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口费, 我收下了。”
少年的声音令宋知陡然惊醒,她几乎是立刻伸手推开了陈焰。
宋知该气愤甚至该直接给这轻浮之人一巴掌的,但她的心莫名跟着身后的潮水在翻涌,脸上也烧得厉害。
分明是在夜风习习的湖面, 她却感觉置身于炙晒的炎阳之下, 又热又闷。
少年的眼睛被月光映得发亮, 宋知深深呼吸,最终只是冷言道:“我当你是喝醉了。”
话毕,她错身要走。
陈焰却将她手腕捉住, 握得很紧, 指骨都更分明。
“生气了?”他低喑地问她。
宋知努力平复心中巨浪, 反问:“我不该生气吗?”
“陈焰, 你放手。”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尽快离开这里,远离此刻危险的他。
陈焰却将她捉更紧,他说:“我哥有未婚妻了。周亦婵, 你不如选我。”
宋知猛地侧首,她看见少年的眼睛从危险又变得多情,他是讲真的。
这一刻,她终于确定,伦敦全部的暧昧都不是错觉。法拉利车畔的牵手,昏暗里的对视, 庄园里的共犯,都是少年所释放的讯号。
他甚至讲出如此荒唐的话。
宋知哑然,顿时不知该回应些什么。
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少年,她也不是真正的周亦婵,目下的一切已超出她的经验范围。
怔忪间, 却见陈焰嗤地笑起来,仿佛被她的反应逗乐。
他似不可思议:“大小姐,你在国内该不会从来没参加过派对吧?”
“什么意思?”宋知是真迷惘了。
陈焰却没答,手臂使力,轻而易举地将她揽腰入怀。他锢住女孩细肢,问:“知道今天的派对主题是什么吗?”
两人贴身,少年的气息肆意侵袭,一股淡烟草暖木香顺着醉人的酒气钻入宋知鼻息。
她呼吸微微急促:“是什么?”
“Everything boat party。”
陈焰几乎明示:“意思就是,百无禁忌,在这艘船上做什么都可以。包括——”
“可以了!”
宋知打断他即将出口的话,她知道他要说哪两个字,但她不愿再被提醒再去回想。
她说:“我今天大开眼界了,派对王子,可以放我走了吗?”
这个人时而赤诚,时而浮浪,宋知也分不清他今晚究竟哪句话才是真心。
但她急需越过接吻的话题,她不是他,她很有所谓。
“不是要跟我道别?”陈焰终于松开她,“别走,等着我。”
他话毕转身,走进了艇身内部。
而宋知紧紧握住铁栏,俯身望着滚滚翻涌的河面,大口大口呼吸。
她已经努力不去回想那瞬,然而少年的笑意与眼神,却于她脑中盘旋,久久无法消散。
某些东西在改变,界限亦模糊,就在这临别之夕。
她应该就此与陈焰彻底诀别的,可当少年拿着他曾发来过的那支蓝瓶酒去而复返,宋知却借着“正式告别”的理由又留下了。
好像面对陈焰,她从来心软,从来妥协。
宋知后来回忆这夜,始终归咎于酒精作祟,但无论如何,她这刻终究是选择留下。
少年少女,并肩靠坐在游艇甲板边缘,脚底人群喧嚣,两侧霓虹渐退。
陈焰为宋知倒了半杯酒,她才发现,其实酒瓶是透明,天蓝是酒本身的成色。
“怎么不满上?”她疑惑。
陈焰呵笑道:“怕有些人醉了,这次想玩点更大的,直接跳海。”
宋知想起上次醉醺醺拉着少年爬墙又爬树的糗样,唇角不由无声上扬。
“那你可得看好我。”她说着,主动向他提杯,“敬承诺。”
叮一声脆响。
陈焰却说:“敬今夜。”
少年仰头全干,宋知却盯着他不动,仿佛在等待。
“行行行。”陈焰便抬手摸着自己的心脏说,“我用赛道上的幸运发誓,会帮你保守秘密。大小姐,这样满意吗?”
宋知不太确信地问:“赛道上的幸运是指什么?”
“在银石你不是看见了吗?”陈焰说,“开赛车的,拿奖和保命,有时都需要一点幸运。”
宋知愣住,静默半晌她才告诉他:“其实你也不用这样,只要你一句承诺,我就会信。”
“不。”
少年手拎着酒杯,搭在曲起的腿上轻晃,初见的那股痞劲再现。
他反驳说:“我收取了高昂封口费,就该拿出诚意来。”
宋知感觉耳后整片热起来,连泰晤士河的夜风也无法令之冷却。
她觉得少年又在引自己上套,并不接茬,直接转移话题:“这船要在河面游一整晚吗?”
