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云静静看着陈氏,她在相府十三年, 当了陈氏十三年的嫡长女, 却从未得她如此关爱。莫说千里迢迢陪同来求医, 连坐在床边陪着哄几句都屈指可数。
果然是因为血脉不相连, 所以母女不连心, 没有那般心疼么?
见苏静云久久不语, 陈氏的目光颤了颤, 心下有些悔意,再一看她的装扮,竟是一身粗衣麻布,哪里看得出昔日嫡女的影子?陈氏心里没来由泛起丝丝心疼,总归被她唤了十三年的娘亲, 哪会当真半点感情全无?
再开口时, 不由放柔了嗓音:“云儿,这些日子, 你过得可好?”
苏静云垂下眼睑,行了个礼:“谢夫人关心, 云儿很好。”
陈氏顿住,心疼的感觉更甚, 苏静云的礼仪是太夫人一手教导出来,言行举止, 赏心悦目,挑不出一丝错来。往日里这都是陈氏的骄傲,可如今被她这般疏离的行礼问安, 陈氏却又觉得有些难受,格外想念昔日那个带了几分娇唸喊她母亲的云儿。
苏月儿喘过气儿来,瞧见陈氏竟然同苏静云和颜悦色说起话来,当即道:“娘!她在这里,一定是得了信儿知道我们要来,特意阻止言大夫来给我治病的!”
陈氏蹙了蹙眉:“月儿,云儿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是?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言大夫那样好的人,怎么会不肯给药方?就算不给药方,总也会给药丸,我也不至于难受这么久!”
苏月儿并不知道陈氏是私下里派人来买药方的,只当是相府出头,在她的印象里,言明是个性子很好的人,至少对他们一家子很好,对苏大海更是言听计从,因为他的命都是苏大海救的!
而这样好性子的人,却不肯给药方和药丸,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苏静云在中间挑拨离间!
苏静云尚未出声辩驳,她身后的青柠却忍不住了:“你莫要空口白牙的诬赖人!我家小姐可不是这样的人!她压根就不知道你有病!言大夫不肯给药方,是因为那陈壮志冒充相府的官爷,想要抓言大夫去坐牢,再逼迫他交出药方,这才惹恼了言大夫!”
陈壮志苏月儿是知道的,那日陈氏叫他过来,她也看到了,只是不知道缘由。如今听了青柠的话,才明白前因后果,心里更是气不过,没想到相府居然这般轻视她,她都病得快要死了,都不肯派人来请言明!若是相府派了人来,言明肯定不敢不去!
“娘!我疼!胸口疼得厉害!”
陈氏忙道:“哪里疼?快去拿药!”
“大夫就在里面,我不要吃那没用的药!娘,你快去叫言大夫来给我治病!”
陈氏无奈地看向苏静云,苏静云轻叹一声,侧身让开位置,任由陈氏扶着苏月儿进门。看着苏月儿露出得意的笑容,青柠气得就要上前,却被苏静云拉住了。
“她有病,莫要计较。”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周围人听个明白,苏月儿气得又要发作,却被陈氏按住,低斥:“你是来治病的!”
院子里,侍卫们早在苏静云去开门的时候就悄没声息地退散了,元宝溜去房里陪自家主子了,卫海青也不见踪影,只剩下苏大海一家子及言明。
看到满身朱钗环佩得意张扬的苏月儿,苏大海只扫了一眼,便别开眼去,柳氏却不自觉红了眼圈儿,毕竟是当眼珠子疼了十余年,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
苏立年看到苏月儿,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颠颠儿地就要往她面前跑,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二姐!”
苏立夏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小弟,低声道:“二姐在那边站着呢,这不是二姐。”
苏立年露出些许困惑,之前,二姐突然走掉了,没多久,又来了个香香甜甜的二姐,原来的二姐总是吼他,还打他,香香甜甜的二姐总是抱着他,还给他做好多好吃的!
片刻后,小小的苏立年决定,那还是去找香香甜甜的二姐吧!
看着苏立年的目光落到苏静云身上,苏立夏这才放开他,任由他扑到苏静云的怀里。
苏月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压下心里那一丝酸涩,冷笑着告诉自己:这帮子穷亲戚,我可不在乎!
