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安静的可怕, 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压抑到让人无法呼吸。
全场的宫女太监们跪了满地,吓得不敢抬头。
顾川、梁珏包括林靖康在内, 看着将徐贵妃打到满脸是血的顾青奚, 一时间怔怔无言。
哗啦啦——
一片静谧中, 温芳菲倒酒的哗啦声便格外明显。
她苍白着一张脸, 震惊的看着徐贵妃的惨状, 身体僵硬的保持着方才给自己斟酒的动作,连酒杯什么时候满了都没意识到。
上好的琼浆酒从杯子里溢出来, 洒的满桌子都是。
温芳菲提着酒壶那只手, 更是肉眼可见的在发抖。
此刻在她眼里, 顾青奚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 一出手便能要了人命那种。
若是让对方知道,是自己给徐贵妃出的主意, 把那副画献给皇上……
单单是想到这一点,温芳菲便觉得头皮发麻。
“县主这是怎么了?”
青奚听到动静, 侧过身来打量了温芳菲一眼,然后伸手压下对方的酒壶, 笑道:“瞧瞧,酒都洒出来了呢。”
被顾青奚触碰到的一瞬间, 温芳菲迅速把手收回来,吓得满脸苍白。
她咽了咽口水,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颤声道:“我没……没事,多谢侯夫人。”
“哟,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 还能看到县主这般客气的一面, 这可真是,稀奇得紧呢。”
青奚笑着挑了挑眉梢,然后端起桌上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秋日的晚上,夜幕深沉浓重。
在月色与灯光的辉映下,她只穿着一身素净青衫,那张妍丽的脸上满是笑意,连随意喝酒的姿态都带着挥不尽的风流韵味,美到让人挪不开眼。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绯色美人,刚刚一手将徐贵妃打到血溅当场。
美人够美,也够狠戾。
“皇上!皇上!”
满脸是血的徐贵妃此刻终于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表情扭曲且狼狈的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看向不远处的老皇帝,哭诉道:“顾青奚这刁妇,竟然敢当着天子的面殴打贵妃,置天家威严于不顾,您要给臣妾做主啊!”
然而,徐贵妃今日注定是要失望了。
老皇帝看着她满脸鲜血的惨状,只觉得心中快意得很。
他盯着徐贵妃惊恐、愤怒、憋屈、疼痛的表情欣赏了良久,这才缓缓说道:“爱妃受苦了,可朕答应过侯夫人,要让她出这一口恶气的,你且忍忍。”
荒谬!
皇帝替臣子的夫人出恶气,任由其殴打贵妃,代表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这姿态仿佛是……在给自己女人撑腰的男人。
老皇帝此话一出,全场众人勃然变色。
尤其是承恩侯林靖康,此刻脸色更是涨红到了极点,捏着酒杯的手背上浮起狰狞的青筋。
他的妻子,就这样被皇帝强行要了,而他却没有站起来质问一句的勇气。
徐贵妃更是满脸难以置信。
她本以为,将顾青奚送上龙床,不仅能让这个嚣张的女人尝尝被磋磨的恶心滋味,离间了顾青奚和林靖康之间的感情,还能顺带将顾家满门尽灭。
然而这第一步,就出了纰漏!
看样子,顾青奚这张脸的魅力实在过于惊人,竟然令老皇帝这般纵容她!
而顾川竟然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叛。
贵妃,听起来何其尊贵。
但如果失去了皇帝的专宠,那她还有什么呢?
回想到刚刚顾青奚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徐蓉只觉得心头发寒。
原来她将顾青奚送上龙床,非但没有将其置于死地,反而还让对方顺势爬了上去!
好一个顾青奚!
“顾青奚。”
徐蓉一张带血的脸满是怨愤,目光中有后悔,有狰狞,有恨意,她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当真是本宫小瞧了你。”
“我往日里也小瞧了贵妃娘娘呢,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进宫这些年,日子不好熬吧。皇上那张恶心的脸,和油腻肥胖的身子,贵妃娘娘竟能伺候这么久,实在让人佩服。”
青奚故意刺激她,探出身子在徐蓉耳侧轻笑道:“不过任你一番好算计,最终却为我做了嫁衣。徐蓉,今日以后,这椒房专宠,你怕是再也无福享受了呢。”
“你!”
