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里有了钱, 贺鸣尧拉着晕晕乎乎的纪晟, 抬脚就进了医院。
看病要先挂号, 纪晟跟着贺鸣尧站在一楼窗口前挂号,然而过程不太顺利。
“不是,同志,怎么就不能挂号了?”贺鸣尧暴躁地想骂人。
“介绍信呢?你得把介绍信给我看看啊!”
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翻白眼,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长得倒是挺俊朗的,可惜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什么都不懂。
旁边的纪晟反应慢了一拍, 道:“看病挂号还要介绍信呀?”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女孩,瞟见纪晟那张漂亮乖巧的脸, 愣了一下,立马换了温柔的语气道:“对呀, 现在到医院看病都是要介绍信的,不是城里的户口都不能在医院看病的。”
“哦。”纪晟拽了拽贺鸣尧的衣裳。
贺鸣尧被工作人员区别对待的态度惹恼了,黑着脸, 把那张伪造的介绍信翻出来,一言不发递给了纪晟。
他在河湾沟农场呆了将近三年, 都不知道现在到医院看病居然也要介绍信了?他只去过部队医院,那里压根没这些麻烦的过程, 直接花两分钱挂个号就能见医生了。
纪晟把介绍信塞过去,慢吞吞地说:“喏,你看看, 这就是我的介绍信,我能不能在这里看病?”
“小同志,你是京都人啊?不是韶安市本地人?”
“对,怎么了?还是不能挂号吗?”纪晟实在是服了这个年代看病的麻烦程度了。
年轻女孩有点为难,看这介绍信确实是城镇居民的户口,但不是韶安市本地户口,反而是京都的户口。这能给外地的城里人挂号吗?
“小同志,你来医院看什么病?”年轻女孩问。
纪晟蔫哒哒地回答:“我发烧了,刚刚才下了火车,我要看医生才行啊。”
“算了,我给你通融一下,”年轻女孩瞅着他烧得通红的脸颊,干脆利落道,“挂号费五分钱,你拿着挂号单子去二楼找季医生就行了。”
贺鸣尧凉凉地瞥了一眼那女孩,又瞅了一眼纪晟,默默掏出了兜里的一角钱,付了钱,又拿着找回来的一张五分钱,拉着纪晟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
纪晟知道他不高兴的原因,故意问他:“你拉着一张脸干什么呀?”
“笑什么笑?待会我就让你屁股挨一针!”贺鸣尧拍他脑袋。
纪晟:“???”
两人到了季医生面前,话还没说几句,纪晟咯吱窝就被塞了一根体温计。
“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问道。
“昨天晚上。”纪晟说。
“看你这精神状态挺好的,应该不严重,待会我开点退烧药,拿回家用开水送服,早晚吃一次退烧药就好了。”
自从贺鸣尧进了医务室,瞅着女医生那张隐约有点熟悉的脸,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这会忽然插嘴道:“能不能直接给他打一针?要那种进口的药,药效更好点?”
女医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也行,但是进口药很贵——”
“没事,给他开,我去楼下缴费。”
“好嘞。”女医生是个爽利人,速度飞快地开好了药单。
纪晟发着低烧,反应慢了一拍,急忙抗议道:“我、我不打针!”
不等贺鸣尧开口劝他,女医生微微一笑,对着纪晟道:“乖,进口药确实好点,一针下去保证药到病除!你要是吃那些普通的退烧药,说不定要两三天才能彻底好全了,图什么呢?是吧?”
纪晟懵了一下。
贺鸣尧大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要听医生的话,配合点,别嚷嚷了!”
等到护士端着操作盘过来,尖尖的针头在眼前一晃而过,纪晟心里一个哆嗦,努力劝服自己接受打针的心态瞬间崩溃。
“我不!”
“我死也不打针——!!!”
纪小少爷慌得在病房里到处跑。
“跑什么?回来!”贺鸣尧一只手就把他拎了回来,摁在大腿上不让他胡乱扑腾。
“贺鸣尧!你个坏胚子!大狗子!你就是故意的,我不打针!我死也不打针!”纪晟死死揪着裤子。
女护士没忍住笑了:“放心,真的不疼,不到一分钟就完了。”
贺鸣尧险些忘了打针还要扒裤子,犹豫了一下,只扒着露出了一点点屁股,又拽着纪晟的上衣往下挡,吝啬地只露出了一小截白生生的肌肤。
女护士完全不害羞,眼睛眨也不眨,手里的针筒一针就下去了。
“嗷——”纪晟彻底蔫了。
利落地打完针,女护士端着操作盘走了,病房里只剩下贺鸣尧和纪晟两个人。
贺鸣尧帮他提好裤子,好笑道:“行了别皱着脸了,这不是挺快的吗?睡一觉醒来,明天就好了,保证你活蹦乱跳的。”
纪晟捂着屁股窝在他怀里,眼泪汪汪道:“打针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疼了,我的面子全没了!!!”
“你还要什么面子?谁让你贪凉吹风的?发烧了就得打针!”
“明明可以只吃药的……”纪晟委屈地抹着眼泪。
贺鸣尧见状,拍着他的背脊低声哄道:“乖,别哭了。不是我不让你吃药,这进口药肯定比国内的好啊,贵是贵,但人家那医疗水平比咱们好多了,我也是为了你好,才让你打针的。”
纪晟还是忍不住哼哼唧唧。
“还疼啊?”贺鸣尧笑。
纪晟皱着脸不想搭理这个坏胚子。
“小橘子,知不知道?你这一针进口的退烧药花了我足足九块钱!”
