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比赛项目在两点正式开始。风停了,太阳更毒,热浪闷得人喘不上气,石阶缝隙中的苔藓干枯卷曲。
观众席上抱怨成片,祁安这边却是另一种风景。
蓝白校服披在身后,电扇撑上膝盖,送来的风在拥窄空间中盘旋扩散,烦躁闷热统统不见,只剩下独属于他身上的冷冽清明。
让人轻而易举想起日落后的海边,潮水已经褪去,海浪重归平静,晚风徐徐吹来,无声中抚平所有的情绪。
刺眼的光线被阻挡在外,那道挺拔落拓的身影好像一直在。
李智辰刚从球场上回来,上衣湿了大片,手里拎着半瓶未喝完的冰水,水珠滑落溅在灰色地面,留下一排排水痕。
他大刺刺地在身旁坐下,不知道从哪扯了张试卷,折叠起来当扇子。
电扇的运作声吸引目光,李智辰捋了一把汗湿的发,笑着和她搭话: “还是学霸你装备齐全。”这破天。转头就开始抱怨,简直要热死人。
祁安弯了下唇,从口袋里翻出一包冰凉贴,问他需不需要。“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自来熟地想拍下她肩膀,手伸到一半想起什么,又硬生生打住。
操场上人来人往,迟来的风里夹杂着秋日青草香。钟思琦那边有了新的进展,手机上的消息连成串。
【钟思琦:嘿嘿,有了一个新发现。】
【钟思琦:那个学弟下午要参加三千米。】
【钟思琦:我准备把握机会,主动出击。】
祁安把校服往下又拉了一点,有些好奇地给她回消息: 【怎么出击啊?】
跟过来的是一张照片,红色帐篷下是临时搭建的检录台。
语气里多了几分洋洋得意: 【我刚找人换了下,三千米现在归我管。】【我中午特意把手机充满了电,这次肯定能拍到。】【说不定还能和他搭上话!】
开心了没几秒,钟思琦那头的气压又低下来: 【糟了..】
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祁安连忙回: 【怎么了?】
【钟思琦:我昨晚回去忘记洗头了啊啊。】
【钟思琦:算了算了,人不能太贪心,拍几张照片也不错。】
祁安不太懂她这些弯弯绕
绕的心思,想了半天鼓励一句 【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加油。】
大概是炎热天气实在难捱,不少同学起身往教学楼的方向溜。八百米项目刚结束,下一项跳远同样没有吸引力。更重要的是,熟悉的人都不在,她自己真的好无聊。
祁安抱着校服站起来徘徊,在犹豫要不要偷偷回去。
期中考试就要来了,她抿起唇角给自己找借口,不如提前逃回去复习。但刚迈进教学楼没几步就被老徐碰到。
诶你怎么回来了?老徐拿着厚厚的笔记本,似乎是刚开完会出来, 运动会结束了?祁安最不擅长撒谎,老老实实说还没有。
老徐大概也能猜到她的想法,笑了下没多说什么,递给她一沓材料: “那正好,你去印刷室把这些复印下,弄好后放到我办公室,过几天上课用。
祁安点点头说好。
印刷室在四楼,走廊里一片静悄悄。管理老师有事急着出去,简单说了下流程,让她自己开机器弄。
操场上的喧嚣顺着窗户飘进来,和机器的运作声搅在一起,天空尽头白云相连,蓝白交织浮现。
祁安抱着外套等在一旁,心思有些放空。视线松散落下,手腕内侧不清不楚有道红痕。
很淡,但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手指不受控制触碰上去,轮廓几乎重合,记忆也被勾扯。昏暗的体育馆二层,空气稀薄,陈泽野把她抵在墙上,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场景回放,她捕捉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陈泽野当时那种奇怪的情绪,应该是生气了。
怎么就生气了..