徐蓉闻言脸色一黑,眼睛里浮现出一抹恐惧。
若是失了恩宠,她与年幼的三皇子两人该如何立足?
想不到顾青奚竟然如此能豁得出去。
当着丈夫、母亲、父兄的面,竟然半点都不觉得羞耻!
“来人,传朕旨意。”
御花园里,皇帝没有落座,就这么站着唤了太监,沉声道:“承恩侯林靖康教导三皇子有方,朕心甚慰,加封承恩公。其妻顾青奚贤良淑德、品貌俱佳,赐封一品诰命夫人。另,贵妃义妹芳菲县主才容兼备,赐嫁承恩公,则良辰吉日完婚。”
太监们开始迅速拟圣旨。
骠骑将军顾川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张嘴便要怒斥。
只是当他的目光和女儿对上的刹那,青奚微不可查觉的摇了摇头。
顾川微微一征,到底是忍住了。
太子梁珏则是紧紧的盯着顾川,脑中那根神经早已绷了起来。
一旦顾川选择反抗,他势必要揭竿而起,保住顾家!
然而自始至终,顾川都没有吭声。
御花园里安静的吓人。
太监拿着圣旨走到林靖康面前,笑眯眯的柔声说道:“承恩公,还不赶快接旨,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天大的福气?
如果皇帝不封赏,那林靖康还能自欺自人一番。
可这无缘无故的封承恩公,算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睡了你的妻子,出于愧疚,补偿一个承恩公。
对,承恩,这俩字现在听起来何其讽刺!
林靖康只觉得心脏都在抽搐,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痛,皇帝这是在公然打他的脸啊!
用发妻来换爵位?
这等荒谬之事且先不说,顾青奚呢,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刚刚被皇帝侵犯的她,此刻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丈夫接受封赏,匍匐在皇帝脚下叩拜。
这样不能保护妻子、还踩着妻子血泪上位的男人,她会怎么看待呢?
还有这全场的众人,从太子、顾川,再到宫女太监们,想来此刻心里都在鄙夷、嘲弄他吧?
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玷污却无动于衷。
懦夫!无能!
御花园里的空气太粘稠了,让林靖康觉得呼吸都成为一件困难的事情。
某个瞬间,林靖康热血冲脑,只想不管不顾,直接揭竿而起。
因为一旦今日跪下接了旨,他林靖康就彻底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如果拒绝,那就是以下犯上,就是谋逆啊!
“表哥,愣着做什么,快领旨谢恩啊。”
一片静默中,就见温芳菲兴奋的站起来,来到林靖康身侧,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兴奋:“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表哥做了国公,那自己以后不仅是县主,还是国公夫人。
顾青奚又因为被皇帝要了,断无和表哥再进一步的可能。
这让温芳菲如何不兴奋?
在温芳菲的推搡下,林靖康惨白着一张脸跪下,始终不敢抬头去看顾青奚。
这俩人,一个感恩戴德一个满目悲惨,过于明显的对比令人觉得讽刺极了。
贵妃徐蓉看着这一幕,总算是舒了口气。
好在今日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至少心上人安然无恙,还得偿所愿了呢。
良久后,林靖康听见自己张了张嘴,面无表情的漠然说道:“臣,领旨谢恩。”
太监将圣旨放在他手上:“恭喜承恩公,贺喜承恩公。”
温芳菲笑的满眼欢喜。
皇帝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快意极了。
然而余光中瞧见贵妃一双含情眸紧紧的盯着林靖康,眼睛里带着从未对自己展示过的柔情,他又是一阵怒火中烧。
顾青奚说的对,现在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为保全天家颜面,就该找个合适的由头,将这对狗男女折磨致死……
当然这事儿也急不得,慢慢来。
得让他们在最得意的时候失意。
敢动朕的女人,林靖康,朕一定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死去的。
等你大婚那日,自然会有人替朕去向你讨债。
这么想着,皇帝脸色沉下来转身离开,走入深沉的夜色中。
微凉的秋风里,传来他苍老却透着冷酷的声音。
“传朕旨意,今日之事胆敢外传者,全部杖杀!”
