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晟被自己亲手养的狼崽儿鄙视了好半天。
小崽追着他上楼问:“爸爸到底和谁打架了?居然能踢对方一脚?”
“……没打架。”
“真的吗?我不信。”
小崽站在床上,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特地捏了捏纪晟细瘦的手腕,再三确定了对方的战斗力很是辣鸡!
纪晟一眼就看出了他心底的想法,脸上面无表情:“今晚的鸡腿儿没了。”
“嗷。”小崽惊悚。
“糖葫芦也没了。”
“爸爸!我错了!!!”
“明天吃素!”纪晟冷着心肠拍板。
很快便到了周日。
大清早寒风刺骨,街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
天色蒙蒙亮,不到六点钟,副食店门前已经排了一长串队伍。
七点五十分,纪晟洗完脸,依然困得眼皮直打架,强撑着拍拍脸颊,拎起背篓,牵着小崽的手,急匆匆离开小洋楼。
刚好赶在八点前来到了粮店门前。
“纪小晟,在这呢,快过来!”
徐一鸣黑着脸喊他。
纪晟连忙跑过去,腆着脸讨好地说:“我不小心又起晚了……徐大哥,你什么时候来排队的?”
有事喊徐大哥,没事直接喊徐一鸣,半点都不客气。
徐一鸣不想给他好脸色,“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过来了,你以为排到前面这么容易?”
两人正说着话,队伍前面一阵骚动,副食店已经开门,猪肉摊也摆了出来。
小崽眼睛放光:“五、五花肉!”
纪晟慢半拍地说:“今天居然供应猪肉?”
“你才知道?”徐一鸣伸手,“肉票拿过来,待会我帮你买,你进粮店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也行!”
纪晟把肉票和钱交给他,专门叮嘱道:“不要全肥的,五花肉或者纯瘦的都行,如果能买两根棒子骨——”
徐一鸣:“要不你自己买?”
纪晟立马闭嘴,瞅着前面拥挤的人群,带着小崽果断走进隔壁粮店。
小崽努力踮脚,对着柜台里的售货员甜甜地笑,小声问:“姐姐,今天有供应饺子面吗?”
“有!昨天下午刚到货的,数量不多……”
纪晟激动,同样压低了声音,“那现在还有剩的吗?”
售货员已经认熟了纪晟,闻言笑了笑,转身从后面的柜台里取出一个面袋子。
“这些饺子面是专门给你们留的,不多,刚好剩下四斤,你和徐公安一块分了吧。”
说起来纪晟也是沾了徐一鸣的光,对方抱着和公安同志交好的心思,时不时就会帮忙提前留下两三斤的细粮。
这年头能和派出所的公安混个脸熟,起码心里能踏实点。
今年粮食供应紧张,每次上面有新到的米面粮,都是按人头限量供应,先到先得,迟来一步说不定已经卖完了。
那就只能挑着红薯糙米买。
城里人也不想顿顿吃红薯粥。
但凡家里有小孩子的,天天都要被大人催出去,盯着粮店副食店的最新公告,以便随时过来抢着买粮。
幸好有这位售货员偶尔帮忙,纪晟不用如此辛苦,只要平时大清早过来问一问,负责掏钱和粮票,两三斤细粮就能到手。
小崽拎着面袋子,扔到纪晟脚边的背篓里,抬头甜甜地说:“谢谢姐姐!”
纪晟忙着付钱付粮票。
说实话,他不缺这点细粮,但无论何时,粮食总是不嫌多的,尤其是精米白面,后者完全是经不起消耗的。
四斤的饺子面,再加上今天供应猪肉,拿回去正好能到徐一鸣那边蹭一顿猪肉饺子吃。
到了下午,徐一鸣剁饺子馅,陈娇娇挺着大肚子,坐在桌前负责擀面团,纪晟和小崽帮忙包饺子,两人动作不太熟练。
陈娇娇分心道:“这也快到年关了,我听说矿区那边打算在年前举办一次篝火晚会……”
纪晟纳闷:“不是说不搞了吗?”