她明明是想去给他买药的。
腮帮不知不觉中鼓起,她在心里腹诽说这人真的好小气,连话都没让她说完,误会也没来得及解释。
红痕下的青紫色血管敏感,随着心跳的节奏震动,当时那种酥麻的感觉回溯,祁安连忙松开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丢出去。
鼻息间轻叹出一口气。
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消下去啊。越来越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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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思琦:!!!】
【钟思琦:我的天啊!】
祁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懵地打字:【怎么了?】
【钟思琦: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钟思琦:三千米!】
【钟思琦:陈泽野怎么也来参加了?!】
几句话被她说得颠三倒四,祁安神色一怔,琥珀色眼眸盯在那两行小字上反复看。机器响起滴滴声,里面的复印纸用完了,她弯腰找了新的一盒换进去,拿起手机重新打字。
【祁安:陈泽野也在?】
【钟思琦:是啊。】
怕她不相信,她又特意在下面补了一张照片。选手名单上,陈泽野三个字俨然躺在上面。
钟思琦的消息没停: 【他不是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吗?】
【前几天统计报名的时候,体委去问他,他想都没想就说不参加。】【到底怎么回事啊?】
祁安一时也没太反应过来,从体育馆分开之后他就没再出现,发过来的消息也是寥寥数言,怎么就突然去参加长跑比赛了。
下唇被咬得有些发白,攥着手机的关节收紧,祁安想给他发个消息问问,又有新的照片弹出界面。
眼睫压下,脖颈弓出弧度,祁安看向屏幕,画面定格的瞬间很巧,周遭的场景都很模糊虚幻,人声鼎沸之中,唯有那道挺拔的身影清晰分明。
额前的黑发凌乱恣意,少年眉眼间噙着几分懒散,白色T恤衣角被风鼓起,身前的号码牌上写着
数字7。
鬼使神差的,祁安将这张照片保存到相册里。
清澈的女声被麦克风放大回荡,主持人提醒各跑道选手就位,操场上紧跟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加油欢呼。
另一头的钟思琦没了消息,估计是有事在忙,祁安皱眉抬眸,材料还有一小半没印完,一时半会根本走不开。
胳膊搭上阳台,她探出身子朝外面看,但教室和操场那头的距离实在太远,白桦树影重重叠叠成了障碍,混乱的身影难以分辨。
懊恼像是气球被戳破,在心里扩散蔓延。早知道刚才不应该回来的。
好不容易印完最后一张试卷,祁安把东西放到办公
室,一口气从四楼跑下去。热风从耳畔刮过,单薄的衣料黏在后颈。
中途路过小商店,脚步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想起每次长跑过后自己嗓子都难受得要命,三千米那么长,没水怎么能行。
机械音响起一声欢迎光临,最里层的货架前盖下一道身影。下巴微抬,目光从上到下搜寻,祁安踮起脚,将最上方的乌龙茶掌下。
好不容易挤到操场,还没来得及喘息,眼前闪过的一道道身影给这趟宣判死刑。
宽阔的橡胶跑道上,穿着运动服的女孩子们正在挥洒汗水。男生三千米已经结束。
她还是来晚了一点。
不知名的情绪还未涌现,身后寒寒簌簌的对话先飘进耳朵。
刚才三千米你看没看?我靠陈泽野真的太牛逼了。
另一个女生更激动:“哎呀怎么可能不看!全操场的女生都来了好吗!””三千米能坚持下去的本来就没几个,他把第二名拉开了半圈还多。
祁安不经意地捻了捻手指,在心里默默计算,三千米,整整七圈半,真的好远。平时八百米她累个半死才能跑完。
还有他真的好帅,好想和这种人谈恋爱。哈哈谁不想,我身边几个女生都要喊疯了,好多人跑过去给他送水。
午后三点,热风迎面翻滚,地面被烤的炙热,空气更加沉闷。最后那句话盘旋在耳边,祁安如梦初醒,呼吸一顿。
她怎么给忘了。
陈泽野从来不缺人喜欢。又怎么会缺了她这瓶若有若无的水。
一路奔跑的后遗症在这一刻迸现,膝盖那块瘀伤疼痛难耐,喉咙溢出带着铁锈味的血腥,唇角弧度绷紧,额头上渗着虚汗。
那瓶乌龙茶此刻成了烫手的山芋,捏着瓶身的手一点点放松,反射出的碎光让她睁不开眼。
最后一个项目结束,运动会半程正式落幕。