御花园里。
皇帝走后,陶宁赶忙红着眼睛去牵起顾青奚,颤声道:“走,先离开。”
离开这是非之地。
至于要不要造反,怎么造反,得另行商议。
不管怎么样,胆敢欺负她的女儿,哪怕是皇帝老子也要付出代价!
路过跪着的林靖康的时候,陶宁含恨一脚踹向他的心窝,将人踹倒在地上,斥责道:“懦夫!”
林靖康被一脚踹倒在地,温芳菲慌忙去扶。
然而他没有丝毫反抗,就这么小心翼翼的,红着眼睛和顾青奚对上了视线。
青奚的眼角带着泪光。
两人对视的瞬间,林靖康从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爱意,只有无尽的灰败与漠然。
这一刻,林靖康的心脏骤然抽紧,整个人都陷入无尽的恐慌。
他有种莫名的直觉,今日过后,自己和顾青奚,断无可能了。
在林靖康悲凉的注视下,青奚跟着陶宁匆匆离开。
他看着对方的背影,终究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伸出手来狠狠的一拳砸向地面。
砰!
御花园的石板地坚硬又冰冷,林靖康一拳下去,顿时鲜血直流。
“表哥,表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温芳菲心疼的将他抱在怀里,安慰道:“我马上就能嫁给你了,你不开心吗?我们就要名正言顺在一起了呢。”
名正言顺?
听着温芳菲的话,林靖康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
他一把将曾经爱惨了的心上人推开,审视了温芳菲良久,方才哑声问道:“徐贵妃把青奚献……献给皇上的事情,你有参与吗?”
“我怎么可能参与这种事情!”
温芳菲心脏一紧,片刻后扬声道:“表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林靖康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温芳菲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扯了扯嘴角,终究是没吭声。
算了,不重要了。
因为他此刻眼里心里,都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高兴的样子,娇嗔的样子,恃美行凶的样子,以及……对他失望至极、不爱他的样子。
看着林靖康诡异的模样,温芳菲突然有些慌。
她哭道:“表哥,表哥你不要吓我啊,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你怎么这般盯着我?”
仗着林靖康对自己的爱,温芳菲一手把顾青奚推上了龙床。
她觉得没有男人会忍受妻子被凌/辱的羞耻。
但她从未想过一件事情。
如果林靖康对顾青奚毫无感情,这事儿虽说耻辱些,那迟早也会过去。
但……如果林靖康动了情呢?
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占有。
这种复杂的、羞耻的、自责的、心痛的、怜惜的、后悔的滋味绕在心头,痛的足以让林靖康撕心裂肺。
而这撕心裂肺的痛,也让他看懂了自己的心。
说来也好笑,曾经顾青奚对她百般讨好,他只觉得厌烦。
而刚刚看到妻子眼睛里的消失殆尽的爱意,林靖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心痛。
她对自己爱意消失的那一刻,林靖康意识到,他爱上了她。
原本他们可以做一对佳话夫妻的,如今却被他亲手给毁去。
太讽刺了。
“你想嫁给我,对吗?”
林靖康深吸一口气踉跄着站起来,看着温芳菲,惨笑道:“好,我满足你。”
温芳菲顿时破涕而笑。
看来,最终得偿所愿的,终究是自己呢。
-
顾家的马车一路飞驰出宫,然后朝着大将军府赶回。
马车里,没人有开口说话。
【宿主,这便是你对林靖康惩罚的开端吗?】
系统惊叹道:【原来这攻心之策一旦有了成效,竟然这般惊人。】
今日这一刀扎进去,林靖康怕是疼的这辈子都忘不了顾青奚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好戏啊,还在后头呢。”
青奚无声勾了勾唇角。
等马车进了将军府以后,顾川、顾青厓、陶宁三人皆沉着脸下车。
“我去联系京师的旧部,连夜调兵遣将,镇守东西城门的御林军,也都能信得过。”
“虽说没有兵符,但凭我顾川这张老脸,也不比兵符差。”
“敢糟践我陶宁的女儿,纵然是皇帝老子也得让他喝一壶!”
