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一进门, 见到这副场面,不禁纳闷,这昨儿都扒拉了好几遍的账本, 怎么今儿又算起来了。
正想问, 转头看到一旁请完安起身之后低头憋笑的竹香,瞬间门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浅浅怕是想起昨晚上醉酒之后的胡作非为,没脸见他了?
陆离不禁莞尔,挥了下手。
竹香暗暗祝福自家主子自求多福, 默默退了出去。
陆离解开大氅放到一旁,走到榻边, 在桌子对面坐了, 故作不知问道:“浅浅在忙什么?”
想到竹香那些形容,什么又咬又撕的,还有昨天晚上稀里糊涂梦到的那些不可描述的场景,林思浅压根不敢抬头看他。
手上噼里啪啦扒拉着算盘珠子, 嘴里拐弯抹角下着逐客令:“陛下来了, 我这账算错了,我再盘一遍, 你要忙的话, 要不你先回去?等我盘完账来找你。”
赶紧走, 赶紧走, 她现在不想见到他, 也不想跟他说话。
“都忙完了,眼下无事, 不急,你慢慢算便是。”
陆离笑着道,耐心十足地注视着她那双毫无章法扒拉算盘珠子的纤纤玉手。
这算珠她是新学的, 昨儿还打得磕磕绊绊,今儿就已经跟个十几年算龄的老掌柜一样手指翻飞了。
虽说他不会那玩意儿,但他也看得出来,这就纯属在这瞎扒拉。
可她偏还一本正经,时而翻一页账本,时而点点头,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算”得格外认真。
陆离好笑不已,坐在那里静静看着。
林思浅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男人走,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就见陆远之单肘拄着桌子,面带笑容,目光慈祥地看着她。
对,就是慈祥。
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这么看着她干什么?
忍无可忍,她挪了挪屁股,侧过身,躲开他的视线。
可皇帝却跟抽风一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林思浅吓得手一抖,算盘珠子扒拉乱了几颗,她转头不满地瞪着他:“干嘛呀,我都算了半天了……”
本来凶巴巴的,可一看到他下巴上那还未完全消掉的牙印,她心虚起来,最后几个字弱了下来:“我这、又白算了。”
陆离借机伸手,把她的账本合上,算盘拿走,随后伸手跟抱孩子似的,把她从桌子那一边抱到自己这一边:“左右不过是一两银子的事,再错能错到哪里去,别算了,陪我说说话。”
林思浅心中警惕:“说、说什么?”
陆离微微抬了抬下巴,把那牙印冲着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如,说说昨晚的事?”
林思浅偏开视线,心虚不已,却故作镇定:“昨晚怎么了?”
看着故意装傻的小姑娘,陆离忍不住笑,慢悠悠开口道:“昨晚有人喝醉,随后便对我又啃又咬,上下其手,还扒……”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林思浅脸颊通红,伸手捂住他的嘴:“我可没干,你别胡说八道,平白无故在这污蔑人。”
陆离攥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来,笑道:“那昨晚是只小野猫扑我身上了?”
林思浅:“……”
管他小野猫还是小野狗,反正她是不会承认的。
“浅浅这是不记得了?”陆离不给她逃避的机会,作势喊人:“绿……”
林思浅伸手再次捂住他的嘴:“你喊绿荷干什么?”
陆离一本正经道:“既然浅浅忘了,我喊绿荷和竹香进来帮你想一想。”
这男人够不要脸的,明知道绿荷和竹香在他面前绝对不敢撒谎,那现在她是承认也得承认,不承认也得承认了。
林思浅气哼哼道:“我长这么大,我可从来没有咬过别人,定是陛下招惹我了,不然我好好的怎么能发疯咬人呢?”
想到小姑娘昨天委屈巴拉的样子,陆离正了正脸色说道:“浅浅昨天跟我说了一些事,说着说着生气了,便扑上来咬我。”
昨天晚上他几乎彻夜未眠,吴风给他出的那些主意,他压根就信不过。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得跟浅浅当面谈开才好。
一看陆离严肃的脸色,林思浅心里一个咯噔,目光警惕的看着他:“我说什么了?”
昨天晚上香儿说并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可香儿是在外间门,听不见也正常。
看着小姑娘那警惕十足的目光,陆离仔细打量她的神色,发觉她应该是真的忘了昨晚的事,当即决定,只说她发烧的事,暂时不提他已经知道她并非林念瑾的事儿。
“浅浅,你那次发烧是因为在御花园真的吴风处置小太监,可对?”
林思浅一愣:“这是我昨天晚上跟你说的吗?”
这可真是,喝酒误事,怎么把这话都说了。
陆离点头:“是。”
林思浅试探着问:“那我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陆离:“不曾,难道浅浅还有事瞒着我?”
