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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糖纸(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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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安对着这张照片呆愣很久。

脑袋如同灌铅般迟钝,根本无法思考,视线也因长久停滞而渐渐失焦。

初二......

为什么会是初二。

这张照片又是从哪来的。

是陈泽野拍的吗。

那时候他不是已经转学回到黎北了吗。

有无数个疑问在心中闪过,可无论是哪一个,她统统找不到答案。

宛若误入一片迷境,雾霾滂沱四起,分不清前进的方向在哪里。

隔壁不知是哪家夫妻在吵架,锅碗瓢盆暴力摔在地上,噪音很吵,祁安心口情绪堆积,像是缠绕在一起的乱麻,理不清头绪在哪。

掌心在胸口上用力按了按,她将照片放在一旁,深吸一口气,又去看盒子里的其他东西。

有浅蓝色的卡片凌乱散落在脚边,手掌一般大小,祁安伸出胳膊想要捡起。

可就在手指触碰上的那个瞬间,就像有某种预感降临一般,莹白指尖竟然止不住地开始发颤。

耗费了整整半分钟,她才将这张卡片翻转过来。

那是一张大巴车票。

D0630次黎北→临舟发车时间:上午九点十五分

左下角的日期写着2013年6月。

祁安牙齿不自觉咬上唇内的细肉,力度却没有控制好,淡淡的腥锈很快蔓延在口腔。

她又伸手去翻另一张。

还是同样的车票,时间在2013年8月。

再翻开一张。

2014年2月。

继续。

2014年7月。

……

她像是幼稚园里在玩拼图游戏的小朋友,执拗地将所有卡片摊开放在地面上。

所有车票都往返于黎北和临舟两地。

整整八十张。

从2013年1月开始,陈泽野每个月都会去临舟两次。

最后那次的日期是2014年8月24日。

祁安对这一天的印象尤为清晰。

那是她转学来到黎北的前一天。

脑袋里面空白一片,胸口被放上一块无形的石头,闷着压着,像是烦躁难缠的梅雨季,叫她喘不上气来。

盒子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本日记。

纯黑封面饱经风霜,慢慢褪成深灰色,边侧的书角陈旧卷曲,微微泛起暗黄。

看得出来年头已久,但是却不曾蒙尘。

应该是经常被拿出来翻看。

墙上的分针还在兢兢业业运转,时间跟随齿轮从指缝中悄然而逝。

祁安并不想窥探陈泽野的秘密,只是这些零散的碎片在她心中拼凑出一个不成形的想法,好奇如同碳酸气泡一般越蓄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屏住呼吸,手指向后翻去——

男生遒劲有力的字迹出现在泛黄

纸页,

像是拆开一副封存多年的画卷,

所有秘密在她面前徐徐铺开。

和其他人写日记不太一样,陈泽野并没有记日期的习惯,每个序号下也只有寥寥几句。

01.

失败了。

没找到她。

02.

还是没有找到。

要不算了吧。

……

06.

找到了。

临舟第二十九中,初二八班。

好巧。

07.

还是不过去打扰她了。

远远看一眼就好。

……

12.

等了四十分钟才等到她出来。

怎么感觉又瘦了。

13.

照顾好自己。

中考加油。

……

16.

没见到。

烦。

17.

怎么在便利店做兼职。

家里人呢。

……

祁安怔了几秒,回忆起中考结束后那个沉闷而漫长的暑假。

那是祁浩轩去世后的第一年,钱舒荣早已对她不管不问,为了凑够新学期的学费,她只能去家附近的便利店打工。

呼吸逐渐变得沉重,纸张摩擦发出窸簌声响,祁安低眸翻开下一页。

22.

为什么不开心呢。

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或许我可以帮她解决吗。

23.

那件白色的外套很好看。

附中对面那家面馆也很好吃。

我的意思是——

24.

十六岁生日快乐。

喜欢白桃味对吗。

希望我没有猜错。

……

27.

新年了。

除夕快乐。

临舟天气很糟糕,一直在下雪。

还在小区里遇见了一只很可爱的流浪猫。

但是她没有下楼。

28.

开学时间真早。

怎么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啊。

难道没有好好休息吗。

……

32.

在光荣榜上看见她的名字了。

旁边还有一张穿着校服的照片。

其实想把那张照片带走的,不过还是算了。

33.

如果可以的话。

想离她更近一点。

……

对于祁安来说,上面记载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模糊又陌生的。

也许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很普通的一次考试,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没想到会成为陈泽野记录的重点。

再往后——

41.