三人脸带煞气,却谁都没敢去看顾青奚的表情。
女儿遭遇如此羞辱,顾家三口心痛啊!
刚刚没在御花园揭竿而起,是因为明知一旦有异动就会被伏杀,现如今已经出了宫,还怕什么!
这仇,必须报!
“爹爹、母亲、兄长,你们要去做什么?”
青奚从马车里跳下来,笑道:“我同你们一样,也是全须全尾出来的,未曾被欺负,你们莫要激动。”
“当真?”
“妹妹,你该不会是故意安慰我们的吧?”
“那狗皇帝为何任你惩戒徐贵妃……”
青奚的话,顾家三口都有些怀疑。
“徐贵妃确实有意陷害我不假,但我向皇帝揭发了她情系林靖康的证据,反手构陷她俩私通。”
青奚勾了勾唇角:“老皇帝心思复杂多疑,存心蓄意报复,还怕丢人不敢声张,更不敢明着去查证,自然对我没了别的心思。”
这……好一个将计就计,栽赃嫁祸啊!
顾家三口听完都觉得非常解气。
好半晌,陶宁才厌恶啐道:“这林靖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顾川松了口气,咧开嘴笑道:“我家宝贝女儿无碍就好。”
这一晚上他都在提心吊胆,未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女儿竟然没事!
“如此,我们一家四口应该开坛好酒,喝上一场。”
顾青厓更是一拍大腿:“让林靖康这个狗东西自生自灭吧,妹妹,明日我们便去找他合离。”
合离?那岂不是太便宜林靖康了。
顾青奚勾了勾唇角,并未作答,只是说到:“兄长且慢,喝酒之前,还得再等一人。”
等人,等谁?
顾家三口都有些茫然。
很快,他们便懂了。
没过多久,将军府的小门被叩开,一身戎装,手持长剑的太子梁珏,拖着跛脚略微蹒跚的走了进来。
梁珏给人的印象向来温润如玉。
如今穿上盔甲,当真英姿勃发,仪表堂堂,纵然那跛脚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风姿。
在顾家三口吃惊的注视下,就见梁珏在月下站定,对着顾青奚一揖到底。
“孤是太子,今日又第一次穿甲,恕孤不能跪拜,以表对夫人的感念与愧疚。”
梁珏起身,一张俊朗的脸上挂着飞扬的朝气,声音却异常冷静沉稳:“但孤可以保证,不管夫人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孤定当倾力相助!”
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若想造反报仇,我全力支持!
顾家三口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
这可是当朝太子啊,他为什么会对自家女儿如此……如此客气?
“殿下这身铠甲,当真英武非凡。”
青奚倒是并不意外,她上下打量一番梁珏,笑着赞叹道:“无愧一国储君,栋梁之才。”
一句简单的夸赞,竟然令梁珏罕见的有些赧然。
但他终究是男子,善于藏心事,冷着脸说道:“多谢夫人谬赞,敢问夫人准备何时行动?”
“有什么好行动的。”
顾青厓和太子自小就是玩伴,最是熟悉不过,咧开嘴笑道:“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啊,干嘛对我妹妹这般客气?放心吧,我妹妹无事,好好的呢。”
无事?
梁珏闻言表情骤然一松。
他的目光在青奚那张妍丽的脸上扫过,片刻后赶紧挪开视线,正色道:“青厓兄、顾将军,顾夫人,侯夫人她……不,青奚妹妹曾经救过孤两次性命,还曾鼓励过孤,令孤重拾信心。”
等梁珏将一番始末娓娓道来以后,包括顾川在内,一家三口彻底听得神情呆滞。
今晚这事儿,可真是一波三折,惊险刺激。
谁能想到,女儿非但没出事,竟然还做过这么多厉害之事!
