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乔安就没有瞒着公爵夫人,自己想要再请一位法籍家庭教师这件事。
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家庭教师与女仆这两种职业,从地位与职责上来说的话,其实并非泾渭分明,两者经常会在某些方面发生重合。在很多当家人眼里,大概也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既然女儿想要一个新女仆,公爵夫人自然是一口答应。
罗兰来到谢尔巴茨基家后,公爵夫人还特地见了见她。
公爵夫人让女仆布置好茶点,邀对方一起过来享用下午茶。然而在见到罗兰小姐后,她感觉有些失望。
不过她面上没有显露出来,依旧是亲切地说:“罗兰小姐请坐吧,我就是想与你见上一面,大家熟悉一下,没有什么重要事。”
这位法国来的小姐看上去与她二女儿娜塔莉差不多大,头发挽在脑后,额头两侧有少许微卷的刘海垂下,十分衬她那双俏丽的眼睛。
“能与您见面是我的荣幸,公爵夫人。”罗兰小姐先是对着公爵夫人行了个礼,然后整了整裙摆坐下。
之前她在面对吉蒂小姐时,虽然会略有不安,可对方到底比她年纪小,没什么阅历,所以她有一定把握能掌控住局面。
但是面对公爵夫人……
她微笑着,力求做到面面俱到。
罗兰穿着一件崭新的高腰珍珠白色长裙,公爵夫人的视线在这上面停留了一瞬。
在公爵夫人的记忆中,除非是参加聚会,她还是第一次见有家庭教师舍得把这种颜色的裙子当作日常装束,这种颜色的衣服是真的不好打理。
女管家还曾向她抱怨过:“这颜色到底是怎么在莫斯科流行起来的?您不过是在家里穿了这么一小会儿,看看这裙摆,已经脏了。”
当然,在公爵夫人眼里,裙子脏了换条新的就好,她不在乎这点抛费。
但家庭教师能有多少薪水?
年轻人爱美,喜欢追赶潮流,觉得喜欢就立马定做上一身,其余的事情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公爵夫人对家庭教师的要求并不高,对方的容貌如何她不在乎,甚至于学识如何她也不太在意。因为吉蒂已经过了懵懂的年纪,而且家里本来就有负责更为专业性知识的其他教师,所以标准不必太严苛。
她只有两个条件,其一是会说一口发音纯正的法语,其二是要拥有一身成熟稳重的气质。
前者罗兰小姐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但后者就有点不尽人意了。
但是换个角度一想,这位罗兰小姐要是那种过于矜持沉稳的性格,说不定反倒会适得其反。吉蒂现在大了,突然来一个仅仅比她大上几岁的教师到处管束着她,要是吉蒂能与她聊得来,那绝对是上帝都会震惊的怪事。
公爵夫人知道罗兰小姐曾在陶丽那边工作过,就问她:“我好久没有去看陶丽和她的孩子了,也不知道塔尼雅他们现在长高了多少,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塔尼雅是陶丽的长女,罗兰之前就是负责照顾塔尼雅他们的专属教师,谈起这个她就不拘束了。
“都是好孩子,塔尼雅长得快,已经快到我胸口了。她的法语说得不错,前不久还用法语作了一首小诗。”
听完罗兰夸赞塔尼雅,公爵夫人点点头:“像她母亲,陶丽也是从小就喜欢写诗。”
罗兰还是第一次知道陶丽喜欢作诗。
她在奥勃朗斯基家见到的陶丽,如同书籍、音乐剧里最常见的那种贵妇人,头脑空空,生育了好几个孩子的她性格庸碌,相貌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趋向平凡。
对方终日围绕在丈夫和孩子周围,“斯基华,明天的舞会你有时间和我一起参加吗?”,“塔尼雅,记得把牛奶喝了”。
乏味,无趣。
对方除了一身好家世,以及庞大的嫁妆,再也没有长处。
罗兰没有反驳作为陶丽母亲的公爵夫人,她只是半附和着:“塔尼雅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
但是她到底像不像她母亲,她就不清楚了。
……
莫斯科火车站——
一辆从彼得堡驶来的火车拖着长长的鸣笛声,逐渐驶入了车站。
车厢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位黑发男子。他的步伐矫健,行走间带有一种军官学校培养出来的独特风格。
一位立在站台上等候着接人的女子,下意识地看向他。
男子留意到她的视线,侧头回视了她一眼。随着他微微偏过头来,他那张英俊端正的脸庞就映入了女子的眼中。