苏静云将苏家众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抱着苏立年径自去了后院儿。这里不是相府,不是京城,她不需要再时时刻刻克己守礼。
青柠本也想跟去,却又担心苏月儿整出幺蛾子,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在这儿盯着,省得自家小姐又被那坏心肠的人给污蔑了!
得知陈氏的来意,言明笑道:“我只治病卖药,不卖方子。”
陈氏柔声问道:“那月儿的病能治好吗?”
“原本她不断药的话,这会儿我已经给她换上新药,再吃个一两年,也就能好了。可她去了京城,这药一断,又得重新调理,我也不知道要耗费多久。”
苏月儿急了:“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当初明明说吃了那些药就能好了!”
“是海大哥看你总是担心自个儿会死,所以才叫我瞒着你。”言明道:“至于没跟你说,你当初走的时候,跟我打招呼了吗?跟你爹娘兄弟好好道别了吗?”
苏月儿顿住,当初相府来人接她的时候,她忙着高兴和报复那些欺负她的人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顾得上言明!至于苏大海和柳氏,总是一副不想她走的样子,看了就烦得很,再说,跟相府比起来,他们又算什么?
已经熟知苏月儿本性的陈氏不得不帮她圆谎:“这都是我的错,当时我一心想早日见到月儿,没能考虑周全,还请言大夫莫要怪罪。”
言明:“呵。”
见状,陈氏只得更加放低了姿态:“言大夫,月儿与我失散多年,没能教导好她,是我这个当母亲的失职,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与她计较。”
“我一个大夫,跟病人计较什么?”
陈氏忙道:“那您还愿意医治她吗?”
“只要你肯出银子。”
“那是自然!”陈氏道:“月儿的药已经断了月余,您可否先给她开些药丸,稳固一下身子?”
“药丸我这里有现成,一日一粒,一粒十两。”
听了这话,陈氏终于安了心:“好说好说!”说完,便叫嬷嬷去去银票。一日十两银子,虽说贵了些,但她还能受得住。来之前她就有了考量,毕竟是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可见这位大夫的医术确实精湛,多带些银两总是不错的。
言明慢悠悠道:“是十两黄金,可别拿错了。”
陈氏心下一惊,十两黄金!还是一日的药钱?这就不是她一个人能承受得起的了。
苏月儿目瞪口呆:“怎么这么贵?当初你明明一年才收十两银子!”
言明冷笑:“你也知道你一年要吃掉十两银子?为了每年挤出十两银子来给你治病,你知道海大哥他们吃了多少苦头吗?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可你有半点感恩?当初相府来接你,你离开时连头都不磕一个,还指责他们没本事,这么多年委屈了你!”
陈氏并不知道这一茬,此刻听言明提起,露出些许不可置信来,她本以为苏月儿自幼吃了苦头又受了委屈,性子难免骄纵自私了些,没成想竟到这种地步。
苏月儿张嘴就反驳:“我没有!你不要乱说来污蔑我!”
言明抹下脸,盯着苏月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开口,我刚刚所言,一字一句,哪一样不是你做的事儿!”
苏月儿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再嘴硬,她怕言明一气之下不给她治病,或是不用心给她治。
瞧着苏月儿的模样,陈氏还有哪里不明白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齐齐涌上心头,自从苏月儿回府,相府里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提点过她,可她却从来不听,只当他们瞧不起苏月儿的粗鄙,只当他们想看三房的笑话。却从不愿去承认,苏月儿就是天性如此。
“陈夫人,药丸一粒就值十两白银。当初我收十两一年,是看在我海大哥的份上,他每年辛辛苦苦去深山里采药,有几次甚至连命都差点儿丢了。说实话,得知这丫头并不是他们家的亲闺女,我可真替海大哥松了口气,好呆保住命了不是?”
“如今你这个亲娘来了,我自是要将多年的人情债一并收回来。要么十两黄金一粒,要么,你先将那十三年的药钱和问诊费补全了,再按十两白银一粒来跟我买。”
屋里,扒着窗户往外看的元宝用力挥了挥拳头:“言大夫这话说的太解气了!!!就该这么办!那苏月儿真是太过分了,刚刚还那般污蔑云姑娘!”
