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早已被分出去的四成, 剩下的, 中公的钱她都留着,一一分没花。
真要算起来,这三成,应该有一成是她的。
但分账的时候, 陈婆子就连属于她的那份都不要了,只想让利, 早把这件事情断个干净, 也好让他们闭嘴。
有多少算多少,全拿出来给何军。
哪想何军居然还不乐意了。
“怎么只有这么点?”
“只有这么点?”陈婆子声音一拔高,“你看清楚我算的这笔账, 近一万块呢!多少我都放在这里了!”
陈婆子感觉受到了侮辱,火气一阵一阵的往头上涌, 几乎让她燃烧理智。
这么多年,她管家还从来没被质疑过。
以前年轻的时候, 婆婆也不待见她, 但她硬是咬牙挺过来了。从她管家的那一刻起, 就力求做到最好, 不能让婆婆看笑话。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快要熬不下去, 她也是想方设法,多节约一点口粮, 就想着抠着那点吃的, 好让一家人能熬下去。
可现在老了, 反倒是被人怀疑了。
陈婆子气得冷笑, 把算账的本子摊开,道:“何军,你看清楚了,我可没贪你家一分钱!你要是还嫌少,你问你儿子要去啊!剩下的我都给他们了!”
“那还有圆宝那份呢?既然要分账,当然要全部拿出来,平分。”
“你这是掉进钱眼里了啊?”陈婆子心中无比失望,怒道:“行啊,既然你要这么算,那么就先让你儿子把钱拿出来,大家全都拿出来,圆宝的也拿。然后先把欠圆宝的房租给我算清楚了再来谈分账的事情!”
越说越火气越大,差点要打起来了。
何军惦念圆宝那比钱 ,是一定要拿出来分的,开始催促两个儿子把钱拿出来。
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分到手的钱,哪里有不花的啊?
现在何建平和何建喜能拿出的钱,跟账本上的根本对不上,一时急了。
“行了爹,你就别拧着了。”何建喜忍不住道:“这件事情,就先这么着吧。圆宝一个小孩子,能存点钱不容易。以后她大了,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就当我们做舅舅的帮扶她了。而且给圆宝三成,这是当初说好的。现在要收回来,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啊?”
何军气得手脚哆嗦。
他恨恨的瞪着何建喜,心中又愤怒又委屈。
明明他都拉下脸来陪老婆子闹,可儿子居然和他不是一条心!
怒气一上来,何军抄起自己的水烟枪就走,临走前隔了狠话:“行,你们心都大了,这个家哪里还需要我来当家?这个年,你们自己过吧!”
说完,就去了祖宅,找何建安去。
两兄弟连忙出去要拉住,但是被陈婆子劝住了。
陈婆子说:“行了,你们爹就这个脾气,死要面子。现在还没人知道,你们要是出去了,反倒是把事情闹大,人家都来看热闹,你爹心里才更窝火呢。”
仔细一想,还真是,于是两兄弟也不去管了。
陈婆子无比平静的把钱留给他们,一句话也没说,整个新年的气氛异常的沉默。
两个儿媳妇都知道了要散伙的事情,眼神也是闪闪躲躲,不敢看婆婆的眼睛。
这两年来,她们三个相处的时间是最多的。
因为忙碌,亦或者是有了共同的目标,陈婆子也没像以前那个训她们,给了好脸,相处的还是比较舒服的。而且在店里还有钱赚,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要说散了,头一个心痛不舍的,就是她们这三个女人。
但听了自家男人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后,也就不约而同的什么也不提,就当做默认了。
可当年一过,要回城时,就发现了个小小的问题。
两个儿媳妇习惯性收拾东西跟着回城去,陈婆子却说:“行了,现在店也不开了,你们也没什么必要留在城里。房子圆宝是要租出去收租的,你们要是想住可以,交房租一样就成,我让圆宝给你们点优惠。”
一番话下来,两个人媳妇儿全懵了,手中拿着行李,尴尬得不行,闹了个大红脸。
田丽讷讷道:“瞧我这记性,这都忘了……”
然后回房,把东西放好。
片刻后,田丽又急急忙忙的出来,要给圆宝交租:“圆宝,秋月还要上学你,我、我给她租一年,这些钱够么?”
圆宝正抱着何时了跟他玩耍呢,听了奇怪道:“不需要呀,表哥表姐都跟我一起上学呀,学费都是我交的呢,我要房租干嘛?”