连当朝太子,都对她称赞有加。
“怪不得,怪不得我那日班师回朝,青奚托人让我去了侯府,原来徐蓉那女人,竟然还给我精心准备了杀局!但还是我宝贝女儿棋高一着!”
顾川一阵后怕,先是大肆赞扬了一番女儿,然后对梁珏说道:“太子不必多礼,今日小女无事,您可以安……”
“不,孤无法安心。今日无事,那下一次呢?孤从前过于软弱,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人被奸人所害。”
梁珏的目光中浮现出一抹痛苦:“孤不能再退让了,大将军可愿随孤一起,反……”
反字一出,顾川等人都神情紧绷。
这时,青奚开口打断了梁珏的话。
“殿下乃一国储君,堂堂正正的太子,父亲您是骠骑大将军,一身功绩皆是在战场上一刀刀砍出来的,你们何须造反,惹一身骂名非议?”
青奚朝众人展颜一笑,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来:“若是殿下信得过我,我自有办法,让殿下名正言顺的接替帝位。”
堂堂正正,名正言顺。
这简短的八个字,直接击中了太子的内心。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从容自信到近乎耀眼的美丽女子,片刻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好,孤信你。”
陶宁挽着顾川的胳膊,夫妻两人看着自家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悄然红了眼,只觉得老怀甚慰。
青奚这丫头,现在是真的很厉害很厉害呢。
“那林靖康这个狗东西呢?”
唯有顾青厓最执着,他恨声道:“就算咱们不反,也得先让妹妹跟他合离。不然眼睁睁看着他娶那个温芳菲,让妹妹蒙羞吗?”
青奚闻言便笑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兄长且放心,林靖康和温芳菲大婚那日,我自当回去,给她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惊喜。”
-
大梁这一年的冬天,冷的刺骨。
数月前自从骠骑大将军顾川班师回朝后,京中还发生了一系列令人侧目的大事儿。
承恩侯林靖康加封承恩公,其夫人顾青奚赐封一品诰命。
这本该是满门荣宠的得意事儿,然而其实却不尽然。
因为皇帝还将芳菲县主指婚给了承恩公做平妻。
据说啊,这芳菲县主原本是承恩公的表妹,行事放浪形骸,未出阁便和林靖康在吏部尚书府公然私通,还被其夫人当场抓奸。
这桩婚事,岂不是在打顾青奚的脸嘛。
平妻,这俩字何其讽刺!
因此皇帝赐婚的旨意下来以后,顾青奚便一怒之下回了将军府的娘家常住。
而骠骑将军顾川交了兵权,称病在家,显然也是彻底心灰意冷。
前几个月风光无限的大将军,就这样黯然退出大梁的权力中心。
没了顾家庇佑,顾青奚霎时间成了满京城奚落嘲讽的对象。
“顾青奚本就仗着貌美肆无忌惮,现在彻底丢人了吧?”
“芳菲县主是贵妃的妹妹,顾家交了兵权已是昨日黄花,哪能惹得起。”
“瞧瞧她曾经多风光得意,现在呢,芳菲县主一进门,顾青奚便只能气的回娘家。”
“不过说来也奇怪,我好像听说徐贵妃失宠了。”
“对对,徐贵妃失宠了,但芳菲县主似乎浑然未受影响,还嫁给了承恩公做国公夫人。”
“谁能想到笑到最后的,竟然是温芳菲,当真是时也命也。”
这一日,承恩公与芳菲县主大婚。
皇家仪仗开路、连绵十里红妆,好不气派热闹。
京中凡是有头有脸的权贵,都收到了大婚的请柬。
世人都说承恩公圣眷正浓,陛下又对三皇子青睐有加,指不定便要废跛脚太子、改立三皇子为储。
到时候,承恩公便是帝师。
这样一个未来不可限量的一品国公爷结婚,谁不想来凑个热闹,卖个好?