人群熙熙攘攘散场,汗水和呐喊被遗留,只剩她在操场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氲成橘色的晚霞泼墨般落下,光晕让万物变得明亮柔和,脸上细微的绒毛被清晰勾勒,祁安表情看着没什么破绽,可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她很纳闷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不过是不痛不
痒的几句话,怎么就让她无端生出这么多联想。
不知不觉转到检录处,不经意抬起头,十几米外有个男生搬了好大一箱货物,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
没想太多,祁安连忙跑过去帮忙,虽然她看起来弱不禁风,轻轻一碰就能倒,但力气不小,平时在奶茶店也经常帮着沈静拿货。
等到真的凑近,祁安却是一顿,默默在心里感慨一句好巧。眼前人正是让钟思琦心心念念了整天的那个学弟。
他身上的运动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去,胸前别着的号码牌显示数字3,脖颈间挂着一块银牌。祁安猛然又想起来,他也参加了三千米。
某些解释不清的东西在这一刻有了头绪,散乱不堪的线团找到起始。
两人合力把东西放到主席台上,男生似乎人缘不错,身边围上群没什么眼力见的朋友,嘻嘻哈哈地起哄:赵临远你行不行啊。
跑个三千米就虚成这样了?抬个破箱子还得找女孩儿帮忙。
滚蛋。赵临远斜乜一眼,打住他们的话, 别瞎说。
他又转过头朝祁安笑了下,表情很真诚:“刚才真的谢谢你啊。”祁安礼貌地扯扯嘴角,说不用客气。
她长得本就漂亮,水凝瞳点缀巴掌大的脸,唇红齿白鲜活灵动,柔顺的黑发随意垂在脑后。
温和的性格更容易让人生出好感,赵临远没忍住多言: “要不我请你喝杯奶茶吧?就当作谢礼。
祁安一愣,拒绝的话还没说出,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边侧压过,在他们中间隔绝。
大概是三千米的后劲未过,他身上的温度好高,影影绰绰散发着热,力量与荷尔蒙混杂交错,四面八方将人裹挟缠绕。
周遭气压迅速降低,漆黑的眸狭长收拢,带着很强的警惕性。刚在跑道上较量一场,赵临远显然也认出他。
唇角勾起的弧度散漫,陈泽野把人又往身后藏了藏,随意的语气里压着很重的敌意想约她?
不好意思啊。他一字一顿,却掷地有声, 不行。
傍晚五点二十分,远处火烧云更加热烈,大片的橘与红交织呼应,定格成最浪漫
的一张风景。热闹了整日的校园重归平静,潮水褪去,只剩遥相对立的教学楼和偶尔闪过的人影。
那道颀长的身影走在前方,轮廓在半明半暗间虚幻,被吹起的衣角露出劲瘦的腰身。
脊背挺得很直,肩胛处的骨头往外突,大簇晚霞偏爱般地落在他身上,但那个背影还是让人觉得冷淡疏离。
男生身高腿长,步子迈得也大,祁安有些跟不住,在后面喊他的名字。陈泽野。
偏细的声线被风吹乱,不知是听不到还是不想理,他头一次没给出任何回应。
眉头微微蹙了下,唇往内抿,祁安小跑了一段距离,追上他的脚步。
灰色地面上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重合,纤细的手指扯上他衣角,声音里不自觉多了几分委屈: “陈泽野。
前面人终于有了反应,脚步停止,他转过身,眼眸里的情绪收敛不少,声音却还是偏冷的质地:怎么了?
闷燥压抑让思绪没那么快,指尖一点点从衣摆松脱,睫毛起起落落,祁安正在思考该怎么开口,陈泽野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蹲下身子,修长的指节捻上柔软布料,没有半分迟疑地将她裤脚掀上去。
风顺着小腿向上蔓延,祁安反应慢半拍地向往后退,却又被人攥着脚踝定在原地。他掌心带着潮湿的水汽,顺着皮肤毛孔渗透进肌理,再往上,被神经中枢传递。
眼神下意识跟着他的看过去,那块淤痕果然肿得更厉害了,密密麻麻泛着红。
空气在这一刻剥脱抽离,抚平的眉头再次皱起,陈泽野抬头看她,眸色暗到深不见底,沉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前几天还没这么厉害,今天又碰到了?
祁安摇摇头: “没有。”
他眼中的情绪实在太浓,无声中掀起一场海啸,祁安不想让这场对峙更僵,缓了两秒,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下,老老实实补充:就是上午在操场的时候,被旁边飞过来的篮球砸了下.…
还有下午,从教学楼往操场跑的时候步子有些急。
但我已经涂过药了,不太疼,没什么大事。
陈泽野从几句话中提炼出
重点: 你急着往操场跑什么?