她怎么到黎北来了。

这是我的梦吗。

是也没关系,我不醒来就好了。

42.

嗯。

不是梦。

她转来我们班了。

43.

二缄其口,小心翼翼,却风起云涌。

……

本子并不厚,和中学时代用过的语文课本很像,可在这一刻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坠在手里,压得指节酸软失力,神经都被麻痹。

日记最终还是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祁安觉得心脏上有无数只蝼蚁,爬行着也噬咬着,密密麻麻满是痛楚。

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如被淋湿的蝴蝶羽翼般轻颤,琥珀色眼眸如同化不开的浓墨,酸涩的情绪翻涌,掀起惊涛骇浪。

心跳变得很快,可思绪很乱,祁安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伸手想把日记本重新捡起。

脆弱的纸张书页悬散在半空,交叠中擦出声响,最后一页翻过,里面有什么东西飘落而下。

她下意识用手接住,羽毛般的质地落入掌心,可目光聚焦看清的刹那,神色却再一次愣住。

那是一张糖纸。

是陈泽野最常吃的可乐汽水糖。

红色包装被纸页压得平整,上面图案的磨损足够严重,最显眼的BOOM标志几乎无法分辨。

脑袋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好似某种封印解除,数不清的记忆片段在此刻涌现进来。

手掌撑上身侧的白瓷地面,右手关节抵住太阳穴,喘息声急切粗重,祁安眉头紧锁着闭上眼,被推入回忆漩涡当中。

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难耐的痛意钻进脑髓,恍惚间她想起来,来到黎北的那一天,自己在车上做过的那个梦。

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她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裙,抱膝蜷缩在角落,于绝望中自暴自弃,祈求神明能赐予她救赎。

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在这一刻被打开。

身前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空气中裹挟着暴雨尘腥,微弱的光亮顺着缝隙挤入,祁安不适地眯眼,抬起头——

对上了陈泽野那双深邃漆黑的眼。

-

晚上九点十分,江北落下那年冬天的第二场雪。

车载电台的音乐换到新一首,女歌手嗓音温柔地唱着:“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不可能相信,生命有一种一定,一定要爱下去。”

祁安语气急切地催促:“师傅,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不行啊小姑娘。”司机在喇叭上拍了两下,“市中心那边出了起连环车祸,好几条主干道都封了,现在哪哪都堵得厉害。”

他不经意往后视镜扫了眼,哎呦一声:“你怎么还哭了呢。”

祁安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抬手,在脸颊上摸到两行泪痕。

司机好心递过来一张纸巾,又随口同她闲聊起来,问她这么着急,

是不是家里人生了病。

祁安说是。

“是我男朋友。”

好不容易赶到住院部,满载的电梯刚离开,祁安没有耐心等待下一班,干脆从安全通道跑上八楼。

鼻腔里满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双腿酸痛到极点,气息尚未喘匀,她一刻不停地朝着最里面病房走去。

江驰逸有事提前离开,陈泽野半阖着眼躺在病床上,听见脚步声后吊儿郎当地笑,顽劣的语气却像在撒娇:“宝宝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都想你了。”

陈泽野睁开眼偏头,四目相对,他看见一双澄满水汽的眸。

“怎么了?”

祁安的眼泪就是让他缴械投降的毒药,陈泽野也顾不上什么伤口,干脆从床上坐直身子,把问题重复一次:“怎么了宝贝?”

“先别哭。”

掌心在身侧的位置上拍了拍,他语速都不由自主地放缓:“过来。”

“让我抱抱。”

可祁安定在原地不肯动,身上的棉服外套沾染寒气,额前碎发被融化的雪水打湿,眼尾泛红,整个人的气压肉眼可见很低。

像是掉进了无尽的深海中。

和好后陈泽野没再见过她这副样子,许多个不好的想法闪过心头,他伸手就想把碍事的针头拔掉。

“你干嘛呀。”

祁安终于有了些反应,连忙过去止住他的动作,鼻音很重:“医生说你不能乱动的。”

“伤口有没有裂开啊。”

陈泽野抬手把人箍进怀里,掌心抚摸着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无声中安抚她的情绪。

“到底怎么了啊。”

距离向后拉开一点,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轻蹭在眼睑下面:“看起来这么可怜。”

“回去一趟怎么委屈成这样啊。”

他在脑袋里构思了很多可能,以为祁安还在为自己身上的伤自责,温声安慰:“没事的。”

“这点伤真的算不上什么。”

