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野在医院住了两天,出院时刚好是除夕。
那天江北的天气特别好,阳光穿过枯树枝斜斜落下,空气中的白雾氤氲涌动。
积雪粼粼泛着白光,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商铺陆陆续续关门歇业,只剩卖糖葫芦的爷爷还在小巷里走动。
陈泽野那晚弄了好多菜,可惜他们两个人食量太小,连一半都没有吃完。
祁安嫌春晚上的节目没意思,把沙发椅搬到阳台那边,等着看市中心的烟花秀。
嘉嘉发过来一条视频,是她年前在街边捡到的那只小花猫,小小一团窝在怀里,黏人又调皮。
“来。”嘉嘉握住猫咪粉红的肉垫,对着屏幕摆出作揖姿态,“和姨姨说句新年快乐。”
小猫乖巧地喵了声,又靠近屏幕蹭了蹭。
祁安心都要被萌化了,来来回回将视频看了好多遍。
“看什么呢?”
陈泽野端着温好的牛奶过来,俯身贴上她侧脸,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这么开心。”
祁安把手机上的内容递到他面前:“你看。”
“好可爱啊。”
陈泽野在她身旁坐下,手臂穿过腰侧把人揽进怀里,祁安偏过头看他,眼睛眨了眨:“阿泽。”
“你喜欢小动物吗?”
陈泽野把几缕碎发别到她耳后,言语答得含糊:“还算喜欢吧。”
祁安眉心微蹙:“什么叫还算啊。”
陈泽野把人搂得更紧,勾起唇笑笑,告诉她从前在临舟的时候,家附近总能遇见一只橘猫。
“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每天晚上我从学校回来,都能在路口那里看见它,就像盯上我了一样,跑过来亲昵地蹭我的裤脚。”
祁安听到这里笑起来:“估计它也觉得你很好看吧。”
陈泽野继续和她讲:“可是我从来没有摸过它,甚至连食物都没有买过。”
祁安被这句话噎住,怔怔地看着他。
“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
陈泽野在她脸颊上捏了捏:“其实我的想法挺幼稚也挺消极的,我并不确定自己能陪他们多久,也许是几个月,也许只有几分钟,短暂的陪伴后又要将他们抛弃。”
“与其让他们像我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丢下,一次又一次变得无家可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们希望。”
听起来很荒谬的解释,可祁安却能明白。
沈初宜走得太早,在那时候陈泽野的眼里,这就是一种抛弃。
被母亲抛弃的滋味很难受。
心口细细密密泛起酸涩,祁安侧身环住他的腰,手臂一点点收紧,脑袋贴在胸口那里:“阿泽你不要难过。”
“以后有我一直陪着你。”
陈泽野垂眸看着她,手掌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不难过。”
“有安安就够了。”
烟花秀在十分钟后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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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觉得不满足,又拉着陈泽野自拍起来。
一张张回放翻看,祁安有点泄气:“你怎么都不肯看镜头。”
陈泽野挑眉笑得懒散:“镜头哪有女朋友好看。”
祁安在这方面说不过他,索性不再争辩,挑了几张照片放在朋友圈里。
【新年快乐呀。】
陈泽野看着她柔软垂顺的发,喉结滚了下,突然开口叫她:“安安。”
祁安回过头:“怎么了?”
陈泽野去牵她的手,掌心想贴同她十指相扣,把藏在心中很久的疑问讲出来:“当初为什么要去学法?”
祁安神色空白几秒,然后变得认真起来:“因为你。”
她指腹轻轻蹭着陈泽野手背的青筋脉络,字句缓慢:“因为我也想保护你。”
当年陈泽野被诬陷入狱,祁安第一次体会到那种无力。
所以她当时下定决心要学法律,哪怕她的力量很渺小,但总归能替他守住正义。
意料之中的答案,陈泽野还是眼眸微颤。
他掌心扣住她后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气息低低地说:“谢谢你宝贝。”
谢谢你这样坚定地爱我。
“不是一直好奇手腕上的纹身吗?”