祁安又抿了下唇,余光扫到那瓶被她拿在手里的乌龙茶,当时那些零散的想法重新涌出心头。突然觉得有点难以开口,她试图含糊过去: 没什么。
窄长的林廊上,白桦树叶几乎已经掉光,尽头跑道周围的彩旗还没撤走,横幅上写着各种各样的励志标语,碰撞出青春中最精彩的那页篇章。
风没停,时间却像是静止了,陈泽野还半蹲在地上,衣服下摆被弄得好皱,脸上没有一点波澜的征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没什么所谓地说了声哦。她不想回答,他就真的没再问。
“还能不能走?”陈泽野站起身后退半步,将话题利落转移掉。半秒不到,又自问自答: “还是算了,打车回去吧。”
祁安没有动,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重复一次喊他的名字。
“陈泽野。”
鼻腔哼出很轻的一声,他回应一个嗯。你是不是生气了?
晚霞消散,天色开始变暗,风更汹涌了一点。
陈泽野喉结不自觉滚了下,目光停留在面前这个身影上,她的发丝真的很软,额前的碎发被吹得胡乱,若有若无蹭上他胸口的布料。
不知什么牌子的洗发水香气像是勾出一张网,在周围缠绕的越来越乱。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口是心非: 没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身份对调,主动权落在祁安手里: “那你为什么要去参加三千米?”“没什么啊。”他一只手插进口袋,语气里都是漫不经心, 想去就去了。
“你说谎。”她打断得很迫切,执拗地重复, 你就是生气了。夜色逼近,陈泽野静静看着那双蒙上雾色的眸。
不早了。”眉心微动,密而浓的睫毛压下,他很平静地开口, “回家给你涂药。
就在转身的前一秒,祁安扯上他的手腕,像是怕他离开,字音咬得很重: “陈泽野。”“我不认识刚才那个男生。”
“上午拍照是因为钟思琦手机没电了,她拜托我帮个忙,下午是我刚好碰见他在搬东西,差一点就要摔
倒,就顺便过去扶了下。
一连串说了许多,她气息有些不稳,但手还没松,指腹下的脉搏跳动明显加速。陈泽野往她身前凑了一步,距离拉近,又问: “还有其他的吗?”没有了。
头颈低下一点弧度,陈泽野意有所指: “那水呢?”
祁安默了两秒,承认得不太情愿: 给你准备的。
耳边传来很轻一声低笑,云层彻底消散,压抑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扫空。那为什么不给我?
“反正那么多人给你送水。”话里多了点赌气的成分,祁安松了手,眼神也不给他留, “谁知道你需不需要啊。
陈泽野忽然皱眉,没想通谣言是从哪冒出来的: “谁告诉你别人给我送水了?”他们都这么说。
最后一个音节未落,陈泽野顺着力道把人拉回,目光声音都很柔和: 为什么不来问我?
祁安有理有据地反驳: 在体育馆你也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他很快接上: 嗯,我的错。安安能不能原谅我。
亲昵的两个字砸入耳蜗,瞳孔不受控制放大,指尖在空气中缩了缩。心跳和体温失控,她磕磕巴巴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为什么要去参加三千米——“为了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为了证明给你看,我比他强。
这种较量其实他从来不会放在眼里,觉得无聊,更觉得没必要。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这种最幼稚的方法,向她证明自己。
你看啊,我比他强。
你不要选他。
选我。
祁安反复琢磨着句话,最后没忍住笑了下。
她笑起来的模样很可爱,一对杏眼弯弯,唇边梨涡浮现,脸颊的软肉挤在一起,像是街边小摊刚烤出的棉花糖,丝丝缕缕勾扯出悸动与甜腻。
喉咙紧出一阵干涩,陈泽野克制住抬手捏她脸的冲动,哑声问:笑什么。
/>她的回答多了些俏皮: 不告诉你。
舌尖扫过侧腮,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和小女孩计较太多。月亮从云层中拨弄而出,光线干净清冷,祁安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皂角香。陈泽野朝她伸手:给我啊。什么?手指轻轻点了下她手背: 水啊。
整个下午半口水都没喝到。”他语气有些无赖, “要渴死了。祁安连忙把水塞到他手里,眉眼间染上几分忧虑:你真的一口水都没喝啊。
那会不会……
喉结弧度起伏,陈泽野仰头灌下几口,眉梢微扬了下: “骗到了。”
祁安意识到什么不对,担心的后半局硬生生咽下去,杏眼撑圆,脸上多了几分羞赧的表情。他又在逗她。
“行了,不白拿你的水。”陈泽野看她这幅反应觉得好玩,笑得有些痞,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用这个和你换。
行不行?
