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这头得了官差报喜,还是族长见邵老爹拿不出钱来,自己掏了一两银子帮着打赏了差人,邵家村出了一个举人,是全村同贺的大喜事。
邵家村里的人大多姓邵,说起来都是同族,只是邵老爹这一支一直人丁单薄,与其他支脉关系也并不亲近,甚至因为上上一辈有些许嫌隙,故而来往并不密切。
如今邵瑜中举,是个人都知道邵老爹这一支马上要发达了,族长也不得不拉下脸来烧热灶。
上上一辈的矛盾已经十分久远了,邵家族长都主动服了软,邵老爹自然不会不知好歹的摆脸色看,面上互相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差人报完喜后不到一个时辰,方父就一脸喜气洋洋的到了邵家,他身后带着不少人,人人手里都提着东西。
邵家自喜信传来,便是人来人往的坐了一院子,方父不比邵老爹木讷的性子,一来就表现得十分热切,又招呼着方家的下人拿出不少自家中带来的好东西来招呼客人,活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亲家啊,你们真是养了个好儿子,我第一回见我那好女婿,就觉得他不是常人,这不,高中乡试头名,那可是解元老爷,待日后到了京城,一个进士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你们就是老太爷老封君了,真是好福气啊!”
方父心下羡慕吗?他羡慕得差点哭出声来,邵家这对泥腿子夫妇往常他总是瞧不上的,如今倒还要恭恭敬敬的恭维着,形势比人强,他一个商人如何能比得过能够参加选官的举人。
方父从前看邵瑜那身子病恹恹的,只当这个女儿白嫁了,谁能晓得,病秧子竟然也有咸鱼翻身的一天,这可是乡试头名啊,若是吊车尾还有可能是侥幸,但这头名可不掺水的,可见这女婿才学是真的有的,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方父心下隐隐又觉得有些后悔,往日听信了张氏的话,只当邵瑜是个没前途的病秧子,因而多有疏远,但愿现在补救关系还来得及,方父这般想着,看自己那个女儿衣着寒酸,便越发觉得不像样了。
“如今你是举人娘子了,可不好再这般了。”方父殷切的说道,活似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父亲这是何意?”方慧娘如今还晕乎着呢,还没有习惯自己身份的转变,不过一日,她居然就成了举人娘子,她继母如今说话,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了。
她也不是个傻子,方父前倨后恭的态度确实让她心寒,但终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难道还能与他计较不成?她性子一贯逆来顺受,以为父亲说这话是自己哪里不妥当了,心下难免觉得慌张。
“你年纪轻轻的,花朵一样的年纪,合该好好打扮一番,女婿如今身份不同了,你再这般形容,如村妇一般,若是他被外面的野花迷晕了眼,看你到时候该如何办?”
这些话本不该由方父一个当爹的来说,只是张氏如今还在家里提心吊胆的担心举人报复,没有跟着一起来,且长女到底是继母关系并不亲厚,不得已只能由方父来说了。
方慧娘面色一变,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这般嫌弃,饶是她再温顺,也颇觉难堪。
“如今家中这境况,相公还欠着同窗的钱呢,家中连吃饭都成了问题……”方慧娘喏喏说道。
同样一番话,之前说给方父听,方父只觉得这女儿是个丧门星上门打秋风。
如今意思不变,方父只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啊,投资自己的女儿,帮助她抓牢丈夫的心,日后枕头风一吹,自己做生意有女婿罩着,岂不是顺风顺水,不说别的地方,起码县里没人再敢给他脸色看。
“这些你先拿着,你婆家日子不顺也只是暂时的,你多动点心思,好好拢住你夫君,姑娘家出嫁了,若是在婆家受了欺负,到头来还不是要靠娘家撑腰,你平日里也多跟女婿提提方家的好,你弟弟年纪还小,不就要靠你们几个姐姐帮衬嘛。”方父苦口婆心,活似是个好长辈模样。
方慧娘唯唯诺诺的接过方父递过来的五十两银票,她自来是个没主意的人,被三从四德洗脑,方父怎么说她自然就怎么听。
方父的这笔钱,也确实缓了邵家如今的燃眉之急,方慧娘拿了银子也没有自己截留,而是直接交给邵老太,邵瑜中举,自然该置办的要置办起来。
邵瑜作为乡试头名,如今年不过三十,又容貌俊逸,参加鹿鸣宴时着实获了不少大人青眼,甚至有官员要将爱女下嫁,只是邵瑜已经成婚多时,自然婉拒婚事。
这次参加乡试秀才有三千余人,最终取中的只有三百人,与邵瑜同县的秀才全都落第,还好邵瑜考中了头名,勉强替家乡县学挽回了一些颜面。
与郑潭交好的孙超、钱然二人因着郑潭之事,考试时神思不属,不出意料的落榜,而那个吃瓜围观者池顾,也没有高中。
池顾家里颇为失望,池顾本人倒是坦然接受,毕竟他也是头次参加乡试,早就做好了落第的准备,如今邵瑜高中,他不免也得意于自己慧眼,在放榜之前便已与邵瑜搞好了关系。
相比较邵瑜的坦然,邵大郎反倒是最不淡定的那一个,邵瑜这段时间也没少跟他谈心,邵瑜知道邵家都是一堆老实人,也因着原身亏欠邵家其他人太多,故而邵瑜一个劲跟邵大郎忆苦思甜,让邵大郎明白这些年邵家的不容易都是因为原身,更不忘对邵大郎许下种种诺,不外乎日后他中举了便要好好回报家人,且承诺会支持哥哥做生意,替侄女找个好夫婿。