一门心思挂在院子里的元宝,并没有看到自家殿下早就不在房里了。
苏静云抱着苏立年坐在院子里发呆,苏立年奶声奶气道:“二姐,你别不开心,我以后不会喊错了。”
“立年乖,二姐没有不开心。”
苏立年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指,点了点苏静云的嘴角:“二姐都不笑了,小洞洞没有了。”
苏静云轻轻笑了:“那不是小洞洞,是小酒窝。”
“哦。”苏立年见二姐笑了,也跟着笑起来:“二姐,刚刚的麻辣烫好好吃。”
看着苏立年被自己慢慢养得肉嘟嘟的小脸儿,苏静云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是吗?那明儿二姐再做给你吃!”
“不行哦,要留着卖铜板,盖房子老花钱了呢!”
看着苏立年老气横秋的样子,苏静云终于一扫心中阴霾,诚心实意笑开了怀:“没事,二姐偷偷告诉你,二姐可有钱了,好多好多钱!”
“二姐的钱要留着当嫁妆压箱底的!”苏立年毫不犹豫出卖了爹娘:“我偷偷听爹爹和娘亲说的!爹爹还说,要努力挣钱,给二姐的嫁妆多添些,将来嫁人了底气也足!”
冷不丁儿的一番话,竟叫苏静云险些落下泪来。自己这是怎么了?爹娘对她的心意不是上一世就已经体会过了吗?那是能为她豁出性命的!如今也是对她各种宠爱,怎的自个儿还矫情起来了呢?
苏立年尚且不知自己给了二姐多大的感触,犹自道:“二姐,你晚几年嫁人好不好?等立年长大了,也挣钱给二姐添嫁妆!”
苏静云再也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嘴角却是含着笑的:“嗯,二姐等着立年长大了,能挣钱了,再嫁人。”
六皇子静静站在廊下,看着窝在那儿小声说话的一大一小,看着苏静云露出小动物般得意的笑容,看着她唇角含笑面上带泪。这才转身,正要回房,就碰上了打算来跟苏静云分享喜悦的青柠。
青柠吓了一跳,忙收起灿烂的笑容,规规矩矩行礼。
六皇子身形微顿,略一颔首。可惜,低着头的青柠看不见,只等着六皇子的衣摆离开视线,才又欢喜地去了后院儿,将言明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苏静云。
“言大夫真是太厉害了!小姐你没看到,苏月儿的脸都白了,最后只能靠装病来掩饰,可言大夫是谁呀?那是神医!一眼就看出她假装!”青柠倒豆子似得说了个痛快:“最后,夫人一粒药都没买就把人给带走了,想来也是觉得失望透顶吧。”
已经想通透的苏静云轻叹一声:“可怜了夫人一片慈母心。”
听了这话,青柠也欢喜不起来了:“小姐,你就是性子太软和了,刚刚苏月儿见面就往你身上泼脏水。”
“有些事,并不是光靠污蔑就有用的。大家都有眼睛,哪怕一时受了蒙蔽,也总有拨云见月的时候。只是有些人,不愿意睁眼去看罢了。”
青柠若有所思:“你是说夫人吗?”