去年他们都参加过篝火晚会,喇叭上放着音乐,众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紧接着就是争相表演,唱歌吹口琴吹曲儿,还有两个谈对象的年轻人一块上台唱天仙配的……
附近的小巷里有摊贩偷偷卖瓜子。
那天晚上何其热闹。
可惜今年不一样,消息早就传出来了——
矿区不想再那么高调,说好一年一次的篝火晚会注定要泡汤了。
徐一鸣也纳闷:“本来都说今年不办篝火晚会了,不知道是谁出面和矿区领导商量的,最后一屋子矿长又同意举办这个晚会了。”
小崽也记得去年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狼崽,只能窝在贺鸣尧口袋里,悄悄露出半个脑袋,偷偷听着苍凉悠扬的口琴声,看着其他人围着篝火跳舞。
没想到今年还能有篝火晚会?
消息迅速传开,整个长安街议论纷纷。
矿区甚至在大门口贴出了公告,日期就定在半个月以后,恰好是一月十五号,热烈欢迎所有同志踊跃报名,上台表演各种才艺。
周泊川坐在办公室,粗粗翻阅着交上来的一沓子报名表,耐着性子仔细挑拣了半天,最后统统扔到一边去,头疼地靠着椅子闭上眼。
叶珊牵着一岁大的小团团走过来,“怎么了?”
说着,低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报名表,有报名表演唱革命歌曲的,也有唱京剧的,甚至还有去年那伙吹迎亲曲子的……
原来是忙着筹办篝火晚会?
叶珊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保卫科科长来管这些事儿了?”
周泊川木着脸:“你说为什么?”
“……”叶珊看着他,想到矿区这几天的传言,皱眉道:“该不会就是你出面找其他矿长商量办这个篝火晚会的?”
周泊川没吭声。
这下叶珊也知道不对劲了,“你图什么呀?这个和咱们没关系吧?”
周泊川也不想多管闲事,奈何千里之外有人急着连拍几封电报,催着他出面推动举办这个篝火晚会,日期都订好了。
就是一月十五号。
周泊川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只狗子的想法。
不就是想给纪晟惊喜吗?
纪小少爷过生日的那一天,全城放烟花,已经够高调了。
这次居然想弄一个盛大的篝火晚会?
鬼知道贺鸣尧接下来要干什么?电报里也没说。
总不能是当众表白唱情歌吧?
一想到那个场景,周泊川就要晕厥过去。
这两人的关系遮遮掩掩都来不及,还想搞乱七八糟的幺蛾子?
不管他心底怎么想,都得捏着鼻子照办,不仅要尽心尽力帮忙筹办篝火晚会,而且要坚决保密,不给纪晟透漏一点风声。
奈何周泊川真的不擅长挑拣表演节目,最后只能找陈娇娇出面,文工团的一枝花挺着孕肚,当天下午就挑出了合适的节目,甚至一个接一个排序,连主持晚会的发言人都确定了下来。
纪晟完全不知道周泊川背负的艰难任务,一天到晚按时上下班,下午到周泊川那边蹭饭,周末带着小崽在街上溜达。
“爸爸,看我的雪球!”
话音未落,一个圆溜溜的雪球瞬间砸到纪晟肩膀上。
天气冷,漫天遍地都是厚厚的积雪,有些积雪慢慢化开,在低温下结成一层薄薄的冰。
纪晟穿得厚,整个人犹如一只步履蹒跚的胖企鹅,走路都要格外注意脚下,生怕不小心踩到冰层滑倒。
小崽挑衅般的给他砸雪球,胖乎乎的小手裸/露在空气中,丝毫不怕冷,额上甚至热出了汗。
不远处,纪晟戴着手套、怀里抱着巴掌大的汤婆子,蹲下来慢吞吞堆着雪人,与狼崽儿对比,简直是一个极度怕冷的小鹌鹑。
又一个雪球轻飘飘砸到纪晟背后。
纪晟忍无可忍,指着崽儿威胁道:“有本事你再扔一个?”
咕噜一声,雪球慢悠悠地滚到脚边。
小崽背手认错:“爸爸。”
“喊爷爷都没用!”纪晟恼怒,当即团了一个小雪球,揪着崽儿的衣领往里塞。
“哈哈哈哈哈……好冰呀。”小崽缩着脖子笑,“痒痒痒,宝宝错啦。”
“…………”要知道,纪晟的手已经冻得几乎僵硬了。
这只狼崽儿居然还不觉得冷?
狼崽儿反过来伸手钻进纪晟手套,小手暖乎乎的,贴着冰冰凉凉的手心,人小鬼大地唉声叹气。
“走吧,爸爸,咱们得回家啦。”
再不回家暖暖,恐怕明天要生病感冒了。
纪晟微妙地品出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我不!”纪晟悲愤欲绝。
小崽晃着脑袋,不慌不急地说:“听说大人生病发烧了要去医院打针的!”