十月的第三周,秋月夜总是格外安静,夜色朦胧,晚上六点十五分,路灯毫无征兆地点亮。那个场景祁安一辈子也忘不掉,周围暖白色柔光缠绕,呼吸和心跳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靠在颈侧,血液翻滚着燃烧。
穿着校服的少年半俯下身子,将三千米金牌戴在她身上。那是十六岁的青春里,他为她赢来的第一枚勋章。
回到家后,祁安又被陈泽野扯回去老老实实涂药。
连带着后面几天的行程也被管控,午休时间没了乱跑的权利,只有下午的小课间才能到走廊里面透透气。
运动会结束,高二年级迎来短暂的两天假期。受冷空气影响,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黎北会出现大面积降雨。
假期第二天上午,祁安早起把余下的作业写完,收拾好东西去奶茶店兼职。
出门时忘记带伞,路上中途飘起蒙蒙细雨,微凉的雨丝落在顺着衣领落进去,脚步不自觉加快,地面水洼人影浮动。
玻璃门上蓄了薄薄一层雾气,开开合合间清脆风铃声响起,暖黄色灯光顺着缝隙泄露,冷空气被隔绝在外。
沈静换下围裙,看见门口落单的身影有些好奇: “安
安,今天就你自己啊?”抱着外套的手顿了下,祁安迟缓地点头说是。
自从上次王鹏海来闹事之后,陈泽野都会过来陪着她一起兼职。
玻璃窗附近的靠椅成了他的专属位置,脊背懒散靠着,两条长腿随意伸出,他很少说话,黑色瞳孔也满是意兴阑珊,双手搭在身前,偶尔会用游戏来消磨时间。
祁安觉得这样耗着实在浪费,几次和他商量,但他就是不肯。
今天他们本来也该一起出门,可就在出发的前十分钟,陈泽野发过来一条消息,说白天有事要处理,让她自己注意安全。
祁安没多想,告诉他不用担心。
大概受到天气影响,那天的客流量一直不太好。还剩三十分钟就要下班,祁安把卫生打扫好,摊开课本在吧台里写物理试卷。
最后一道大题好难,卡了十多分钟她也没想到方法,旁边的手机冷不丁震动了下,祁安分心看了眼,是温溪亭在找她。
【温溪亭:安安,你现在方便打电话吗?】祁安回了句方便,语音电话很快就弹出来。
“安安。”温溪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有个事想找你帮忙。祁安把笔放下: 怎么了?
温溪亭三言两语和她解释,原来今晚是周常暮的生日,在酒吧订了包间庆祝。“我想过去送个礼物。顿了下,她说得有些艰难,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祁安神色微怔,想起那次在面馆的经历,还以为他们之间不认识。
温溪亭在她的沉默中品出些什么,模糊地解释了下: “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算是半个青梅竹马。
祁安心领神会,没再多问就答应下来: 好,我陪你去。
温溪亭很感激: 那我一会把位置和时间发给你。
晚上七点,祁安和温溪亭约好在Provence门口碰面。下了整晚的雨好不容易停了,街道湿气弥散,过路行人脚步匆匆,抱怨天气多变。
温溪亭挽着她胳膊,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四方的小礼盒: 不好意思啊安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出来。
“我就是一个人有点没底……”她支支吾
吾地说不太清, 但是你放心,我进去把礼物送给他就走,不会浪费很久。
“瞎想什么呢。祁安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下, 这么见外干嘛呀。”
服务员带他们上到204包厢,进门前温溪亭不可避免地停了下,深吸一口气。祁安偏头问她: 要不要我和你一起进?