“我爹娘亦是如此。”苏静云轻声道:“若非这般,苏月儿也不会长成如此性子。”
子不教,父之过。苏月儿性情冷漠自私,与苏大海和柳氏多年来的一味纵容也有关的。
等苏静云回到前院儿,陈氏已经带着苏月儿离开了,院子里气氛有些沉闷。
看到她出来,苏大海忙敛了心绪,道:“云儿,后天的买卖要不咱就不做了吧,这天太热了。”
苏月儿的出现,言明的那番话,让苏大海想起了许多往事,原来自己曾经为了闺女做了那么多事。一对比,更觉得愧对苏静云,同样是闺女,一个抱错的被他宠的不像样,一个亲生的却要为他操劳家用。他这个当爹的,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苏静云笑道:“咱们连食材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哪儿能不做呢?再说了,这次的集会还在咱们村儿呢,爹再早起帮我占那棵榕树下的位置,就不热啦!”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由,原本应该几个大村儿轮换的集会,居然又开在上溪村。苏静云暗自猜测怕是同六皇子有关,但没有证据,便也不去纠结了,总归与她有利,免去了来回奔波。
柳氏也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糊涂,居然放着亲生女儿不管,去心疼那白养了这么多年的苏月儿。
对上柳氏满怀歉意的目光,苏静云柔声道:“娘,当初我的身份曝光,相府里的长辈们都不愿我离开,相爷和太夫人都要收我做养女。是我想要回来爹娘身边,所以婉拒了他们。”
“相府养了我十三年,不舍得放我离开;你和爹爹养了苏月儿十三年,也一样会不舍得她。”苏静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是谁都如苏月儿那般的。”
言明笑道:“说得好!”
苏静云笑得有些羞涩:“还要谢谢老师替我和爹娘出气。”
“也不仅仅是帮你们,我早就对她不满了,打从懂事起就开始怀疑我的医术,隔三差五就要来问我为什么还没治好她!若不是看在海大哥的面上,我早就教训她了!”
苏大海摇头苦笑:“是我的错,我教子无方。”
“你啊,是关心则乱。当初听了我的话,就觉得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是你们夫妻两的疏忽造成的,对她一味的纵容溺爱,才把人教成这样!”言明说完,又道:“不过,也是她生性如此,看她亲娘就知道了。”
真是好话歹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
苏静云不由抿唇偷笑,她这位老师最大的本事,就是明明是悖论,他却都能说得理直气壮,且都十分有道理。
……
苏月儿坐在马车里,可怜巴巴地缩在角落,委委屈屈地看向陈氏,想以此来让陈氏消消气。
陈氏沉着脸,看也不看苏月儿,只觉得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那么相信苏月儿的话!她又不是素来乖巧听话的苏静云。
自打把苏月儿接进了相府,她不知丢了多少脸面出去,又赔了多少笑脸,如今,连好不容易笼络来的相公都再度对她失了兴致,院里又有两个小贱人有了身孕!
今儿个,她的脸面都丢到这穷乡僻壤来了。刚刚言明的那番话,简直就跟抽在她脸上的巴掌一般。
等到了客栈,陈氏打发了丫鬟随从,只留了个贴身的刘嬷嬷在身旁:“你老老实实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月儿瘪着嘴,下意识就要去捂胸口。
陈氏却不再吃这套,冷冷道:“言大夫说的话你没听到?太医开的药丸,虽不能帮你治病,却能稳住你的病情,不至于随时毙命,莫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
自打回了相府,陈氏一直都是一副慈母模样,每日嘘寒问暖,予取予求,哪怕明知她无理取闹,明知她刻意欺瞒,也从未说过半句重话,何时有过这样冷淡的模样?
陈氏好歹也是名门出身,又是相府三房之主,她要端出架势,不是区区一个苏月儿能承受得住的。
望着面前陌生的陈氏,苏月儿心里有些怕,眼泪下意识就落了下来:“娘,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撒谎诓骗我?”陈氏彻底失了耐心:“今儿言明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吧?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说那苏家一直磋磨你,不给你吃饱,不让你穿暖!”
“言明又是怎么说的?因着你身子骨儿不好,很多东西本就吃不得,你却说是他们不给你吃!”陈氏越说越来气:“那对夫妻对你掏心掏肺,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待你无比苛刻?”
“我怎的会有你这般撒谎成性、两面三刀、恩将仇报的女儿!”
苏月儿已经哭成泪人,下意识就要往陈氏怀里扑:“我没有,我不是,娘,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然而,还不等苏月儿扑过来,就被陈氏一把挥开:“你给我坐好,别再哭哭啼啼,把当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说清楚!也好叫我知道,我的亲闺女到底欠了苏家多少人情!”