圆宝心直口快,说完就低头继续逗弄何时了。
田丽面上却更是尴尬,一张唇,缓缓吐了口气,说:“那、那谢谢圆宝了……以后、以后秋月的学费,我们自己出就行了。”
当初那是家里没钱,不得已才用了圆宝的私房钱。
也是圆宝和几个孩子感情好,才这么大手笔说要替他们付学费。
这两年,他们都习惯了,也一直没有主动提起来要改变啥的,毕竟圆宝有钱,也从来不抱怨什么。大家都好像忘了这件事情似的的,田丽也就没提。
可现在圆宝随口一提起来,田丽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确实是他们做的不对。
像占着圆宝的便宜似的。
圆宝 摆摆手,很无所谓的说:“没事啦,都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田丽讪笑着,心中更是尴尬,面上几乎要挂不住笑。
“圆宝,那、你就和娘一起,回城去了?只有你们两个?”田丽又问。
“还有表哥表姐啊。舅母也想去吗?”
“不,不想。”
田丽心中焦灼难安,她还是想要就近照顾秋月的。
就算是店不开了,她也想住在那里,可田丽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家里□□味正浓着呢,之前两个老人吵架的□□味还没散,她要是敢提,陈婆子的枪口准能对着她。
于是,田丽就算再怎么不甘心,还是歇了心思,什么话也不敢说。
最终,除了陈婆子和三个孩子回去之后,两个儿媳妇都留在乡下了。
一开始几天,还真是不习惯。
在城里生活惯了,一回乡下,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手。
不过两人都不是娇气的人,克服克服就算好了。但是,之前一直忙着开店,算是把心血都灌溉在店铺里,现在什么事情都不用干,闲下来,心中就发慌。
至于说闲话,找人唠嗑么,那也是不想的。
那是以前闲的无聊才会干的事情,可现在,她们心中都有一把火,想干点事情了。
田丽和周永娟都觉得不能这么干等下去。
合计一番后,她们决定继续开店。
店铺还是继续开,但不是合伙一起了。
两兄弟对此都没什么意见,说要出去看看店面,于是相约着一起出门。
可第一步就被拦住了脚步。
她们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合适的地段,要么太贵,要么就是偏僻的人流不多的地方,完全没有合适的。
要想狠心买贵的,或者是租下来,他们才发现,本来已经够多的存款,这个时候,居然只是毛毛雨而已。
此时,他们才意识到,陈婆子说的,欠圆宝的房租到底是多大的分量。要是之前没有圆宝的房子,他们的店根本开不起来,也就赚不了这么多钱。
谁能想到,当初圆宝花了一千五买的房子,过了两年,居然涨价这么多。房租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一时间,兄弟两都羞愧不已。
不过这件事都过去了,他们也就不再提起,继续合计新的法子。
没办法,最后还是得求助父母。
陈婆子现在在城里,是顾不上他们了。只得回去求何军。
现在家里的钱,都是何军拿着,不管是钱还是别的方面,何军都能给他们提供不少帮助。
对于重新开店的事情,何军也是乐见其成。
路已经走出来,就这么放弃未免太可惜。他本来就是想要重新开店,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赚钱的。这一次,老婆子不能插手,一切都是爷们来管,就没那么多事了。
都是他的孩子,他可不会偏帮别人。
三人一合计,把所有的本钱都合在一起,然后就去租店租房子。最终,把地址选在了靠近车站的地方。
这里人来人往,每天都会有无数人的经过这里,客流量自然是不用愁的。租金虽然贵,但是回报值得。
但这还不行。
这又不是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去黑市交易,见不得人。他们是堂堂正正做生意,自然还要办一系列的手续。
两个儿子不会,何军心一狠,就决定一手包办。可真正去跑腿忙活的时候,几乎要把他给累坏。
这些事情,真办起来可不比种田轻松。人生地不熟,还没文化没知识,几乎是处处碰壁,最后花了一大笔前,才把手续全给办齐。
这些刚做完,何军就几乎要累瘫了。
他躺在床上自己捶背,心中有些怀念起老婆子的好来。
如果老婆子这个时候在身边,她一定会帮他捶捶背,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不消停,但是行动上却不含糊。
可转念一想,也怨她气性太大。好好的店,说关了就关了,也不考虑考虑别人。要不是陈婆子太过任性,他哪还能大把年纪,还要收这种苦?
