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已经五十出头了,三婶子才四十不到,两人年纪悬殊,三婶子又是多年憋屈,十分勇猛,一双利爪挠的大伯母哭爹叫娘。
两人扭打中,都是小脚本就站不稳,一下子滚在了地上,秦银娣拖着女儿,抱着儿子走过去,把孩子塞给木头男人,过去蹲下扯开扭打在一起的亲妈和婶娘。
去把两位叔公拉过来的秦家兄弟俩,进来就看见自家老婆在地上翻滚,秦银娣跪在地上要扯开两人。
两位叔公也算是长见识了,四叔公大吼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声震天吼,总算让两人消停下来,而让两位长辈更加生气的是,家里这么多人,就只任凭银娣一个人扯两人?
尤其是一路上听见老二家的雅韵离婚了,还弄了个小白脸,野男人回来。
现在两位叔公看到那个小白脸是真小白脸,还端坐着和老大的三女婿闲聊,老大家那个龅牙三女婿,一副谄媚相对着小白脸。
当初,四叔公听闻老大要把三姑娘嫁给张家管事的儿子,就说过两句,好歹秦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老大怎么说来着?
“四叔,你都是老脑筋了。都民国了,给人做佣人怎么了?人家手里漏点儿生意出来,够你一年吃饱了。”
有人要卖女儿,他能说什么?
现在看看吧?人家一个靠着雅韵,吃女人饭的小白脸,可都比他这个替张家管着生意的三女婿强多了。
雅韵那个丫头在哪里?他非得骂死她不可,她妈真的是白白为她耗尽了心血,那些嫁妆是为了护着她后半生的,她怎么就离婚了呢?这种世道,她一个姑娘家家的,离婚之后,随时随地被人吃干抹净。
哎呦!这个死丫头怎么还喝得下汤?四叔公快步走过去:“雅韵,你个死丫头!”
秦瑜已经放下碗了。这位四叔公就是记忆里,只要有事,立马会被母亲给拉出来,跟叔伯讲道理的长辈。要是没有这几位族里的老长辈,她妈也未必能保全原主。
想起这些,秦瑜露出笑容,站起来,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四叔公。”
四叔公打量着秦瑜,老三跟他形容,说这个丫头妖里妖气的,四叔公从上到下看她,头上没带花,身上的披肩是灰色的,旗袍是咸菜色的,也没涂脂抹粉。老二家的小丫头从小就漂亮,就老二媳妇死的时候,小丫头憔悴得脸上没了血色。现在不蛮好,血色回来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怎么看怎么好看。
秦瑜叫:“嘉树,来见两位叔公。”
傅嘉树立马站起来,走过来站在秦瑜身边。
四叔公见小白脸站起来了,还真高,两人站一起,看上去怎么就这么登对,比戏台上的才子佳人还要登对。
秦瑜介绍:“四叔公、六叔公,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傅嘉树。”
傅嘉树弯腰:“两位叔公好!”
四叔公正想要回她,秦家老大说:“什么未婚夫,谁认的?”
听见这话,四叔公没给秦瑜好脸色:“什么未婚夫?你被休了才多久?就搞出个未婚夫来?”
秦瑜是个老实人,决定据实已告:“我离婚了大概也就个把月吧?就和嘉树交往了。”
四叔公一下子愣住,这是老二家的姑娘说出来的话?
这个场合,还有亲家公和亲家母在,他们秦家的姑娘不要脸不要皮,说自己离婚一个月,就跟男人搅合在一起了?
“无耻,把我们老秦家的脸都丢尽了。”四叔公怒喝,“要是按照老底子的规矩,你这是要沉塘的。”
秦瑜还带着笑:“四叔公,您尽瞎说。我前夫非要说他是新派人,要跟我离婚,难道我能不离?我先离婚,再找夫婿,又没通奸,这是沉的哪门子塘?”
四叔公被她给说得噎住了,胸口一股子闷气,看着她颇为嫌弃:“你怎么对得起你爹妈的在天之灵?”
“就是我妈到死都没合眼,这事儿一直是压在我胸口的一块大石头,所以我和嘉树定下婚期之后,才要回来。告慰爹妈的在天之灵。”
“你这样会让你妈合眼?你妈都恨不能从地底下爬起来了?当初她拼了命保住你那点子嫁妆,让你嫁出去,希望你能安稳过一辈子,你怎么就没领她的一片心呢?”四叔公想想就气,锦明夫妻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好人不长命,还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再说她既然在外头了,就在外头好好生活,还回来做什么?现在叫他还怎么帮她?她不知道她那叔伯是两个豺狼虎豹?