纪晟呆滞:“你怎么知道要打针?”
“当然是爸爸偷偷告诉我的,听说打针好疼的。”
此爸爸非彼爸爸,纪晟绝对不会主动和小崽说起自己去医院打针的黑历史。
“贺鸣尧!我鲨了你!”
纪晟自觉丢人,捂着脸不想看见脚边的小崽,最后还是被暖乎乎的小胖手拉着,两人回了小洋楼。
摘掉手套围巾,纪晟自闭地坐在壁炉边取暖。
小崽把低矮的小桌子推过来,脸上兴奋,“吃饭啦!”
“……想吃什么?”纪晟说。
“肉!”
“早上你的鱼片粥还没吃完……”纪晟从空间戒指里摸出半碗鱼片粥。
“嗷。今天没有鸡腿儿吗?”
“没有。”
“嗷嗷嗷。”
“……有肉包子。”
“爸爸最好了。”小崽高兴地吧唧了一口。
纪晟默默擦掉脸上糊的口水,抱着胖墩墩的崽儿,忍不住摸摸他的小手,手心软绵绵的,全都是肉。
不由有些发愁。
如果那只大狗子回来,这只狼崽儿绝对要沦落到顿顿吃素的地步……毕竟被他养得太胖了。
半个月的时间恍然而过。
大清早,纪晟爬起床,在日历上又划掉了一天。
今天是一月十五号,再过两个星期就是除夕,距离年关越来越近。
小崽抱着枕头打哈欠,“又在想爸爸了?”
“说得好像你不想一样。”纪晟拍他屁股。
“哼哼哼。”
“哼什么哼?麻溜地起床,今天去国营饭店吃馄炖!”
“嗷呜。”
到了晚上,天色刚刚擦黑。
矿上已经挤满了人,篝火在寒风里肆意燃烧。
大喇叭高高挂在树上,奔放欢快的音乐声越来越大,“啦啦啦啦啦……”
“纪晟!”姚海燕大老远喊他。
“姐啊,你怎么也过来凑热闹了?”纪晟望着她圆溜溜的肚子心惊胆战。
“我怎么就不能过来凑热闹了?去年我没赶上篝火晚会,今年绝对不能错过了!”
赵关城无奈地站在旁边充当保护神。
纪晟乐了,“凑热闹也行,走走走,咱们往人圈里面坐,我让泊哥给你搬个凳子过来。”
纪晟牵着小崽,熟门熟路穿过拥挤的人群。
祈谦招手:“纪晟,快过来,我们在这呢!”
徐一鸣额上冒汗,跑前跑后搬来两个椅子,总算让陈娇娇安安分分坐了下来。
另一张椅子本来是给自己留的,结果纪晟笑嘻嘻地挤过来,正好便宜了姚海燕,两个孕妇抱着大肚子,心满意足地看着眼前的篝火晚会。
纪晟特地带来两个坐垫,方便自己和小崽坐,毕竟大冬天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太冷了。
祈谦正想帮忙再搬两个凳子,见状默默收回了踏出的脚步。
徐一鸣眼角微抽,“你想得倒是挺周到的。”
纪晟得意:“那必须的。”
小崽仰头,“徐叔叔也要坐吗?”
“坐!”
纪晟:“???”
当着纪晟的面,徐一鸣毫不客气,光明正大占了小崽的坐垫,怀里抱着小崽,像模像样地咳了两声。
“快看,开始了。”
小崽哦了一声。
所有人:“…………”
大喇叭微微震动,歌声在夜空中慢慢飘荡。
熟悉的场景再度重演。
纪晟安静下来,抱着膝盖,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篝火,眼眸里同样闪烁着火苗。
人们手牵手围成了一个圈,伴随着歌声跳着舞。
哪怕已经亲眼看过一次,纪晟也没有看厌这样的场景。
远处是灰蒙蒙的水泥墙,红色的五角星高高飘扬。在晕黄的灯光下,一水的灰蓝黑服装,中山装的裤腿上打满了补丁。
充满革命力量的歌声,欢笑,激情向上的气氛犹如黑夜燃烧的篝火。
纪晟喜欢这种具有年代感的气息。
周泊川上台发言:“接下来有请蒋书记,大家鼓掌欢迎!”
“好!”
人群激烈鼓掌。
蒋书记又来第一个表演吹口琴,悠扬的曲调旷远苍茫,让人想起西北的沙漠。
小崽忽然偏过头,对纪晟说:“爸爸能带宝宝回沙漠看看吗?”