这么一想,何军心中就有些怨恨,同时也是强撑一口气咽不下去。
他想证明他也是能行的。
就这点事情,他也可以做到,还能做得比老婆子更好。
就是这口不服输的气,让他硬生生忍了下来,并且还打算好好的大干一场。
只是很可惜,理想很丰满,先是很骨感。
首先,为了节约成本,还只租了两间房,何军也跟着去城里,但是晚上就直接睡店铺里,节省一间房的租金。可怜了他这把老骨头,晚上睡觉也就不太舒服了。
不过没关系,吃得苦中苦,方位人上人。
食材身的,倒是也不缺,家里都还要。之前也没想过会散伙得这么快,地里种的那些花样,现在还能用,也还能给店里进货,这些都不用愁的。
除了周永娟还要在家带孩子之外,其他人都去店里忙活,开店去了。
田丽本来就借着圆宝的菜谱学着做菜,做了两年,味道也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一家人信心满满,打算大干一场。
还借鉴之前开业酬宾的活动,同样也是做了三天的活动。
可一次,效果却是出乎意料。
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处理问题的方法也是不一样的。
当初何家卖的还是早点,就算是开业酬宾三天,能亏的也就是那点面粉钱。而且那时候他们的店还是独一份,自然也就有噱头吸引别人,效果自然也更好。
而从何家那时候的早餐开始,有些人早就学走了开业酬宾的手法,两年过去了,什么噱头什么新鲜,这些都是老话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搞,同样的活动多了,消费者自然也就都知道这活动。有些人爱贪小便宜,就专门瞄准了这个空档来吃呢。
所以,何军他们的店铺一开,就有人来上门。人倒是很多,但是吃的也很多,占的便宜也很多。
他们开的不是早餐店,而是饭馆,所以食材用得就相当快。
三天过去了,何军看着他们的库存发愁,心里同样也是一抽一抽的疼,感觉这些钱都打了水漂似的。
田丽经历过这些,虽然也心痛,但是她心里有数,就安慰说:“爹你别怕,这些只是暂时的。虽然这几天亏钱,但是要是拉拢了回头客,以后就是咱们稳定的客源,这些都是小意思,不用愁,都会好起来的。”
当初,何家的饭馆,也是这样的。
何军听了田丽的话,放下心来,但是事实证明,他们想错了。
因为那三天来吃饭的,都不是他们的回头客。
一部分是见有活动故意来蹭吃的,就图的个便宜。一个就是车站的客流量有是有,但是没有人天天坐车,也就没有机会成为他们的回头客。一个是这里客流量虽然多,但是竞争也大,一条街出去,都是开饭馆的,卖什么的都有。
一番比较下来,他们这个饭馆就稍微显得逊色。
因为田丽这个厨师是半路出家的,比不上人家有厨师或者是有祖传秘方的店铺。
开了一个月之后,店铺亏损了。
一家人的情绪都不怎么好,同样也不怎么说话了。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不过,何军还是有信心吧这个店铺开好的。
他还在绞尽脑汁的把客人给拉拢过来。
可第二个月,第三个月,还是亏损。
就算是不亏损,那也没赚多少。
感觉还没种地来得实在。
种地虽然不会暴富,但是胜在稳定啊。你怎么对地,地就怎么对你。该丰收丰收,该饿死饿死,从不含糊。而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亏损了都不知道怎么亏损。
何军心中有点慌,但是更多是有种愤怒感。
他始终不愿意承认,他比不过自己的婆娘,他是铁了心的要办好这家店的。
为了争这一口气,何军拼了。
他顶着烈日,就守在车站门口。
每当有车到,有客人下车的时候,就跑过去拉人。也顾不上什么脸,但凡有个客户,他就拉。
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真让他拉到。
见何军这样做之后,其他家的店铺当然也不会答应啊,自然也开始纷纷效仿。
何军刚嘚瑟了没几天,但是过后再来时,就见到车站外全是他的竞争对手。
对方也等着蹲人拉人呢,人人都是人精,没有人肯落后一步。
何军咬咬牙,更是拼了命的干。
“老大叔,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么干不太好吧?这些客人,都被你的热情吓跑了。”隔壁一个卖烧鸭饭的小伙子调侃道:“不愧是活了大把年纪的,脸皮可比我们这些年轻人厚多了,我还得像老大叔你学习学习啊。”
这时候烈日当空,两人都拿着菜单扇风纳凉。
那小伙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每次和何军抢客人的时候,从来不含糊,哪里有年轻人面生的缺点啊?