据说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上门巴结的人踩踏了,一整个国公府都装不下这么多人!
接近黄昏的时候,京城里下起了鹅毛大雪。
林靖康穿着新郎官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接亲的队伍,在长街两道来凑热闹的人们注视下回到国公府。
八抬大轿里,温芳菲笑的满脸娇羞得意。
她当然知道最近京中人们的议论,也知道人们对顾青奚的嘲讽。
以芳菲县主的身份嫁给表哥,最终还是她赢了呢。
更何况,现在顾家没了兵权,早就没有昔日威风。
而皇帝睡了一次顾青奚以后,显然也厌倦了,对她再没半点兴趣。
林靖康虽然最近状态确实不太好,但想来也不会再对顾青奚有什么念想。
要不然顾青奚回娘家这么久,也从未见表哥上门去接呢。
在满国公府宾客们或艳羡、或敬畏的注视下,温芳菲被新郎官林靖康抱着,一路穿过长长的连廊,最后在主宅正厅里行礼。
许久不露面的国公府老太君坐在主位的椅子里,拍手满意笑道:“我儿总算是娶了个贤惠媳妇。”
显然,顾青奚不在的日子,老太君过得很是潇洒。
这么一句话,听得在场宾客神情各异。
这可真是……把顾青奚的脸放在地上踩啊。
“看着闹心。”
厅堂外面的连廊下,前来参加婚宴的林婉之啐了一口:“温芳菲这狐媚子,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县主。顾青奚呢,她平日那么嚣张,今天怎么不来撕碎这对狗男女。”
看得出来,这个林婉之也是性情中人。
在她座位旁边,吏部尚书家的杜夫人叹了口气,提醒道:“慎言,如今温芳菲的身份可今非昔比。顾家不行了,想来国公夫人今日就算是回来,也只能闹心看着,倒不如不来。”
林婉之微微一征,不知道为何就有些难受。
明明她和顾青奚关系也不好,可只要一想到那么嚣张跋扈、恃美行凶的女人,竟然最后栽在温芳菲手里,她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
温芳菲站在厅堂里,喜滋滋的和准备和表哥对拜。
她低头从红色的喜盖下看着对面林靖康的脚,得意到了极点、也甜蜜到了极点。
数月前在三皇子府,顾青奚对她怎么说的来着?
那女人嚣张至极的说,到时候在承恩侯府等着自己八抬大轿上门。
可现在她温芳菲坐着八抬大轿上门了,顾青奚却连人都没在府里。
要不说这世事无常呢。
人啊,终归是不能太得意。
这么想着,温芳菲的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来。
然而笑着笑着,温芳菲突然觉得不对劲。
怎么这‘夫妻对拜’四个字,迟迟没有人喊出来呢……
-
“今日这府里倒是好生热闹。”
当承恩公和芳菲县主进了国公府以后,没有人注意到,两辆马车缓缓在府外停下。
身披黑色狐裘大氅的青奚从马车里出来,笑道:“但愿我们来的正好是时候。”
再接着,秋露凝霜也从马车里出来。
两个小丫鬟看着张灯结彩、处处挂红的国公府,皆沉默无言。
凝霜搀扶住青奚,咬牙道:“瞧着刚好是时候呢。”
刚好赶上来砸场子。
主仆三人往国公府里走。
后面那辆马车里的人则是没有下来,直接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和青奚擦肩而过的时候,马车的帘子被挑开,露出老皇帝那张苍老狰狞的脸:“待会儿下手利落些,朕今日迫不及待的想看一出人间惨剧呢。”
当时在贵妃寝宫,两人曾经商量了一出计策。
今日,便是好戏正式开始的时候。
所以皇帝便和青奚一起看戏来了。
“那您到时候可要仔细看好了。”
青奚无声勾了勾唇角。
侯府的下人们此刻估计都在主院伺候,进门以后,没瞧见一个闲人。
倒是青奚刚转过中廊,遇见了在角门处等候着的芍药。
“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这种日子,按照你的性子不可能不来的。”
看见青奚,芍药笑了笑,伸出手来姿势怪异的摸了摸自己稍微隆起的肚子:“夫人,待会儿你动手的时候,我来给你出把力。”
说完后,芍药也不管青奚怎么想,转身便离开了。
秋露蹙眉道:“几个月不见,她怎么看起来神经兮兮的。”
温芳菲封了县主,嫁给林靖康做平妻。
芍药嫉妒的紧,先前还和温芳菲有过矛盾,日子肯定不好过,怕是不疯也要把自己逼疯了。
青奚看着芍药略微隆起的肚子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勾唇笑道:“不管她,我们去看看芳菲县主现如今的得意模样。”
怎么让一个人受到惩罚呢?