傅嘉树转身拿了茶壶,给两位叔公倒了茶,端着茶杯:“四叔公,您听我们把前因后果给说了,您要是还想打还想骂,我们俩跪在您面前任由您打骂可好?”
四叔公抬头看这个小白脸,不接他的茶,但是他说的话,好似里面有什么内情,他大喇喇地坐下:“你说。”
“四叔公可知道我岳父当年与宋家交好之外,在宁波还有一个朋友?”傅嘉树问他。
四叔公仔细想,但是已经太久了,再说老二跟谁要好,他也未必知道,他摇头。
傅嘉树环视一周尤其是在秦家大老爷和三老爷身上停留了一下,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兴华钱庄的老板傅德卿。”
兴华钱庄在江浙赫赫有名,这下在场的,除了三姐夫和他爸妈之外,全都瞪大了眼睛。
傅嘉树说:“我是傅德卿唯一的儿子傅嘉树。”
傅家独子?这个概念终于进了秦家人的脑子里。宁波傅家?有钱庄、船运、地产的傅家?
傅嘉树跟四叔公继续说:“四叔公,我和宋家大少爷一起留洋,在美国也未曾交往过女友,家里也没有婚约。回来之后,父亲安排我先接手了兴华机械厂。舒彦兄和雅韵离婚,我和雅韵相见之后,我们俩也情投意合,我父母与岳父岳母是旧识,知根知底,父母也希望替旧友照顾遗孤,见我俩愿意在一起,再高兴不过了。岳母大人是年内新丧,不宜办喜事。所以我爸妈跟宋伯伯和伯母商量,认为我俩岁数都不小了,要是再一年订婚,一年结婚,未免时间门拖得太长了。就定了下来,今年五月十六日是黄道吉日,我和雅韵在上海云海大饭店结婚。”
傅嘉树十分谦逊地将自己的情况跟两位叔公说了,而且还把父母放前面。
“傅老板还记挂着锦明?”
“我爸妈听闻岳母过世,未能来参加丧礼,很是介怀!”傅嘉树这个时候口气硬了起来,“尤其是听说岳母葬礼很是潦草,为此我父亲责备了宋叔叔,怨他也不说一
声。宋叔因为舒彦兄缺席岳母葬礼,十分羞愧。得知岳母死不瞑目,我父母知道岳母定然是放心不下独女。所以趁着岳母祭日将近,我父亲令我陪雅韵回来,祭奠岳父母,告知二老,雅韵已经有了归宿,让二老在地下也能放心。”
四叔公露出了笑容:“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转头跟秦瑜说:“到底是个有福气的。”
“是啊!雅韵小姐是极有福气的,傅老爷和傅太太鹣鲽情深,傅家门风清正,谁人不晓?”亲家太太这个时候发声了,“为了成全雅韵小姐的孝心,傅老爷让傅少爷回来帮着雅韵小姐办秦二太太祭日,生怕少爷小姐年纪轻做得不周到,所以特地带着少爷和小姐去杭州找了我们大老爷,让他帮忙安排。大老爷如今做着浙江的父母官,把这事托付给了我们二老爷,也是二老爷二太太给的体面,知道我和秦家大房做了儿女亲家,就把这个差事托付给我们夫妻俩了。”
在座的别说是张家这位跟上头关系紧密的封疆大吏的大老爷了,就是能得见二老爷一面,都够吹上一辈子的了。人家能为了一个祭日,托到大老爷身上?这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傅嘉树挂着淡笑:“我这里先谢过蔡伯和蔡妈了。”
“傅少爷不必客气,应该的。”
傅嘉树侧头温柔地看秦瑜:“雅韵,你把我们的打算说给两位长辈听,咱们一起听听长辈的意见,看看这么办是不是合适?”
“好。”秦瑜点头,带着点儿小女儿的娇态问四叔公,“叔公,还要我俩跪下挨打吗?”
四叔公抬头看她,让傅家公子给他下跪,这不是要折煞他了。这丫头以后是傅家的少奶奶了?他佯装板起脸:“有了好归宿,也不捎个信儿给我们?”
“这不是回来面对面跟您禀告了吗?”