“刚刚护士来都说过了,只需要再留院观察——”

“阿泽。”

祁安突然打断他的话,唇角抿到发白,用一种要哭不哭的语气,慢慢同他说:“对不起。”

陈泽野手臂不自觉收紧,声音抑在喉咙里,有些沙哑:“好端端和我道歉干什么啊。”

“今天发生这一切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而且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对的,永远都不需要道歉。”

他给的温柔和体贴实在太多,祁安心里那层防线被戳破,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滚落藏进他的皮肤,带着火山熔岩一般的热度。

祁安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脸深深埋进颈窝中,喉间是含糊的哽咽:“阿泽真的对不起。”

她嗓音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一字一句却格外认真:“我们是不是——”

“早就见过。”

陈泽野眼睫轻颤,喉结生涩地滑动。

下颌线弧度绷紧,眼下拓出一层阴翳,像是被定格住一般。

病房中安静好久,他揽腰把人往上抱得更紧,掌心带着滚烫的温度,透过柔软面料镀进皮肤。

陈泽野抬手帮她将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偏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眸光变得更深更晦涩,像是在看一件爱不释手的珍宝。

“终于想起来了啊。”

陈泽野勾唇轻笑了下,声音比之前更低:“还以为安安彻底把我忘了呢。”

……

2012年的盛夏漫长且燥热,街边的白桦树枝繁叶茂,蝉鸣声不绝于耳。

那是沈初宜去世后的第四年,也是陈泽野最浑浑噩噩的一年。

学校中的通报处分,邻里间的指点议论,陈绍商在生意场上接连遭遇不顺,醉酒回家便会用他出气。

各种辱骂词汇难以入耳,皮带球棍鞭笞在皮肉,·他用沈初宜的死作为伤人利器,似乎想要将陈泽野身上的反骨磨平。

再一次爆发冲突后,陈泽野摔门从家中逃离。

那天的天气很糟糕,风很大,乌云沉沉将光线遮蔽,街边的废弃广播信号不稳,电台主播预计夜间会有大到暴雨,伴随电闪和雷击。

路灯萧瑟混沌,那道单薄的影子落在地面,被拉长,被阻挡,成为一条孤零零的黑线。

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又拐过两条小巷,陈泽野在街边遇见曾经和他打过群架的混混。

对方带了足够多的人手,口袋里还装着两把匕首,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要将曾经受过的屈辱都报复回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泽野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任由拳头和刀刃落在他身上。

暴雨倾盆,冲散血迹。

发泄完毕,他们又把陈泽野随便扔到附近学校的地下室,关门上锁,想用这种无声的方法,让他自生自灭。

厚重的尘埃扑面而来,陈泽野不适地半眯起眼,突然——

咳咳——

耳边传来一阵轻咳,陈泽野偏头看过去,昏暗的角落里,有个抱膝瑟缩的身影。

很干净的长相,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琥珀色的瞳孔清透,像是琉璃,皮肤雪白,黑发拢成低马尾。

女生穿着一袭白色长裙,裙角被地上的泥水浸湿,紫色书包护在怀里,露在外面的手臂纤细,风一吹便能折断。

她也在往这个方向看,四目重叠相对,眼瞳中带着几分湿濡的茫然,似乎对他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感到意外。

陈泽野捕捉到女生身体的紧绷,眼神也出现不确定的闪避,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丛林中某种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眉心不明显皱了下,陈泽野收回视线,冷淡地转过身,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也没有那么多善心用来泛滥。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滴敲打上玻璃窗,带着穿透般的力度。

似乎要将这座城市摧毁。

陈泽野头后仰靠在墙上,夜晚的喧闹搅在耳边,脑袋里嗡嗡全是杂音,额角处的伤口还未愈合,鲜血混着冰冷雨水滑进嘴角,酿开一抹腥咸。

痛意从四肢百骸传来,却刺激出异常的亢奋感。

薄戾得眼皮缓缓合上,脑袋里冒出一道消极的声音,反反复复在他耳边指引——

就这样死掉吧。

最想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世界上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身上背负的罪债太多,陈泽野真的很丧很累,活着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折磨。

所以就这样死掉吧。

这样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能解脱。

没什么不好的。

时间好像被摁下倍速键,他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点变凉,呼吸也像羽毛一样轻,犹如溺毙在深海中的亡徒,缥缈虚无。

陈泽野就这样平静地等待,一道温软的声音朦胧敲进耳膜。

“你还好吗?”

那是祁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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