何军笑了笑,懒得跟他搭话。
觉得外头太热,想回店铺里喝口水,但是一站起来,身体却晕晕乎乎的,眼前的路都有点看不清。
何军走路摇摇晃晃,本来小伙子还要继续说点啥,但是看他的样子不太对劲儿,连忙问:“老大叔,你怎么了?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先回去休息休息,不至于挣这个钱吧?”
何军嚅嗫着唇,想说他身子骨还耗着呢,但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干涩,一张口才发现,他失声了。
何军一怔,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太阳明明晃晃的,让他头昏眼花。
不对,他好像是真的有点发烧了。
何军反手摸上额头,才发现脑壳滚烫,难受得要命。
一怔,何军下意识想要找点什么东西支撑一下身体,但是手往旁边一伸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摸着,反倒是自个儿栽在地上。
地面也是滚烫的,几乎能把人烫熟。
何军感觉到疼痛,想要跳起来,但是身体却动弹不了。
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越来越无力,最终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身边只有周永娟一个人。
何军看了周永娟一眼,动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但是没法发出声音来。
周永娟没有注意到她行了,正好何时了这时候哭,她只好抱着何时了出去,哄着他。
何军心中不知怎么的,忽然涌出一股哀凉感来。
他总觉得自己身子骨还硬朗还强装,毕竟以前也是天天下地干活,也没见有啥。但是这个时候,他觉突然意识到,他真的老了。
人老了,是真的很容易生病。
而且也不像年轻人那样,躺床上没多久就能继续活蹦乱跳。
他一趟,半条腿都进棺材里了。
比如现在,他人明明是醒了的,但是却说不了话,也同样动不了,就像个活死人。
仅剩的意识,让何军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他不会就这么没了吧?
又恨儿子儿媳这个时候没有床前尽孝,心中各种想法交织着,弄得他脑子一片混乱,怔怔落下几滴眼泪。
等陈婆子赶到的时候,病房里传来一股尿骚味。
何军尿床了。
一掀开被子那股味道就愈加明显。
陈婆子的面色瞬间阴沉,大吼:“人呢?都死哪儿?就这么对你们爹啊?不管人的啊?”
陈婆子一来,何军本来因为屈辱和愤怒而憋得通红的眼睛突然吧嗒吧嗒的掉下泪来,看见陈婆子就像看见自己的亲人一样。
“这帮孙子!等我找空抽他们!就这么让你尿床啊?”陈婆子一边骂,一边帮他换裤子,把脏裤子扔卫生间里用水冲洗着。
虽然在来的路上,陈婆子已经设想过无数种情况,本来只是想看看一眼,然后就走的,但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么情况!
老头子一个人躺在床上没人管的啊。
陈婆子一回头,就看见何军还在那儿默默的留着眼泪,哭得稀里哗啦。
“行了,这不就是你惯的么?你疼的儿子,现在可好,你病了,居然没人来管你?都死了?”
陈婆子嘴巴可毒了。
生气的时候什么都骂。
实在看不过何军这幅惨兮兮的样子,用手给他擦了擦眼里,然后问他:“你想不想喝水?”
陈婆子把他收拾妥当之后,跑去问找医生护士去了。
医生看到何军醒过来,照例给他量体温,然后询问了一些情况,但是何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陈婆子见他这情况也是揪心不已,就问道:“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老年痴呆了?”
医生奇异的看她一眼,惊讶她居然知道老年痴呆这个病,然后解释道:“是中外风。天气太热,中暑了,晚上又没睡好,伤风寒。心里压力大,过度操劳,加上年纪大了才会这样。好在情况不是很严重,回去好好调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心里压力过大?过度操劳?
听着医生一个一个往外蹦词儿,陈婆子的面色就没有好看过。
哪能就中风了呢?老头子下了半辈子地,身骨子可结实了。当初深山那一趟都快把身子熬坏,也挺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倒来了这么一遭。
她看了一眼何军,忍下心头的疑惑,尽量平静的给他压了一下被子,然后说:“你先躺着,我去收拾那几个小兔崽子!”
话音刚落,之前出门去许久都不回来的周永娟抱着何时了回来了。
她看见何军醒了,喜道:“爹,你终于醒了!”
又看了陈婆子一眼,小声道:“娘怎么来了?”
陈婆子压抑着的怒火压抑不住了,冷声道:“我要是不来你爹还不得被折磨死在这里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