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真的经历了意外,没有人真的会去考虑意外存在的可能性。
当飞机迟迟无法降落,当爱人被困在高空,当所有人都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肯定的、一定会安全的答案,沈徽明只能默念:我等他下班。
沈徽明远离人群,他不能受那些人的干扰。
他相信,此时此刻的索炀一定在冷静、专业地应对一切,他的索炀像个战士一样,尽管没有铠甲,却护着他要守护的人们,他觉得自己甚至可以想象得出现在索炀的模样——语气坚定目光诚恳地在告诉乘客,他们一定能将大家安全带回地面。
所以,他也要相信索炀。
远处,有人在哭,有人闹,有人在祈祷。
沈徽明只是紧紧地攥着手机,眼睛始终看着窗外。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更不知道还需要等多久,但是他很确定的是自己会耐心地等着,直到索炀回到他怀里。
此时的机舱中,索炀正蹲在旁边安抚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老先生心脏不好,刚刚吃了药,紧紧地抓着索炀的手闭着眼深呼吸。
索炀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他眉头紧锁,尽可能轻声细语地跟老先生说话,而另一边的宋恺也终于不再瞎胡闹,拿出了专业空乘该有的样子在安抚乘客的情绪不停地做安全提示。
老先生稍微好些了,睁开眼跟索炀道谢,他看了一眼窗外,明白他们还在城市上空盘旋。
“我是来看外孙的,”老先生握着索炀的手说,“本来女儿说要接我过来,但是她刚出月子,我舍不得她折腾。”
老先生转过来看着索炀:“孩子,你跟我说实话,咱们会死吗?”
索炀温柔地看着老先生笑了笑,轻声说:“不会,而且我们一定会安全回到家人身边。”
正说着,原本在经济舱的同事突然过来轻声叫了索炀。
宋恺接替索炀照料老先生,索炀起身过去说话。
“炀哥,”来找索炀的是一个姑娘,两人之前也偶尔会一起飞,说话时,姑娘眼睛都红了,“帮帮忙……”
他们这一趟,头等舱只有三位乘客,但经济舱人多,难免应对不过来。
索炀跟宋恺交待了一下,快步
朝着经济舱走去。
一百多人的经济舱,此时躁动不安。
索炀看了眼时间,大致估算了一下,他们已经盘旋了两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快要降落了。
他们必须在降落之前安抚好每一个乘客的情绪,并且保证大家的安全。
从概率上来说,起落架故障引发的重大伤亡并不常见,但他们要做的是尽可能让每一个人毫发无伤地降落。
经济舱的几位空乘大都飞行时间比较短,唯一一个兼任安全员的男生还是刚来没多久,有几个情绪激动的乘客起了争执,差点儿大打出手。
索炀过去,一位位安抚,在他们的吵闹声中自己的嗓子都要哑了。
他的制服衬衫被一位中年男人揪住,对方愤怒地质问他、辱骂他,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索炀始终保持着冷静和理智,好言相劝、克制地安抚。
胸前的名牌被扯掉,衬衫的扣子也在拉扯间崩开了。
好言好语地哄着是不行了,索炀不得不厉声劝诫。
此时,机长广播再次响起,告诉大家准备迫降。
索炀来不及再跟这位先生“谈心”,冷下声音命令似的说:“先生,请立刻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
眼看着飞机开始下降,那位一直撕扯吵闹的男人也终于放开索炀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索炀深呼吸了一下,再次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所有空乘人员挨个检查安慰,然而事实上,他们自己也很紧张。
很紧张,但不能被看出来。
刚刚跟索炀争执的男人此刻坐在那里几乎在发抖,索炀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对方看向他,然后攥着拳头低下了头。
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恐惧、慌乱、不知所措,虽然不应该,但索炀其实可以理解,因为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不管概率表现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样的,但也只是概率,谁能保证他们是幸运的那一批分子而不是对概率影响极大的分母?
未知的恐惧让人没法保持体面,这个时候哪怕是哭嚎都可以被理解。
飞机开始下降,所有人都比之前还要紧张。
成败在此一举,究竟是分子还是分母,他们把注压在了机长身上也压在了运气上。
索炀
说:“请大家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把大家安全地带回地面。”
之后,所有空乘人员各回各位,索炀也回到了头等舱。
他坐好,系上了安全带,突然一摸口袋,发现放在那里的糖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去了。
是跟那位乘客拉扯的时候?
他看向过道,手心贴着口袋,那里空荡荡的,但是在发烫。
沈徽明在等他呢,他们所有人都会安全降落。
宋恺抓着安全带,转过来对索炀说:“炀哥,对不起。”
索炀不想说话,只看着窗外。
“你没事吧?”
此刻的索炀,制服的衬衫扣子掉了一颗,名牌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白皙的脖子竟然还有一道抓痕,看起来有些惨。
索炀问他:“那位老先生怎么样?”
“没事了。”宋恺停顿了一下,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人总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会愿意反思自己过去的行为,不过,也总好过死不悔改。
“准备着陆了。”索炀声音很轻,他看着窗外,看着他们一点点接近地面,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这是他第一次在降落时如此紧张,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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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跟程森正从家里往机场赶,两人没开车,直接打车过去的。
在路上,程森接到了沈徽明的电话,电话里,沈徽明的语气十分平静:“我想跟周末说几句话。”
程森把手机递给了周末。
“老沈。”
“周末,”沈徽明看到救援车已经就位,停机跑道周围已经全部清空,“你说你遇到过一次迫降。”
“……”周末抓紧了程森的手,说话时,声音依旧有些发抖,“对,当时跟索炀现在的情况一样。”
沈徽明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周末的声音。
“老沈,其实起落架失灵……它,它发生重大事故的概率没有那么高。”说这些的时候,周末眼泪直接滚了下来,但他还是得保持镇定地安慰沈徽明,就像曾经他安抚自己的乘客一样。
周末没骗沈徽明,他并不是为了安慰对方才这么说的,而且,起落架失灵这种事发生的概率也很低,只不过偏巧让他跟索炀遇见了。
“周末,我知道这有些过分,但是,你们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沈徽明说,“他们好像准备降落了。”
“我们当时……”周末咬了咬后槽牙,“盘旋耗油的时候其实还好,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安抚乘客的情绪,可能会有人情绪比较激动。落地的时候会颠簸得很剧烈,不过也要看情况,虽然故障相同,但你知道的,或许索炀他们降落会更平稳些。”
周末说:“当时我的那架飞机上算上机组人员一共139人,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我是因为特殊情况,被撞了腰,不过现在也恢复得很好。”
他看向车窗外,街景在后退,他们的车还没到高速口,离机场还很远,根本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他对沈徽明说:“索炀比我强多了,而且你等着他呢,他肯定不会有事。”
电话没有挂断,但电话两端的人都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就在周末他们快到高速口的时候,他突然听沈徽明说:“着陆了!”
周末突然攥紧程森的手,指甲几乎嵌在了对方的皮肤里。
沈徽明的电话已经挂断,周末怔在那里,直到程森看到网上的消息,告诉他:“无人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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