“那估计你明天又得上医院了。”陈焰并不得寸进尺,话随她走。
宋知些许惊讶:“你知道我生病的事?”
陈焰表示:“毕竟也有我的一份责任。”他问她,“怎么样,大小姐觉得冷吗,需不需要转移到室内?”
宋知摇摇头:“不用,上次是意外,我没那么脆弱。”
“是吗?”陈焰很是怀疑,“我怎么记得,有的公主小时候一生病就掉眼泪,连她爸爸上班都不许。”
宋知轻怔。
他连周亦婵的这些事都知晓么?而这,也是周衍这次大题小做的原因吗,那自己当时的懂事有没有令他感到奇怪生疑?
连续的问题就如本能一般,在她的脑袋逐一涌现。
宋知被搅得莫名心烦,她便道:“能不能不聊过去的事。”
“行啊。”陈焰毫不介意,“那就聊聊未来。”
宋知以为他又要问自己会否继续画画。
却不料,少年却说:“周亦婵,你觉得我回国发展怎么样?”
宋知不禁侧目,她看见陈焰的眼底似真有几分挣扎,这似乎并非玩笑。
默一瞬,她回答:“我觉得,这得看法拉利怎么想。”
“别抖机灵。”陈焰倏地倾身,整张脸凑到她眼前来,“我认真的,你不支持我回国做房产大亨啊?”
这次,宋知伸出食指点在少年额头,令他回到安全距离。
旋即她才问:“这就是你生日当天出走的原因吗,因为你爸让你放弃赛车,回国继承家业?”
陈焰没承认也没否决,他只道:“远离生死悬崖,回国过更安逸的日子,听起来倒挺有诱惑力。”
宋知不语。
她从他手中拿来酒杯,天蓝色的酒精卷起旋涡,与柠檬片化学作用,隐隐变粉。
斟满酒的杯子再重新递回给陈焰时,少女对他说:“我喜欢你开赛车,陈焰,选法拉利吧。”
陈焰刚凝向她,便有哨声被吹响,是游艇抵达终点即将靠岸停泊。
醺醺然的宾客们如群鸟出笼,霍然间一齐涌向顶层甲板,他们闯入少年少女的秘密领域,要进行今夜最后的狂欢。
两个人被一群酒疯子拉起来,又唱又跳,其实氛围热烈亦浪漫,是最佳的告别仪式。
但陈焰后来再回忆,总觉得,这夜在少女说“我喜欢你开赛车”时就结束了。
*
这场“百无禁忌派对”结束在凌晨两点,江舒月喝得烂醉,宋知便叫了周衍来接她们。
或许是走时陈焰并未出现,亦或他们将结束旅程,周衍虽亲自驱车前来,见证了“妖魔鬼怪”的散场,但男人却什么也没说。
甚至,周衍还问她好不好玩。
醉眼朦胧里,宋知想起少年的短信轰炸,想起惊心动魄的转瓶游戏,以及那个天翻地覆的吻。
她兀自一笑,呢喃句:“反正这辈子不会再有了……”
女儿声音极轻,周衍其实并没听清,但透过车镜,他觉得她很开心。
男人扬唇,他本想说女儿两句,但算了,临别前夕的放纵也可以理解。
宋知喝得比上次更多,她对周衍全然信任,上车后神经彻底放松,整个人很快便坠入梦中。
再睁眼,已是翌日晌午。
宿醉加上狂吹半夜冷风,虽说没再倒下,却也够呛。她懒得下楼吃饭,叫了点粥与小点,便又随意在沙发上倒下。
略略沉吟,她还是向周亦婵报备了自己即将回国的行程。
虽然交换时,她们曾约定的期限是两月。
可这趟伦敦之旅太灿烂跌宕,宋知竟萌生出一种可无憾离开之感,也许,周亦婵游完西北后亦如此呢?
她认为未雨绸缪,提前问问周亦婵的想法很有必要。
粥点来得很快,宋知随手选了个电子榨菜,边吃边等那端的回信。
岂料,没等到周亦婵的回音,倒先收到了江舒月的兴师问罪。
女生发来的,是周亦婵班级群里的一段匿名聊天记录:
【哇哦,有没有人玩小红书,我发现一个隐藏在我们学校的网红耶。】
【小红书分享:[舒小姐的秘密基地]】
【我最近搜陈焰刚好扫到过这个舒小姐诶,怎么确定是我们学校的啊?】
【你看她晚霞那条,明显是学校明志楼顶层的视野!】
【这也能扒,我说你们这群女生,不去当侦探可惜了……】
【她最近定位在英国,又是F1又是庄园又是游艇的,我有一个想法】
【前面,我帮你@周公主】
【我们学校有钱人也不少,这不是周公主啦,她不玩小红书!】
记录到此为止,紧跟着是江舒月的警告:
【周亦婵,我知道是你。看来昨晚的你还是没长记性。】
宋知翘起腿,径直拨通了江舒月的号码。
那端秒接,女生的声音明显含有怒气:“周亦婵,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哦?”宋知同样冷声冷气,“所以你觉得我的忍耐没有限度是吗?”