看着陈氏恼怒嫌弃的模样,苏月儿心中惶恐不安,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到底是继续抵赖,还是真就坦白了实情。
这时候,刘嬷嬷突然道:“小姐,您还是实话实说了吧,夫人是您的亲娘,总归不会害了你。若是苏家当真对您有恩,那夫人就要替您把这恩情还了,否则将来传出去,坏的也是您的名声,连带着夫人也会被人指指点点。若是那言大夫夸大其词,夫人也会替你做主,不会凭白叫人污蔑了您,毕竟您可是相府正儿八经的嫡小姐!”
陈氏发了通脾气,心里头的邪火散了些,瞧着苏月儿可怜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好歹也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怎的就跟苏静云那么大差别呢?莫不是搞错了,真正的小姐还是苏静云?
意识到自己想歪了,陈氏不由抚了抚额头,真是被苏月儿给气糊涂了!
“说吧,苏家到底对你如何,也好叫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陈氏的语气颇有些无奈:“即便他们为你掏心掏肺,那也是因为他们以为你是他们亲闺女,这份恩情我替你还了便是。你是我的女儿,堂堂相府三房的嫡长女,你怕什么呢?”
听了这话,见陈氏的语气又恢复到往常那般柔和,苏月儿才稍稍定了神,想了想,还是决定吐露实情。
第二日一早,柳氏刚把院子打扫干净,正要去把菜地拾掇一下,一开门就见门外杵着一排人,吓得差点儿叫出来。
“你们是谁?这是干什么?”
为首的是一位老妇人,笑容和蔼:“夫人安好,您昨儿见过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感念您们将我家小姐养大,实属不易,特意命我等送来谢礼,我家夫人稍后会亲自登门道谢。”
来人正是陈氏身边儿的刘嬷嬷,她一拍手,身后那一排随从便将手头的礼盒打开,里面有各色珠宝首饰、文玩饰物,一眼望去,金灿灿一片,快要闪瞎人眼。
柳氏吓得一巴掌拍上门,转身就往屋里跑:“外头来了好些人!”
半刻后,苏静云打开院门,微笑:“让嬷嬷久等了,失礼。”
刘嬷嬷面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一些日子没见,小姐的气色倒更好了,想来这间山水确实养人。”
苏静云笑道:“这边与京城很不一样,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我觉得十分舒心,也很喜欢。”
“小姐如此豁达,嬷嬷也放心了。”
作为陈氏从娘家带来的嬷嬷,苏静云年幼时的衣食住行都是由她照顾,直到后来被太夫人带到身边教养,偶尔回了陈氏身边,也都是刘嬷嬷操持她的日常。
两人平日里也十分亲近,当初真假千金的事情曝光,刘嬷嬷还婉转地劝过陈氏。奈何陈氏一意孤行,刘嬷嬷到底是个下人,做不得主,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月儿在陈氏面前抹黑苏家,诋毁苏静云。
昨日言明揭开苏月儿的真面目,刘嬷嬷嘴上不说,心里倒觉得十分解气。夜里又听到苏月儿吐露事情,把陈氏气得倒仰,忍不住就在陈氏面前嘀咕了几句。
两人亲热地聊了一会儿,刘嬷嬷将相府里的情形大略说了一番,苏静云也将做买卖的趣事提了提。默契地不提谢礼的事儿,直等到陈氏登门,苏大海和柳氏才出面迎接。
陈氏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举一动,优雅得体,看似道谢,姿态却高高在上:“月儿不懂事,我已经说过她了,你们这些年照顾她也辛苦了,这点谢礼聊表心意,还望你们莫要推辞。”
苏大海态度不卑不亢:“我们确实照顾了月儿,但你们也照顾了云儿,相比之下,我们更要谢谢你们,把云儿教导得这般好,而月儿却被我们养成那样。”
陈氏被噎了噎,跟苏静云比起来,苏月儿确实上不了台面,可被苏大海这么当面点出来,陈氏觉得面上有些过不去了,到底苏月儿才是她嫡亲的闺女。
“夫人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这些谢礼留给月儿治病吧。昨儿我问过言大夫,他说月儿如今想治好,怕是要费不少心力。言大夫素来直言不讳,夫人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氏:“……”想到那十两黄金一粒的药丸,莫名就不想再多说了。
送走陈氏,苏大海默默去后院儿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言明说的不错,有些性格是天生,苏月儿大概随了她亲娘吧。
就连一贯放不下苏月儿的柳氏,也难得的释怀了,看陈氏这样护短,想必也不会苛待了苏月儿,那自己这个不受人喜欢的假娘亲,也不必再替她忧心了。
爹娘的变化瞒不过苏静云的眼,她只当不知,笑道:“明儿就是集会了,这一回,咱们得再多准备些食材,我总觉得会比上一回卖得更多。”
房屋上了梁,很快封了顶,如今就等着家具了。闲来无事的侍卫们再度被抓壮丁,认命地用价值千金的佩刀削竹签,切肉切土豆切藕片儿,若是刀有灵,怕是要仰天长恨自己大材小用了。
第二日一大早,苏大海再度赶着马车去占位子,这一回,倒是没人指责他了,看到他去,都纷纷笑眯眯地打招呼,也不知是念在上次集会搭福多卖不少吃食的份上,还是看在指望苏静云煎药的官家少爷的面上。
祁婆婆照例挨着他们摊子,瞧见苏静云到了,还笑着问她:“今儿还卖烤肉串儿不?”