让她在最得意的时候失意,让她从最高处狠狠的跌落进淤泥里。
差一点胜利,才最是刻骨铭心呢。
主院外。
管家陈贤正在张罗着给小厮、丫鬟们指派活计,一个转身,瞧见了携秋露凝霜赶来的青奚。
“……夫人?”
“还有秋露和凝霜。”
“竟然是夫人回来了!”
丫鬟小厮们一阵惊诧,就连陈贤也瞪大了眼。
里面……国公爷正在拜堂呢,这个时间点,夫人竟然回来了!
青奚冲他们展颜一笑:“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开门?”
“啊这,好,快赶紧给夫人开门!”
陈贤忙不迭应下。
片刻后,嘎吱——
主院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台上厚厚的积雪,和骤然刮进来的狂风,让院子里很多人都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然后就见一个身披黑色大氅,模样妍丽逼人的女人从院落外面的风雪中缓缓走了进来。
瞧见来人,主院的宾客顿时都瞪了大眼。
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厅堂里的老太君。
这个凶神竟然回来了!
在看到顾青奚的瞬间,老太君脸色一白,竟然在诸多呆滞目光的注视下站了起来。
“快快,赶快搀扶我回去!”
夫妻对拜礼还没成,老太君作为国公爷的母亲,竟然提前离席了!
这事儿简直荒谬到不行,惊得宾客们一片哗然。
但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正在跟新娘行礼的林靖康听见动静疑惑抬头,等他看见那个许久不见的俏丽身影,眼睛里猛然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神采。
然后,在众多人吃惊的注视下,林靖康就这么丢下温芳菲,直接从厅堂里冲出去,来到了顾青奚身前。
几个月未见,他消瘦了许多,脸色也很憔悴。
但青奚却仍旧美的无可挑剔。
林靖康看着眼前的女人,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怎么打招呼。
这几个月,他曾经无数次幻想着两人再次见面的场景。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激动,又恐惧。
良久后,林靖康声音沙哑的说道:“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知道这几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青奚陪着他演了这么久,今日到了好戏开场的时候,自然知道怎么演最能扎他的心。
“但我还是回来了,我以为我恨极了你,却没想还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青奚自嘲般笑了笑,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你和温芳菲的洞房合卺酒里,被皇上放了剧毒。”
什么?
林靖康本来还在贪恋青奚许久不见的容颜,闻言脸色巨变。
合卺酒里竟然有皇帝下的剧毒?
“那日走的急,有些事情好叫你知道清楚。徐贵妃喜欢你,这事儿你不知道吧?她在寝宫里藏了你的一些信物,被皇上发现了,皇上认定你们私通。”
青奚微微低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的心上人温芳菲和徐贵妃商量着,把我的自画像献给皇上,想让皇上要了我,逼顾家造反。却不曾想,反而连你也一起坑害了。”
而她这一开口,便是惊天巨雷。
林靖康震惊的瞪大眼,难以置信道:“此言当真?”
他之前也在想,皇上为何昏庸到这等地步,竟然强行玷污臣子的发妻。
原来根源竟在于徐贵妃!
可……他林靖康何其无辜,被玷污的青奚又何其无辜啊!