老实说,邵大郎如今习惯了行商来钱快,再让他回去种地,他也是万万不肯的,如今弟弟真的中了举,他反而有了些不真切的感觉。
邵大郎本来对举人没有多少概念,人人都说举人好,但他却不知到底哪里好,而后就亲眼见着,金陵城里有商人直接开口要将如花似玉的庶女许给邵瑜做妾,又有不少小地主拿了土地前来投献。
眼前的繁华险些迷晕了邵大郎的眼,邵瑜反倒能保持清醒,白花花的银子邵瑜直接拒了,大片大片的土地邵瑜拒绝起来也面不改色,邵大郎看得心都在滴血,恨不得冲过来替邵瑜接了东西。
穷人乍富,这种心理邵瑜懂,但也怕邵大郎因此迷了眼,这世上能够抵挡巨额财富的人毕竟是少数,为了避免日后出了差错,邵瑜认为事先预防远比事后补救要好得多,因而跟邵大郎讲了一肚子的故事。
他讲的多是官员家人贪婪,收受贿赂最后连累官员革职砍头之类的故事,怎么严重怎么说,吓得邵大郎胆战心惊,再有人通过他向邵瑜投献金银、土地,他拒绝得比邵瑜都要快。
邵瑜二人紧赶慢赶,一路上走走停停,继续在沿路各城购买货物,花了一个月方才返回家乡。
邵瑜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打算先去县学里一趟,拜会县学里的老师,顺便拜会县令,中举之后县里也有奖励,高中解元自是要拿最高档次的奖励。
他如今衣锦还乡自是事事顺利,县学的老师都是举人,因为会试无望这才在县学里担任教谕,面对邵瑜这样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解元,自然不会多加为难,反而因为教出一个解元而觉得与有荣焉。
县令见了邵瑜,也是一口一句“后生可畏”,待他十分亲厚,对于这样前途无量的举子,自然不会有任何为难,邵瑜也将郑潭一事告与县令,这种谋害生员的事情与作弊你无异,县令直接做主革了郑潭的秀才功名,甚至命人去郑家提了郑潭判他流放千里。
而他们却不知,郑潭自那事出来之后就离了客栈,但却没有离开金陵,而后见邵瑜高中解元,便知自己多半前途无望,也不敢回家,辗转便往西北方向跑了。
邵瑜离了县衙,牛车在往城外驶的时候,恰巧遇到街边布庄外起了争执。
邵瑜一心读书倒不怎么认识村里人,反而是邵大郎认出了那个争执之人,扬声问道:“三婶,你这边怎么了?”
“大郎回来了,举人老爷也一起呢!”三婶子见了邵家兄弟俩,顿时眼前一亮。
“这是三房的三婶。”邵大郎怕弟弟叫不来,跟着介绍了一遍。
“三婶。”邵瑜虽然不识得这妇人,但也跟着喊了一句。
三婶见举人老爷都客客气气的称呼自己,当即十分响亮的就应了声,还有些拘谨的夸赞:“举人老爷客气了。”
那与三婶争执的布庄伙计听到“举人”二字,便朝着三婶问道:“你是哪里人?”
三婶忙答“邵家村”。
不待伙计开口,布庄掌柜直接跑了出来,说道:“你怎么不早说,既然这布料上沾染了污渍,我直接给你换一匹。”
邵瑜中了解元的事情早在县里传的沸沸扬扬,那掌柜的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道:“我多给你一尺布,在举人老爷面前,你别乱说话。”
三婶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她先前买布料时未曾注意,被奸猾的布庄卖了沾染污渍的布料,今日是上门来要说法的,布庄的人却理都不想理她,没想到不过唤了邵瑜一声,事情立时就能办成了。
“三婶,你什么时候回村,既然遇到了,不如跟了我们的牛车一起。”邵大郎行商日久,如今也勉强通些人情世故了,不再是之前的木讷模样。
“诶,可想不到,还能跟举人老爷坐同一辆车。”三婶为了跟邵瑜坐同一辆车沾沾文气,直接将走亲戚的事情抛在脑后,可怜三婶的娘家弟妹在家中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三婶来访。
“三婶买布呢?”邵大郎笑着问道。
“这可恶的布庄,拿洗不干净的脏布糊弄我,若不是你们帮忙,只怕这个亏我只能认了,这是一□□商!”三婶全然将掌柜的叮嘱抛在脑后。
邵大郎笑了笑,结果那布,看了看,说道:“挺结实的,说起来,我这次也在金陵进了不少布匹,三婶你瞧瞧,这布便宜……”
这不到一刻钟的车程,还叫邵大郎做成了一笔生意,饶是邵瑜,也不得不承认,邵大郎虽然木讷,但天生就该是做生意的。
牛车刚到村口,就热闹了起来。
“邵举人回来了,邵举人回来了!”有小孩子跑着叫着往村里去。
邵瑜刚刚下车,族长等人就赶了过来。
“邵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啊,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啊!”邵族长说道动情之处,甚至老泪纵横。
邵老爹想到这些年来的辛苦,也不禁感怀热泪,邵瑜倒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况,但如此时刻,他自然不会扫兴。
邵瑜刚刚将行囊放下没多久,便被众人簇拥着一起往邵家祠堂祭祖,而后又商量办喜宴之事。
邵家出了个举人,并非邵老爹这一支的事情,而是邵家全族的大事,举办喜宴的事情也被邵家族里接过去包揽,不要邵瑜一家人费半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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