陈泽野主动提起这个话题,祁安没由得一愣。
“之前都是骗你的。”
他带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描摹勾勒,眸光划出深邃:“罂粟花的花语是救赎。”
“你是我的救赎。”
永远都是。
后面几个月过得特别快,短暂的假期结束后,两个人又重新投入到那种忙碌的状态中。
祁安一边忙校内的论文学业,一边在外刷实习经验,每周还要抽两个小时去给萌萌上家教。
陈泽野比她更忙一点,除去必要的专业课,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工作室里。
他们尝试参加了几个创业大赛,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因此获得了不少企业家的青睐,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投资。
团队规模也在慢慢扩大,由最初的五人扩展到十人,三月中旬的时候,他们研发的第一款游戏正式上线,仅仅半个月的时间,流水收益便高到惊人。
祁安收到银行短信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诈骗消息,反复确认几次才肯相信。
“这么多啊。”
陈泽野笑,手指捏着她下巴,语气带有几分炫耀的意味:“你男朋友厉害吧。”
“当然厉害啊。”祁安靠在他怀里,很快又琢磨出什么不对,“你不会把钱都转给我了吧。”
“不然呢?”
陈泽野贴过去在她耳垂那里亲了亲:“我们安安不是学法的么?”
“让你管钱我比较放心。”
天气逐渐变得炎热,梧桐树枝繁叶茂,蝉鸣声不绝于
() 耳。
陈泽野和祁安抽空回了趟黎北。
明椿巷的房子提前被嘉嘉他们打扫过,
里面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院子里的秋千也被重修,花园里栽种的玫瑰开放正盛。
六月四日是黎北一中五十周年校庆。
两个人前夜折腾到很晚,祁安体力消耗太多,陈泽野过去抱她的时候,她还黏黏糊糊地不想动弹。
“好累。”
祁安脑袋埋在他颈窝里,不满地轻哼:“你好过分。”
陈泽野揉了揉她的头,好脾气地服软:“都怪我。”
吃过早饭,陈泽野拎着一件白色T恤到她面前:“今天穿这个。”
祁安抬眸,发现他拿的是一中的夏季校服。
陈泽野勾唇笑起来:“想和女朋友穿个情侣装。”
两个人换好衣服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祁安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卧室,折身上楼去拿。
再下来的时候,她眼眶忽然一酸。
陈泽野就靠在院门那个位置,身形颀长利落,漆黑的碎发垂在额前,光影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凌厉消散,只剩柔和。
一晃好像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每天早上在这里等她出门,然后接过她的书包,牵着她的手一起去学校。
五年的时间并没有改变什么,他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
一中校园前年刚刚翻新过,理石校牌上嵌着金光闪闪四个大字,西南角那里新修了座荷花池,课间不少学生挽着手站在桥上喂鱼。
操场上各色旗帜迎风飘扬,交织碰撞出青春里浓墨重彩的篇章,树影随着风的节奏轻晃,白桦树翻涌出大片绿浪。
青春永远热烈耀眼。
今天不止是校庆日,也是高三年级在校的最后一天。
教学楼前人潮涌动,毕业生们人手一只红色气球,地上放着预祝金榜题名的条幅。
陈泽野没经历过这些,祁安小声同他解释,说这是一中每年高考的传统,以此祈求愿望成真。
“这东西灵验吗?”他忽然偏头问。
“应该挺准的吧。”祁安弯唇笑起来,两个梨涡浅浅,“当年我写的要上江大来着。”
“不也实现了吗?”
听完她的话,陈泽野眸光微暗,快步走上前,同那个负责发气球的女生说了什么。
祁安好奇地跟过去,看见他蹲在地上,手里攥着一只黑色水笔,笔锋分明,干净利落地写着——
陈泽野永远爱祁安。
祁安眼眶发酸。
合上笔盖,陈泽野松开手,气球缓缓升空,渐渐缩小成微不可见的虚幻。
“好了。”
他转身握紧祁安的手,鸦黑的眼睫被晕染上一层金光,神色柔和且坚定:“我的愿望能实现了。”
祁安空咽了下,心怦怦跳着:“那我也有愿望。”
她要来一只相同的气球,字迹隽秀,一笔
一划地写下——
祁安永远爱陈泽野。
在爱情这条坎坷的路上,他们始终是双向奔赴。
两个人牵手在校园里慢慢逛,天气过于炎热,祁安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陈泽野帮她擦了擦,又到一旁的商店给她买冰激淋。
祁安乖乖在树荫下等他,旁边篮球场正在进行比赛,少年们挥洒着汗水,衣角在风中飞扬。
这些年她模样没太改变,穿上校服和高中生基本没有区别,不少过路学生的目光都被她吸引,更有大胆的上来搭讪。
“学妹。”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走进,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额发被汗水打湿,话语直白不加掩饰,“你是哪个班的啊?”