风吹动他大衣的衣摆,当旁人已经忍不住紧了紧衣物的时候,他只是抬手往下按了按礼帽,防止被风吹走,这副俊朗的相貌也隐匿在了他手臂的遮挡下。
伏伦斯基看了眼天色,决定先去杜索旅馆住上一晚。
……
罗兰小姐觉得,希尔巴茨基公爵家的这位小姐,是个有些古怪的人。
她到这边之前,她根据陶丽对自己的嘱咐,在脑海中构想出来的这位公爵小姐,面色中应该带着几分病色,又因为家中无人交谈,身上染着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们才会有的忧郁脆弱。
又或者是在她那平静的表象下,酝酿着过分敏感引起的神经质。
但真实的情况与她想象的恰好相反。
这位公爵小姐的面颊上没有怏怏病态,她看到的只有舒展平和。
两人相处得平淡无奇,但是这位公爵小姐身上真的没有一点颐指气使的架子,看上去也完全与苦闷不沾边。
陶丽夫人对她嘱咐了不少有关自家妹妹的事情,但是吉蒂小姐真没有她口中抑郁成疾的样子。
这位公爵小姐的奇怪之处还不止在这一个方面。
她在奥勃朗斯基家的时候,见过陶丽夫人每日光是为了收拾发型,就会花费上一个多小时。这是这些贵族女士的通病了,就算是在家不出门,她们也会如此。
但是吉蒂小姐完全不在意这个,女仆在为她梳理头发的时,她特意叮嘱“麻烦以舒适为主”。
“但是,如果让外人看到了,也许会有人认为这不体面。”女仆拉着罗兰,想要让她一同劝一劝公爵小姐。
乔安平静的否定了她的话:“你说错了,体面是自己挣的,不是他人给的。”
一个人是否体面,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发型就得到改变。
“但是,其他贵族小姐们都……”女仆说不下去了,她唉声叹气着。
“标准永远不是一成不变的。”乔安安慰道,“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我们还都戴那种大帽檐系带式的帽子,不过你现在再打开我的衣帽柜看看,里面大部分的帽子都变成了小巧无檐的装饰帽。而且就在前几年,女子出行时还必须将衣物严严实实地遮在大披风里,但现在呢?哪里还找得着这种打扮?”
罗兰还记得公爵小姐说到这里看向她,说:“我刚刚说的大披风那件事也许罗兰小姐比较熟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股潮流就是从巴黎传过来的。”
当年梅特涅夫人和设计师沃斯的妻子,率先大胆地脱下大披风,换上了精致的小披肩,从她们选择在巴黎赛马场上展示自己的新衣服,到人们决定跟随她们一同抛弃大披风,只用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
其实罗兰也不太清楚这件事的内情,还是听了公爵小姐这么说,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然后她就听到公爵小姐又说:“所以,比起跟在他人身后追赶时尚,还不如自己创作潮流。这样一来,判断一个人究竟体不体面的权力,不就到了自己手上?”
乔安说完,她自己先笑了一下,她就是随口一说,没往心里去。
她哪里有什么创造潮流的打算,不过是见女仆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哄她一下。
女仆却对公爵小姐的话深信不疑了,她想着,说不定改天全俄国的小姐们就要一起追捧自家小姐打造出来的“舒适风”呢。
罗兰小姐没有打断这对主仆的对话。
在她看来,这位公爵小姐好像很清楚自身的优势,青春正好的年纪,姣好清丽的面容,两者合二为一时,对方即使梳着最寻常的发髻、装点着最简约的发饰,也只会显得光彩照人。
而更让罗兰在意的是,对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那种在从容中酝酿出的自信。
她心底有些烦躁。
这种感觉在她被陶丽要求到谢尔巴茨基公爵府工作的那刻起就产生了,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跟她预计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踩点失败,超了24点了……
猫猫叹气.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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