“卖!不止烤肉串儿,今儿还多了个麻辣烫!都是素的,婆婆您也能吃几串儿。”
祁婆婆顿时笑开了怀:“是嘛!那婆婆可要尝尝。”
周围的人齐齐竖了耳朵,麻辣烫?那是什么?听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不过都是素的?
等到苏大海把炉火升起来,一个宽口径浅瓦罐被放上去,里头似乎装了不少汤水,随着汤水被加热,一股浓香四溢开来,瞬间勾住了五脏六腑。
“这味儿闻着可真香啊!”
等到汤水沸腾,苏静云取出一把串了各种素材的竹签,一股脑儿放进瓦罐里煮着。
看到她的动作,立刻就有人问道:“这麻辣烫怎么卖?”
回答的依旧是青柠:“一文钱一串!好吃又实惠!买9串送1串啦!”
比起四文钱一串的肉串儿,这麻辣烫确实很实惠,实惠什么啊!肉串儿好歹都是肉!这麻辣烫可就一两口素菜!素菜谁家菜园子里没有?居然还卖一文钱!
“这是普通的素菜吗?这是麻辣烫里的素菜!重点是这汤料!”青柠说着,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大蒲扇,对着瓦罐就是一通扇,那勾人的香气顿时更浓郁了,偏她还不自觉:“你们闻闻,香不香?这可是言大夫独家出品的汤料!”
“香香香!我们买行了吧!快别扇了,快要馋死人了!”
青柠得意地看向苏静云,小模样可爱极了,苏立夏看着看着,不由有些脸红,忙转开眼,准备收钱。
眼看着青柠就能煮,苏静云也腾出手去继续烤肉串儿,老师说啦,荤素搭配才是王道。
至于煎饼果子和油条,则就不再卖了,原因是天儿太热,面糊容易坏。
这会儿天还没大亮,苏家摊子的生意就红红火火的做起来了,原因无他,就是本村儿的人早早儿就赶来过嘴瘾了。
一个月才能吃上一回,吃过的馋的不行,没吃过的听旁人说得绘声绘色,又嘴馋得不行。连年的风调雨顺,大部分人家儿手里头都有些闲钱,偶尔买些吃食也舍得。
却没想到,本是奔着烤肉串儿来的,结果却先被麻辣烫给勾住了,再听那小丫头一吹嘘,可不就脑子一热,把原本打算买烤肉串儿的钱给匀出一些来买麻辣烫了。
等到第一锅麻辣烫煮熟,祁婆婆率先尝了尝:“这味儿可真不错!精神!”
其他先付钱的也陆续吃到了,没想到平日里没滋没味儿的素菜居然能煮这么好吃!汤水浸入素菜里,咬一口,又香又辣,十分开胃。
“好吃!”
结果麻辣烫还没够分呢,烤肉串儿的香气又飘过来了!这是诚心想要掏空他们的荷包呢这是!