“当真。皇上心爱的女人一心喜欢你,你让他如何咽下这口恶气?所以他那晚才对我……以作报复。但这还不够,因为你还有个女人,你最心爱的女人,温芳菲。”
说到这里,青奚故意停顿片刻,等看清楚林靖康脸上的痛苦以后,她从身后的小厮手里掏出一杆长棍来递出去:“你夺走了皇上女人的心,皇上也不会让你和自己的女人恩爱甜蜜。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今日你们一起饮下皇上赐的鸠酒,要么你当着众多宾客的面,砸断温芳菲一条腿,宣布与她情断决裂。这是我求了皇上许久,才给你们求来的生路。”
林靖康和青奚许久未见,实在想的厉害。
谁料到短短几句话,对方便给他带来了这样一番惊人的说辞。
这实在太过于荒谬了!
本来他还有些不太信。
但顺着青奚的目光,瞥向连廊一角那小片明黄色衣袍以后,林靖康整个人骤然间脸色苍白一片。
皇帝竟然也来了!
他俩在院子里面对面说的话,没人听得清。
但满堂宾客都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久久等不到夫妻对拜的温芳菲似乎听到‘顾青奚’三个字,微微征愣后在满场哗然中扯开了红盖头。
“哟,没想到顾青奚你竟然回来了。”
温芳菲看着离自己而去,在顾青奚面前的林靖康,只觉得心头在滴血。
片刻后她又得意般冷笑道:“但是回来又如何,当日任你如何嚣张,今日不照样得认输!本县主终究是嫁进了国公府,你能拿我怎么样?”
是啊,将军府没了兵权,眼看着已经不行了。
顾青奚早就没了昔日的风光,就算回来又怎么样?
听闻温芳菲的话,在场众人都或怜悯、或嘲讽的看向院子里的顾青奚。
宾客席里,林婉之则是急道:“这女人还真来了,可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上赶着被打脸吗?”
说来也是好笑,刚才盼着顾青奚来的是她。
现在不想让顾青奚来的,也是她。
“表哥你干嘛,我们成亲的吉时要耽搁了呢。”
今日这么多人在场,温芳菲就是存心想羞辱顾青奚,她走过去挽住林靖康的手,娇嗔道:“莫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影响正事儿。”
顾青奚勾了勾唇角,看向林靖康,欣赏着他脸上的痛苦、挣扎。
皇帝就是要看到林靖康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反目成仇,才觉得解恨。
现在温芳菲越是嚣张得意,越是表现出自己和林靖康的甜蜜恩爱,反而越有可能随时死去。
林靖康痛苦的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显然已经有了选择。
是以,在温芳菲震惊的注视下,林靖康拨开了她挽着自己的手。
温芳菲惊讶道:“表哥,你该不会为了顾青奚这个女人要拒绝和我结……”
“够了,你闭嘴!”
在全场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就见林靖康突然伸出手来,一巴掌抽到了温芳菲脸上去。
啪!
林靖康的巴掌落下后,全场寂静无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顾青奚来了以后,承恩公突然动手打了芳菲县主。
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大婚的当日!
温芳菲被抽倒在雪地里,浑身狼狈,满脸难以置信。
表哥竟然动手打她!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不知道何时,芍药姨娘拨开人群走出来,着急去搀扶温芳菲。
温芳菲此刻又惊又怒。
她难以接受在婚礼现场被心上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殴打,扭曲着脸一把甩开芍药,尖声道:“走开啊,惺惺作态。林靖康,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你为何……”
推开芍药以后,温芳菲拉着林靖康的衣袖准备讨要个说法。
然而就听一下秒——
啊!
大雪天,路滑。
芍药被温芳菲一把推倒在地,片刻后,她的小腹下渗出浓稠的鲜血。
林静康还没理清楚今日该怎么保住温芳菲的性命,瞧见芍药的惨状,骤然瞪圆了眼,痛苦的吼道:“不!芍药!”
那是他的孩子啊!
整个主院,满堂宾客都惊得集体失声。
任谁都没想到,本来今日大家是来参加婚礼的,却猝不及防看了一出人间惨剧。
青奚瞧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容。
这惨吗?
别着急,一切都只是开始呢。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