品厂出来了,然而实在想不起家在哪里,我是何人,因此来投奔闻道兄,想问问,不知你是否知道,可有什么活计是我能做的?”
“哈哈,这事儿啊。”陶闻道笑眯眯地看着顾瑀,就像是狼外婆看着一块肥肉,“这事儿先不急,你先来帮我看看,我这副字怎么样?”
陶闻道拉着顾瑀到书桌前,向他展示了一副自己前两天刚写的毛笔字。
上面写着一句出自陆游的关于端午的诗词。
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
顾瑀扫了一眼,先是赞叹,“闻道兄好字。”随后才提出他的意见,“闻道兄笔力雄浑,下笔有神,奈何写到此处时略有犹豫,停顿过久,所以……”
有夸有赞又提出意见后,惋惜道:“可惜这纸这笔普通了些,不然还能更上一层楼。”
陶闻道一脸觅得知音的表情,激动地跟一年没沾荤腥,好不容易见着红烧肉了似得。
“哈哈哈,好好好,来,顾瑀同志,我这里刚好有一件事适合你来做。”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套文房,“端午节时我们报社要刊登报道,需要题一幅字来印刷,本来这件事情是交给我来做的,可我写的时候就想到了你,觉得你必然是会写的。来来来,你试试看。”
不过是写一副字,顾瑀没有当成什么大事。
虽然为了科考,他练习的多是馆阁体,但写大字这种事情也是必备技能。而且,他是真没想到,在已经有了那么方便的纸笔的情况下,还会需要用到文房四宝写大字,惊喜!
因此他没有拒绝,甚至有些颤抖地接过了纸笔砚台。
他没有写陶闻道之前的那一句,而是换了一副对联。
去秽除邪,千户门前悬虎艾
尊贤吊古,万人江岸喝龙舟
看的陶闻道赞叹连连。
“顾瑀兄弟啊,你不然试试给我们报社供稿吧?每期我们会有个小栏目是刊登群众投稿的,你可以写着试试,投了不一定采纳,但是也有机会。一但采纳了,会有稿费给你。”陶闻道给顾瑀出主意,“其实最好还是去派出所查一查,派出所有户口备案,说不准就查到了呐?”
“如此谢过陶兄!”顾瑀知道他喜欢这种礼节,于是拱手谢过陶闻道。不过对于去派出所的事情,他婉拒,“暂时先不了,我什么都没想起来,查起来多麻烦,而且家里人要是知道我什么都忘了,会难过的吧。说不定我再过一段时间,就想起来了呢?”
他听着派出所是出自这世界官府的时候,就比较抵触,不是很愿意去。他也不太理解这边的人为什么那么愿意去跟官府打交道,他以前的地方,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报官的。
不过民众能够有这样的意识,证明这里的官府应该是很好的官府吧?
而他不去的理由也并不是不愿意接受这些,而是他有些怕。
自己一缕幽魂占据了别人的身体,派出所查问的时候会不会看出来?
要是被知道了,会不会把他打死?会不会认为他是妖魔鬼怪?
除此之外,他目前没有关于这具身体太多的记忆,对这个世界也太过陌生,他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承担得起这具身体养家糊口的责任。
以前的世界,他年幼失牯,祖父母辛苦的养育他和年幼的妹妹。他十几岁就考中了秀才,之后一边教书养家一边苦读备考,直到二十多岁都未成婚。
深深明白养家的不易。
他不愿成为家庭的拖累。
如今这具身体呢,是否成婚了?他要怎么面对这具身体的家人?
这些问题他都还没有考虑好。
如果他找到了这具身体的家人,要怎么去解释自己与原主的完全不同之处呢?
所以他想先缓缓,适应一下这个世界的生活。
陶闻道也没有勉强。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行,你这副字应该能用,明天上午就能送审,等费用下来了,我拿给你。你今天是不是没地方住?我们报社有招待所,你今天先在这儿落个脚,然后想想稿子的事情。”
顾瑀在陶闻道的帮助下落了脚,住了招待所的小单间。
住下之后,他在寂静地房间里松了口气,自苏醒后就有些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终于,没有人围着他一直问想没想起来自己是谁,自己住哪儿,多大了之类的问题了。
神经一放松,他就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男人,那男人日复一日地在跑跑跳跳,在木板上攀爬,在泥沟里打滚,还有一堆按一下就会砰砰想的小铁疙瘩。
那个男人还跟着许多人在林子里面又跑又藏,耳边各种砰砰声响个不停。还有人跑着跑着,栽倒地上再也没爬起来过。
在梦里,他仿佛也跟着这个人一直跑啊跑,跑啊跑,却怎么也跑不动,连醒都醒不来。
而且,梦里仿佛一直有人在喊那人。那声音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离耳边很近,却听不清楚。
他费力挣扎,终于在睁眼的那一秒听到,有人喊他,顾瑀。
顾瑀从床上坐起来,呼呼地喘着气,心跳个不停。
他觉得头有点疼,有什么想要钻出来,却一直出不来的样子,很难受。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