“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不能。”
低沉的声线从旁边插入,金属般的冷硬质地,陈泽野过来将二人隔开,眼尾逼仄收拢出几分戾气,手臂搭在祁安腰后,无声宣告着主权:“学弟。”
“追人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吧。”
“这位学姐呢。”他将冰激淋递到祁安手里,一举一动都透着亲昵,“我七年前就看上了。”
他又举起祁安的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光芒闪烁:“并且已经求婚成功了。”
男生脸色一变,连声道歉:“学长不好意思!”
陈泽野哼笑一声,把人圈得更紧一点,懒散地耷下眼皮,语气也散漫:“这么受欢迎啊女朋友。”
祁安咬了一口冰激淋,甜腻的白桃味融化散开:“你吃醋了吗?”
陈泽野毫不掩饰地承认:“是啊。”
“那怎么办。”祁安神情无辜,语气也是,“需要我怎么弥补你。”
陈泽野指腹轻轻擦着她唇角,眼神由上而下缓缓停下,眼尾逐渐泛起情动的潮红,暗示意味很足。
对视不过三秒,他压住祁安的后脑勺,薄荷雪松气息渐渐逼近,就在唇瓣贴合的前一秒——
“你们两个!”
身后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乍一听还有几分熟悉:“哪个班的!在学校里就这么明目张胆,当我们老师都是死人是吧!”
祁安身体一僵,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出类拔萃的好学生,根本没受过什么批评,心虚地往陈泽野怀里钻。
“还搂着呢是吧!”
徐明华加快脚步冲过来,嘴上絮絮叨叨没有停:“来来来给我松开!”
陈泽野安抚似的拍了拍祁安的背,抬起头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老师。”
徐明华:“……”
他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陈泽野?”
陈泽野嗯了声,将身上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敛去:“好久不见。”
当年他转学的事情始终是老徐心中的遗憾,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现在在哪读书呢?”
陈泽野如实交代:“在美国那边读了本科,现在在江大交换。”
老徐随意和他寒暄几句,终于想
起他怀里抱的女生,眼角漾开笑意:“不给老师介绍介绍女朋友?”
祁安慢慢吞吞从他怀中转身,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耳根热得要命,咬着唇小声说:“老师好。”
老徐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笑起来:“你们两个还在一起啊。”
“是啊。”陈泽野攥紧祁安的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经历了这么多不容易。”老徐是个很感性的人,说到这眼眶竟不自觉变得湿热,“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
陈泽野认真地说:“我会的。”
老徐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急着往教学楼那边赶,让他们有时间多回来看看。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操场旁边的林荫路。
祁安低头将冰激淋吃完,还没反应过来,陈泽野突然停住脚步,然后转身到她面前,单膝跪在地上。
她神色微怔,语气也磕巴起来:“阿、阿泽。”
“这又是要干什么?”
远处操场的广播突然播放那首《起风了》,陈泽野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四方的盒子,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但手还是难以避免地颤抖起来。
“宝贝。”
陈泽野打开戒指盒,里面躺着另一枚银戒,做工更加精致,色泽也更加闪耀。
他的话语低沉,字句缓慢:“你愿意嫁给我吗?”
祁安眼眶一瞬间红了,鼻音也跟着涌出:“你干嘛呀。”
“不是早就求过婚了吗。”
“这不一样。”陈泽野声音也在颤抖,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那是替十七岁的陈泽野求的。”
“那个时候他没能实现诺言,他很抱歉。”
“现在这个是替二十二岁的陈泽野求的。”
“所以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时间好像被按下空白键,歌词刚好播放到那句——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祁安抬手将眼泪擦干,唇角扬起笑容:“我愿意啊。”
陈泽野将曾经那枚戒指取下,换上这枚新的,像是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然后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祁安恍然想起六年前,那个连绵的初秋,陈泽野将三千米金牌挂在她的脖子上。
六年后的今天,在相同的位置,他们交换余生的誓言。
六月天气多变,一场急雨悄然而至。
陈泽野拉上祁安的手向前奔跑,风将他们的衣角扬起,他任由雨滴滑落,回头笑着对她说——
“我爱你。”
十五岁那场骤雨从未停止,但因为有你在身边,我不再害怕淋雨。
他在最讨厌的天气,遇见了此生最爱的人。
我们一起沉溺在相爱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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