傅嘉树搬了凳子过来:“雅韵,坐下说。”
秦瑜坐下,傅嘉树站着,一只手搭在秦瑜的肩上,秦瑜说:“四叔公,刚才嘉树也说了,妈妈没合眼是我的心病。那时候我拿三千大洋出来,让大伯好好办丧事,大伯钱拿走了,丧事办得不像样……”
秦家大老爷听见这话,连忙抢白:“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傅嘉树冷着脸看过去,沉声:“让雅韵把话说完。”
别看傅嘉树平时脾气极好,到底是作为傅家继承人培养的,而且老傅培养这个儿子都是
亲力亲为,言传身教,那股子气势拿出来,自然也是骇人的。
秦瑜眼泪落下:“那七七四十九天,大伯伯母闹到什么样儿?您也是知道的。”
“也苦了你了。”毕竟叔公是叔公,也只能帮忙管个大概,四叔公谈了一声。
“所以这次祭日,是要补一补的,丧礼上没有的,没烧给我妈的那些东西,我也得给她烧了去。”
“要的,要的。”秦家老三立马应下,“都是你大伯,那时候只管拿钱。”
“你放屁,你没拿?”秦家老大立刻插嘴。
“住嘴!等雅韵把话说完。”六叔公一声吼。
弟兄俩互相恨得跟什么似的,秦瑜继续说了:“两位叔公,不用我说了,你们也知道我爸妈想要靠元宝吃香火,那是做梦了。”
这就是大改动了,四叔公皱眉问她,“你想换人过继给你爸妈?”
“你瞎说什么?这能改吗?”秦家老大说。
秦瑜不管他,她说:“咱们秦家这一宗在这里也生存了有两百来年了,也算是根深叶茂了。”
“换人不是特别好换。”
“您听我说。”秦瑜跟四叔公说,“我想把这栋宅子,另外加上后头的五亩竹园子的地给族里做个西洋式学堂。秦家的孩子也好,边上的那些孩子也好,不管男女,都能来学堂读书。傅家在宁波和上海就开了好几所学堂,都是请了很好的先生,学费比其他学堂低一些,而且只要年终考试达到年级前一半,学费全免。这里的差额,都是傅家贴进去的。我们也按照这个办。另外,我们设立一个学习帮困奖学金,要是族里有人考上大学,我们每个月出六块大洋,让孩子们都不至于没钱上不起学。”
“这得花多少钱?”四叔公这一算还真是一大笔钱,而且每年要花出去的,对秦家这个大家族来说,真的是天大的好事。
傅嘉树低头:“四叔公,我们家每年在几所学堂花下银两大约有五万两。家中殷实了,为族人教育上投入,希望族人能书包翻身,是我们家的习惯。所以我父母也支持雅韵这么做,也是雅韵为秦家尽的一点心意。既然用了秦家的大宅,我们毕竟生活在上海,不可能每个祭日节日都回来,我们会聘用秦家一位族人算成学堂的教工,每年为岳父岳母到了时节祭祀,也免得岳父岳母不能受香火。”
会有孩子跟自己姓秦这个事情没必要跟家族长辈们说,一说还以为自己要回去要房子。父母一辈也就剩下这么点老房子了,自己也不可能回来住了,就让这栋房子发挥一点作用,也秦家老大把老房子吐出来,就他们那个败家的本事,穷困潦倒是注定的。
“你要造学堂就造学堂,为什么要拿了这个大宅?拿了这个大宅,你让我们一家子住哪里去?”秦家老大慌神了。
“大伯,您恐怕不晓得吧?去年上海可是有一件轰动的案子,盛家七小姐要求继承先人遗产,盛家七小姐和八小姐可是胜诉了。民国是讲男女平等的,我是父母唯一的子女,从理论上来说,我是唯一的继承人,而不是你们强迫我父母过继一个儿子。”
秦家大伯跳了出来:“放屁,女儿是外姓人,怎么可能有?”
“这是民国,不是大清。”秦瑜转头跟蔡管事说,“蔡伯,我累了,不想跟我大伯解释这些东西,今晚你好好跟我大伯说说?我希望明天我过来的时候,他们一家已经搬出了这座房子。”
“雅韵小姐放心,我会跟你大伯好好说的。”
“怎么可能?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秦家大太太讷讷地问。
秦瑜不在理睬他们俩,这件事让蔡家夫妻去处理,作为张家这样大家族的管事,他们自然是有一套处理办法。
她继续跟四叔公说,“四叔公,这事麻烦您跟族里几位老长辈商量一下?”
“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不同意呢?不过说还是要说一句的。”
“好的呀!那今天就这样了。我明天再过来。”
“哦,好!”
三姐夫趁着他们谈话的时候出去了一下,此刻已经站在那里:“傅少爷,雅韵小姐,张府里的车子已经在桥那里等着接二位过去。”
傅嘉树点了点头:“谢谢三姐夫!”
秦瑜对着这群目瞪口呆的人,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打过招呼,蔡妈和三姐夫一路跟着两人回房间门,替他们收拾了东西,引着两人往外走。
等送了两人出门,蔡管事看着他那亲家:“乖乖地搬走,对你的损失最小,多任何一句话,你要吐出来的就不止这座宅子了。”
“难道就没王法了?”秦家大太太问。
蔡管事反问:“那你懂王法吗?”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