纪晟顿了顿,转头和他认真说:“当然能。”
“那就好哦。”小崽恢复安静。
其他人没能听清他们两个说的话,只有徐一鸣眼神微微闪烁。
为什么说要回沙漠看看?
难道小崽是从沙漠那边来的?
他摇摇头,抬手摸了摸小崽的脑袋,没再继续深思。
接下来便是唱革命歌曲,下一个便是拉二胡,紧接着又唱起了著名的豫剧朝阳沟。
这个年代娱乐生活少得可怜,除了革命歌曲和乐器表演,只有八个样板戏轮番来。
最后一帮小伙子拿着喇叭唢呐,吹起了欢快的曲子。
“大力,你们又吹送亲迎亲的曲子啊?”
“有没有别的曲子给大家表演表演?”
“没啦,俺们就会吹这个!”
“哈哈。”
众人笑作一团。
纪晟也笑得连连鼓掌。
眼见着篝火晚会临近结束,趁着其他人没注意,周泊川连忙往矿区门口狂奔,着急地频频往外张望。
人呢?
怎么还没回来?
下一秒,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
周泊川僵硬回头,贺鸣尧的身影半隐在黑暗中,眼眸低沉,周身风尘仆仆,一身利落的作战服,更显得肩宽腿长,气质完全不一样了。
“我回来了,泊哥。”他笑着道。
“好哇!”周泊川激动地拍他肩膀,绕着他转了两圈,“你穿的是什么制服?怎么连衣裳都没换?”
“我忘了。”
贺鸣尧也无奈,“没事,这就是普通的训练服,没有任何标志,能见人就行了。”
周泊川不在意这个,“走走走,你来的正巧。篝火晚会都快结束了。”
而那一边,小崽猛地跳了起来。
“爸爸!”
纪晟下意识回头,“怎么了?”
“哦。”小崽又乖乖坐下来,高兴地说,“没事,快看快看。”
等着最后一个节目表演结束,周泊川走上台:“我宣布,今晚的篝火晚会圆满结束!”
有人欢呼:“明年还要办呐!”
“明年再说。”
周泊川才不肯轻易答应明年的事情,话锋一转,又道:“还有最后一个唱歌的,我看看,是谁还没表演来着——大家鼓掌欢迎!贺鸣尧同志,还不快上来?”
“来了。”
纪晟呆滞地睁大了眼。
徐一鸣和陈娇娇也惊了,异口同声道:“贺狗什么时候回来的?!”
姚海燕闻言,低头看了眼纪晟。
小崽推搡纪晟,在他耳边小声说:“爸爸回来啦。”
“我看见了。”
纪晟说着,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看着男人。
隔着肆意燃烧的篝火,两人目光远远对视。
贺鸣尧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竹杠,看不见的力量慢慢波动,明亮清脆的声音意外地传得很远。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他低唱着熟悉的歌词。
陈娇娇忽然猛拍脑门。
去年篝火晚会那天,纪晟喝醉了酒,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在小巷里对着贺鸣岩唱情歌,情歌的开头不就是这一句吗?
徐一鸣也反应过来了,侧头看着纪晟,忍不住牙酸。
祈谦默默吃下眼前的狗粮。
叶珊抱着小儿子看热闹。
那边的周泊川这会只想找一块板砖砸某只狗子的脑袋。
还真被他猜中了?当众表白唱情歌,胆大包天了。
“多么幽静的晚上,我的心上人……”
贺鸣岩看着他,嗓音低沉磁性,顺着力量波动,在四周缓缓流淌。
纪晟抱着膝盖,笑得眼睛里像是在发光。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了,好奇地和旁边的人低声问:“这个同志是不是在唱情歌呐?”
“是啊,你才听出来?”
“那这是对着谁唱呢?”
“不知道哇。”
……
姚海燕听得耳边低沉的情歌,目光看向纪晟,隐约含着羡慕,更多的却是高兴。
人群散去后,纪晟跟着徐一鸣他们一块走,周泊川和叶珊拉着儿子走在后面,贺鸣尧跟在他们身后。
直到彻底甩开了其他人,来到安静的小巷。
纪晟连忙转身跑过去,兴奋地蹦到了男人怀里。
贺鸣尧稳稳地接住他。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纪晟低声问。
“说好了年前回来的。”
“那你还要走吗?”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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