她回敬:“江舒月,不是只有你长了嘴。我说过,大不了我们就同归于尽,既然你先越线,我当然要回礼。”
她果然在报复昨晚陈焰的事。
江舒月昨夜一方面是吃味想出气,而另一方面,则存了要试探周亦婵的意思。毕竟放话是放话,究竟能不能真豁得出去又是另一回事。
现在她知道了,周亦婵的确和自己一样,是真的会将一切往外说。
江舒月怎么也料不到,半月之后的今天,她竟会被自己使过的招数拿捏。
她不得不承认,刚刚睁眼在班级群看到自己的网名ID时,的确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惊怕,比当初被周亦婵抓住软肋时更甚。
那是一种恐要失去的忌惮与骇惧。
江舒月不愿接受,但她真的被威慑了。
“周亦婵。”她强撑底气,最后放话道:“你敢再越雷池一步,我奉陪到底。”
嘟嘟的忙音为女生增加几分气势,可宋知却轻笑一声。
她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昨夜江舒月忽然在游艇上放冷枪,搅乱了自己所有的期待与计划,她虽然要保全周亦婵,却也不可能就此忍气吞声。
当恶魔沉溺于狂欢,宋知与陈焰周旋之前,也先摆了对手一道。
刚来伦敦时,江舒月叫她尝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曝光软肋的滋味,现在要回去了,不让对方也尝尝怎么行?
她也把对方的秘密以隐晦的方式散布到班级群里。
事实证明,这个回击卓有成效。
从“不要每次都让我教你”,到刚才的一句“我奉陪到底”,江舒月此刻已不再那样肆意和从容。
她也害怕了。
宋知因此在周衍说要带她们到Harrods购时,没有拒绝,她甚至主动叫上了江舒月。
进入伦敦这间老牌商场,从十几镑的发夹,到几十万的手表,周衍都耐心陪她们去逛。
男人传达的讯息非常明显:你们随意逛,看上什么我都会买单。
然而即便如此,江舒月竟也全程只专心扮演,一个陪朋友逛街的好闺蜜。
先前那种以万为单位的衣服和包,她提都不提,光专注为宋知搭配;乃至于周衍亲口表示要送她的一条宝石项链,其实也不过几千块,她都极力婉拒了。
宋知便知:江舒月果然也开始忌惮自己了,她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
从最初的肆无忌惮的霸凌索取,到现在送到嘴边都不敢拿,伦敦此行总算没有辜负周亦婵。
因此,这天向机场出发时,宋知竟有种尽如人意的满足感。
看着窗外古典优雅的景致如电影镜头般闪过,想起自己刚抵达伦敦时的坠梦不真实,她不禁无声扬唇。
这的确是一场梦,一场毕业季的美梦,绚烂瑰丽,叫人沉沦。
这场夏日奇遇,会是她人生中最晶莹最特别,亦最难忘的浓墨一笔。
宋知趴在车窗,最后一次用眼睛去描绘这里的每道风景。
终于,车将她载回此次“梦游奇境”的起点,希斯罗机场。她回头,以知足的心情最后道别,再见伦敦。
今日自始至终,宋知都是惬怀满盈的。
直到飞机轰然发动,于猛冲里腾向天际,脚下渐渐远离的土地强势攫取她的注意力,令她高涨的情绪开始走低。
伴着铁鸟的翱翔,伦敦此行的一幕幕忽然全部在宋知脑海闪现。
浪漫的泰晤士河岸,热血的银石赛道,疯狂的诺丁山一日,独行的白崖尽头……越界失控的游艇派对。
梦幻的狂热的感动的放纵的,或许是她此生唯一的一场邂逅,真的要彻底结束了。
真正要离开这刻,宋知心中陡生不舍与怅然。
当飞机终于冲到三万英尺的云层之上,少女翻开一本书,是陈焰赠她的“诺丁山浪漫”。
扉页映入眼帘,宋知的眼眶便涌出湿意。
上面果然有朱莉娅·罗伯茨和休·格兰特的签名,是《诺丁山》最著名的那句台词:
“How long are you intending to stay here in London?”
(你会在伦敦留多久?)
“indefinite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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