他刚在外面用银元换来的九块钱还没摸热乎,转手全部扔进了医院,现在他兜里就剩一张面值五分钱的票子了。
“九块钱很贵吗?”纪晟哼唧。
“百货商店里的售货员,一级工的工资,一个月二十四块钱,你说这九块钱贵不贵?”
差不多就是普通职工一个月三分之一的工资了。
纪晟果断闭嘴。
贺鸣尧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道:“好了跟我出去,咱们在长椅上坐一会,待会要是顺利退了烧,我们就走。”
“不能在这个病房里躺着睡一晚吗?”纪晟说。
“没钱啊,宝贝儿,我兜里就剩五分钱了。”
纪晟:“…………”
纪晟只能跟着他出了病房,小心翼翼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靠着贺鸣尧打瞌睡。
直到医院里的人陆陆续续下了班,没多久,旁边医务室的门也开了,女医生脱了白大褂,俨然一副要下班的模样。
“呦,这是打完针了?”女医生视线扫过去,纪晟仍然捂着屁股,眼睛红通通的。
“打完了,”纪晟不太好意思地松开手,“季医生,你这是下班了?”
“对,下班了,赶着回家带孩子呢。”
贺鸣尧见走廊没其他人,犹豫道:“季医生,你是不是有个弟弟叫季东?”
女医生一怔,脸色沉了下来,“你说什么呢?我不认识这个人。”
她确实有个弟弟,只是在三年前,大-鸣-大-放时期,那臭小子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骤然被卷入了那场风波,从此杳无音讯。
季家的人不是不想仔细打听,但当时闹腾的厉害,稍微多打听几句,只怕连家里的其他人都要一起遭殃,到如今,他们更不敢在外面提起季东这个名字。
贺鸣尧明白她谨慎的态度,低声对她道:“我认识季东,他和我提过他有一个姐姐,叫季雪,和他是龙凤胎,所以姐弟两人长得很像。”
确实长得很像,贺鸣尧之前走进医务室,第一眼就认出了季雪,这姐弟两不愧是龙凤胎。
“你、你见过他?”季雪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季东在襄宁市那边的河湾沟农场,他和你一样,在场部医务室做了医生,不用风吹日晒,过得还不错。”
“襄宁市?”季雪眼睛一亮,“在西北那边呢,好家伙,这臭小子被送的够远的!”
幸好还活着,听起来混得相当不错,居然还在农场医务室当了医生呢。
贺鸣尧没再多说,当初在农场,他被前后关了两次禁闭,次次出来都要进场部医务室挂吊瓶续命,他手里没钱支付医药费,都是季东一边骂一边帮忙垫付的。
没想到现在偶然碰到了季东的家人,帮忙告知一下消息也没什么。
河湾沟农场不是不允许通信,只是有些人为了不连累家人,至死都不愿意对外联系,也不愿意告知家人自己的消息。
贺鸣尧提醒道:“河湾沟农场允许家人前来探亲,你们可以去看看他,但是我建议你们在这边低调点,就装作从来不知道他的消息,免得被牵连了。”
季雪激动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太谢谢你了!”
她看纪晟和贺鸣尧坐在长椅上,反应过来了,“这天都快黑了,你们不在病房里住一晚?”
纪晟无语望天:“他交不起住病房的钱……”
他们现在很穷,口袋里就剩五分钱了。
“这有什么?我给你们交钱,你们尽管住!” 季雪干脆道。今天得了小弟的消息,恐怕回了家,她爸妈都能乐翻天了。
贺鸣尧拒绝了季雪的好意:“不用了,我准备带他去我朋友家里住,医院里的病房住着不舒服,还不如去我朋友家呢。”
季雪也没勉强,忽然伸手摸了摸纪晟的额头,“这肯定不烧了,看来打针挺管用的。”
纪晟冲着她笑,下一秒就被贺鸣尧狠狠扯了过去。
贺鸣尧也摸摸他的脑门,脸色很平淡,道:“没错,肯定不烧了。”
纪晟非常确定这个坏胚子肯定是吃醋了!
两人跟着季雪一块出了医院,季雪性子爽利,三言两语就把自己介绍的清清楚楚。
她今年年纪二十三,前几年大学毕业就结了婚,对象也是医生,只是今天他提前下了班,去了幼儿园接孩子,所以只剩她一个人独自下班了。
“我往这边走,我家就在医院后边的家属楼,在三楼,”季雪笑着说,“贺鸣尧同志,还有纪晟同志,欢迎以后来我家做客,我爸妈肯定欢迎你们!”
纪晟也笑着和她招手道别,转头瞅着贺鸣尧的冷脸,脚步走得越来越慢。
“怎么不走了?”贺鸣尧停下脚步。
“我屁股还疼呢,走不快呀!”纪晟苦着脸。
贺鸣尧冷笑:“刚刚一口一个季姐姐喊得那么甜,也没见你走路慢一点,现在倒是愁着脸说你屁股疼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闻到了一股好大的酸味,不知道是谁把醋坛子打翻了?”
纪小少爷用清澈漂亮的眼睛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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