不用啦。温溪亭摇头, 里面肯定乱七八糟的,他那些朋友你也不认识。祁安拍拍她手臂: “那我在门口等你。”
长廊里的灯光昏暗迷离,音乐声和男男女女的嬉闹声交错混杂在一起。
祁安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整个人很拘谨,偶尔有酒醉的男人从面前经过,不怀好意的目光让她浑身紧绷。
后背贴在冰冷的墙面上,祁安拿出手机,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手指不知怎么点开了微信,顶端的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两个小时前。
是她发出去的,告诉陈泽野有事,可能会晚点回去。但他却一直没回。砰-——尽头传来一声巨响,门被用力带上,祁安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哪个醉汉要来闹事。
犹豫片刻,目光还是跟了过去,走廊尽头的灯晕暗,视线很难分辨,但祁安还是捕捉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陈泽野?
他怎么在这?
祁安下意识想要过去确认,偏偏这个时候身后的门开了,温溪亭从包厢里出来。眼眶湿得不太明显,手背上多了一小块红痕。
但祁安没注意到,因为她的心思不在这边。
温溪亭将情绪快速隐藏,轻声喊她: 安安,我们走吧。
溪亭。”祁安声音有些不稳, “我有点事要去弄。“你先回去吧。”
大
祁安跑过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她又给陈泽野发过去几条消息,统统没收到回复。
Provence的地形弯绕复杂,祁安不太抱希望地顺着那头的出口下去,又拐过几条街,在后面一条极其偏僻的小巷找到了那个身影。
没看错。
真的是陈泽野。
一场雨把气温压
到很低,他却还是那件黑色T恤,昏黄路灯给他五官蒙上一层冷冽,脊背依旧挺直,像是孤洁气傲的寒松,但怎么都盖不住他周遭的颓痞。
分明的指节中夹着根半燃的烟,青灰色的烟雾徐徐扩散,猩红一点火光如利刃般刺眼。
呼吸屏住,祁安放慢脚步,向前又靠近了一点。
对面应该是个中年男人,嗓音浑浊不清,没什么耐心朝他大吼,说他是畜生,是祸害,是没良心的杀人犯。
各种各样的辱骂毫不留情地砸向他。
指尖攥得发白,额角神经突突跳个不停,祁安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起来。
那头还在疯狂地骂,陈泽野不知被哪句话激怒,态度恶劣地打断他: 说够了吗?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好哑,喉咙溢出一声冷笑: “全世界你最没资格和我提这个。”
电话暴躁被挂断,通话中止,陈泽野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她没来得及反应。
祁安从来没见过陈泽野这个样子,浑身上下的戾气掩都掩不住,凌厉的五官冷冽难捱,深邃双眸充斥漠然,一身黑衣仿佛要与无尽的夜融在一起。
但所有的情绪又在对上她目光那一刻被压抑下去。
祁安眼眶莫名有些酸,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向前几步走到他身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陈泽野。”
陈泽野把烟掐灭,垂眸看向她,光影朦朦胧胧在他们中间落下,过了好久,他才低低地嗯了下。
真的好低,低到有些不真实。怎么来这儿了?
溪亭有个朋友过生日,我过来陪她一起,在手机上和你说过的。他又嗯了下,解释自己没回的原因: 没来得及看。
空气就此陷入沉默。
祁安受不住这样,软软地笑了下: “陈泽野,你饿不饿,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呢,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你请我吃过那么多次饭,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请回来。听思琦说,这附近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火锅店,你想吃吗?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了,鼻尖也泛起红。
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
,肤色更冷了,纵横交错的血管脉络更凸。
今天黎北降温了,你怎么不知道多穿一点啊。
祁安伸出手在他手背上轻轻碰了下,冷热交融: “你手好凉,这样下去会生病的。”她绞尽脑汁想要再多说一点,想着是不是这样,陈泽野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由平静一点点变得抗拒。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烟酒气,能看见他脖颈起伏的脉络青筋,能听见他的心跳震在耳侧。
但她还是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用力将她推开很远一段距离。
陈泽野移开目光,不知拨通了谁的号码,让他快点过来,帮忙送个人。
祁安不解地睁大眼,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先一步给出回答。一会找人送你回家。
那你呢?她执拗地问。
陈泽野咬紧牙关,呼吸很重,几乎用祈求的语气撂下了那晚的最后两句话。
不要管我。
“乖乖回家。”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