可能怎么办呢?只有买啊!谁叫人家东西好吃,谁叫自个儿嘴馋呢!
等到天色大亮,集市彻底热闹起来,苏家摊子已经卖了好一会儿吃食了。
“好香啊!娘!我要吃!”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
“哟,这回又出新吃食啦?快快快!”这是熟悉的娘。
“咱们上回就花得有些多了,今儿得悠着点儿,不然回头娘又该念叨了。”这是熟悉的爹。
青柠笑得十分甜美:“这麻辣烫是今儿的新吃食,一文钱一串,买9串送1串哟!”
孩子娘豪迈一挥手:“那来3份儿9串!”
“不是说好来吃烤肉的吗?这素菜有什么好吃的?”孩子爹嘴里念叨着,手上却麻利地数了铜板递过去。
言明快要笑抽,这可真是口嫌体正直的典范了!
六皇子站在摊子前,目光从烤肉串儿扫到麻辣烫,静默良久,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元宝默默咽了咽口水,自家殿下变小器了吗?上回分明还会买了赏给他们吃,这回怎的直接就走了?
言明倒是毫不意外,街头麻辣烫这种玩意儿,对于重症洁癖加颜控,那是完全没得治的,都不在一个次元里。
六皇子走了,侍卫们却只跟去了一半儿,因为前阵子被派出去办事儿的那一拨人已经回来了,可以轮班守护。叶飞云和何柚青都想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在集会这日放个假,协商无果,只能手上见真章。
看着守在摊位前笑得志得意满的何柚青,卫海青莫名对六皇子少了几分忌惮,能容忍元宝和何柚青这样的手下,六皇子的心性应当是很好的。
瞧见六皇子离去的身影,苏静云抿了抿唇角,昨儿她试探着又问了一回,却还是被他四两拨千斤,心里难免就有些怨气,晚饭都只弄了汤面,还特意下了整棵的青菜叶子。今儿一早,也只是煮了锅青菜瘦肉粥,蒸了一锅窝窝头,并没有特意给六皇子准备什么。
到了这会儿,苏静云其实已经有些懊恼了,怎么能跟六皇子置气呢?哪儿来的胆子?
就因为看到元宝整日里一派天真无邪,何柚青也总是笑嘻嘻的,就觉得六皇子心胸宽阔,就敢跟他使小性子了?
那毕竟是未来的帝王,哪怕看上去再无害,骨子里也有帝王家的冷酷,怎么能怠慢了他呢?更何况,他还算是自己的恩人!
“二姐,肉烤糊啦!”苏立秋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苏静云猛地回过神,忙把肉串提起来,果然就见上面已经烤得焦黑一片,她忙将肉串放到一边,又重新拿了五串来烤,强迫自己收了心思,不再去想这些。
不出苏静云所料,今天的进项比上一回要多得多,烤肉串儿吃腻了,再来几串麻辣烫,旁边还有糖水茶水可以买。
少了煎饼果子这种饱腹的吃食垫底,光靠烤肉串儿和麻辣烫,哪怕装满了肚子,去集市转一圈儿,回来还能再吃一波。
忙碌起来,一天的功夫眨眼就过了,饶是手臂已经累得抬不起来,苏静云还是强撑着给六皇子做了一碗铺盖面。面皮宽大,似铺盖一般,面片却又薄如宣纸,匀如玉。卖相极佳,吃起来也颇有滋味。
没有再交给青柠,苏静云亲自捧着面碗送到了六皇子面前。
六皇子静静看着碗里层层叠叠铺着的面片不语,久到苏静云开始思索这碗面里头到底有什么触碰到了他的忌讳,才淡然出声:“时候未到,何必平添烦恼。”
苏静云默然,忍不住问道:“既如此,当初何必提点?”
六皇子思索良久:“许是甜腻的点心吃多了。”
苏静云:“……”下次再变着花样只为让他多吃点,自己就是个傻子!
看着苏静云踩着步子决然离去,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气恼,六皇子抬手扶额,唇角缓缓弯起,牵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把刚好进来的元宝看得目瞪口呆。
救命!殿,殿下他居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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