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观音抬起右手,仿若怜惜般轻轻抚过皇甫高的脸颊,她的面上浮现出几丝柔情,眼里却是毫不遮掩的冰冷。
她的嗓音婉转,双唇轻启,“少侠也未免太小瞧我石观音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就这样死去。如此俊杰,我自该好好‘珍惜’。”
恰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一阵低语。
石观音被打搅了好兴致,不耐烦地道:“何事?”
门外来人语气无比恭敬地道:“师父,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石观音的脸上无喜无悲。
当年整个黄山世家仅逃出了她一人,她东渡扶桑,遇见一倾心于她的男子,名唤天枫十四郎。她与他缠绵欢好诞下两子,在习得一身诡谲武功后,毫无留恋的重返中土。
男子为寻她,带着两个孩子也渡海而来,却不幸身死,只得将两个稚子托付于人。
石观音所寻找的人,正是她的两个儿子。不过寻找归寻找,要是说她有多爱他们……那也不见得。
两个已经完全忘却面庞的儿子、天枫十四郎、父亲、母亲、黄山上上下下无数或陌生或熟识的身影一齐用上了心头,或死或亡,到头来,竟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的身影还完好无损。
一时间,她越看皇甫高越觉得这人可恨。
这人毁了她的一切,这个罪魁祸首!他怎么能够如此淡然地坐在这里呢?
他凭什么这么淡然!
凭什么!
石观音抬掌凭空击向皇甫高,然后看也没看他是死是活,就转身摔门而去。
毫无反击之力的皇甫高被打到墙侧,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几次想要站起来,却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动作。他感受着空空如也的丹田,练剑人惯有的纤长有力并带有薄薄剑茧的手指攥得发白。
漆黑深邃的双眼里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他的唇边浮现出一抹无论如何都与愉悦挨不上边的笑容。
是苦,是恨,是怨,又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坐在地面上,倚靠着墙壁,喘息了几下。
‘堂堂七尺男儿,哀哀怨怨地坐在地面也太难看!’
若是师父还在,一定会这样训斥自己吧。
这样想着,皇甫高轻咳了几声,用手拖拽着身侧的厚重帷幔,想要借力站起来。
在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只听喀拉一声,嵌在上方用作帷幔滑轴的木杆,因为无法承受皇甫高拽住帷幔的力量掉落了下来。
层层叠叠的帷幔旖旎地铺在地面上,露出了重重帘幕遮挡住的那面硕大的镜子。
他的注意力全然没有分给镜框上镶嵌着的宝石琉璃,或是那纤毫毕现、价值连城的镜面。此时此刻,他的所有思绪全被一个念头占满了——镜子里没有他的倒影。
皇甫高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怖的情绪,倒是有几分探究。
或许“华山七剑”中的任何一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他这种表现吧。
为何称他们为“华山七剑”,而不称他们为“华山七子”,亦或是“华山七侠”?
七剑,七剑!
华山剑法寄情于剑、寄心于剑。
他们以身为剑!
是剑,非人!
不称他们“七剑”称他们什么?
“华山七剑”这不仅是一种名号,更是一种敬意。
一节青色衣摆毫无预兆地自镜子边缘处出现,紧接着是一节衣袖。并有女子话语声随之从镜子内部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传入皇甫高耳里,“石观音,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我……”
有一丝讶异自镜中少女的眉眼间闪过。
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更清楚女子有着与之前含着怒意走出房间的石观音,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
他犹记得石观音押解着自己来到这处山谷里时,他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米囊花(注:罂粟),古籍上曾言米囊花既是镇痛良药,又是惑人心智的歹毒之物,莫不是之前石观音给他下的药物中含有米囊花?
乔安习惯性地手掐子午决,道:“失礼了。我适才把你当成了石观音。”
皇甫高苦中作乐地心道,他宁可相信镜中的倒影是石观音的家中姊妹,也不相信这是石观音。而且刚才听对方所言,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石观音。这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幻觉。
就算是黄山世家未遭大难之前,皇甫高也从不曾见过石观音用着这么谦和的姿态对他说过话。
石观音的习武资质之高,皇甫高生平仅见。这样一个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习武资质堪称万里挑一的女子,自幼自然是在父母的溺爱、下仆们的恭维下长大的。更何况她本就是一个江湖儿女,本就不屑于平常人家的“繁文缛节”。在这种生活环境下长大的石观音的脾性,那是绝对谈不上温和娴静,谦逊有礼。
记忆中仅有的几次碰面,他对石观音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幻觉也罢,真是碰到了传说中的牛鬼蛇神也罢,反正他现在是废人一个,大不了一死了之,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咽下嘴里的血腥,带着几分洒然意味地行礼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非神非圣。”乔安觉得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她认真地回答道,“前世为妖,最初为人,现今不过一缕幽魂。”
想了想,她认为这个答案还是有些不完全。幽魂她见多了,不过也没见到那个幽魂能像她一样兜兜转转、带着记忆轮回个不停。
于是,她问道:“你说我到底算个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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