没说别的就好。
林思浅打量陆远之的脸,见他不像说谎,心里松了一口气:“我的事不全都跟你交底了嘛,哪里还有事瞒着你。”
果然,她还是不肯说的,看来只能慢慢等了。
陆离:“浅浅说,我便信。”
林思浅心虚,故意指着他下巴转移话题:“那我说着说着就咬你了?”
想到小醉鬼胡搅蛮缠的模样,陆离笑:“是啊,正说着话,你扑上来便咬。”
林思浅哼了一声:“那你害我发烧了呢,我咬你不应该啊。”
陆离:“应该,浅浅咬的对,是我不好,当时太后……”
陆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详细解释给给林思浅听。
他想让她明白,虽然在坐稳皇位,稳固江山的路上他曾杀人无数,可谓恶名在外,但皆是事出有因,他并非那等滥杀无辜之人。
林思浅安安静静听着。
原来那小太监是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这对一个皇帝来说,算是犯了大忌讳吧,更何况他跟太后的关系又是那样剑拔弩张,难怪他要当场杀人。
她清楚得很,陆远之是个皇帝,皇位也是杀出来的,处置几个下人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上事。
所以她也一直没有跟他说起过。可没想到自己醉了一回酒,倒是把心里话说了。
她以前见识过陆离这个皇帝的冷漠,也切身体会过他的无情。
而他现在,竟然如此耐心地跟她解释事情的原委。
她感受到了他对她的在乎。
林思浅轻轻叹了一口气,握住他的手:“哥哥,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所以才吓到了。”
见她没有回避,愿意敞开来跟自己说,陆离心中愉悦,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浅浅放心,日后必不会再让你见到那些腌臜的事。”
要求一个皇帝不杀人,那简直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他这般,便已不容易。
林思浅窝在他怀里点点头,并不打算劝他什么。
可陆离却问道:“浅浅看的那些话本子,在那些仙人的世界里,仙人们是如何处置罪犯的?”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林思浅想了想,抬起头来看着陆离,认真的回答:“哥哥,仙人世界,坏人恶人犯了过错的人自然也是要受到惩罚的,只是他们都会被送到像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先审问,再根据律法来判。”
陆离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眸,越发笃定浅浅口中那仙人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他语气郑重:“好,那从即日起,大楚所有犯错之人都先移交大理寺和衙门,审问过后再根据律法来判,不可再随意斩杀。”
万万没想到,陆远之会因为她一句话做出这样的决定,林思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看了他一会儿,窝进他怀里蹭了蹭脸颊:“哥哥,谢谢你。”
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即便他说了也不一定能做得到,但是他有这个心,她心里就很高兴。
陆离下巴在小姑娘头顶摩挲了两下,低沉的声音竟带着一丝祈求:“浅浅,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不要怕我可好?”
那一刻,林思浅信了他说的话。
她相信,陆远之绝对不会伤害她。
她抬起头来,伸手抚上他下巴上的齿痕,笑靥如花:“好。”
把话说开,两个人都很高兴,尤其是陆离,肉眼可见的情绪高涨了起来。
他非拉着尚处在感动中的林思浅,诉说着昨夜里,她借酒行凶,对他的各种轻薄。
林思浅直捂耳朵,涨红着脸否认:“不可能,我可不是那么不知羞耻之人,你不要败坏我的名声。”
陆离抬手,作势又要喊人。
林思浅狡辩不过,只好破罐子破摔,抡起拳头就捶:“我就看了,我就摸了,你有什么不服?”
那恼羞成怒又娇蛮耍横的模样,惹得陆离哈哈直笑。
林思浅捶了一会捶得手累,叉腰瞪人,瞪着瞪着自己也笑了。
两个人闹腾了一会儿,歪在榻上,手牵着手,头对着头,小声说着话。
该丢的脸全都丢完了,林思浅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把昨天晚上联络他的事说了:“哥哥你昨天晚上,怎么那么晚了还在洗澡,是又失眠了吗?”
陆离面色一僵,眸色陡然变深,伸手卷起林思浅的一缕头发卷在手指上,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浅浅听见我沐浴了?”
林思浅也捏起他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卷着玩:“嗯,我昨天晚上醒了,香儿跟我说我咬了你,我就想问问你下巴还疼不疼,结果一连上就听见你在洗澡,我就挂了。”
“哦,对了哥哥,你那时候怎么好像很累的样子,你又做了好久的平板支撑啊?”
自从她教会陆远之那些锻炼身体的运动方法之后,他就爱上了,经常会做。
但他一个习武之人,一般情况下大气都不喘的,昨天累成那呼哧带喘的狗样,肯定又是做了很久。
“……”
陆离一噎,半天没接上话来。
望着那双纯净无辜的眼眸,他把手上那缕头发放在唇边摩挲了一下,微微叹气:“傻姑娘。”
林思浅一听不干了,伸手把自己头发拽回来,翻了个白眼:“干嘛说我傻,你才傻呢。”
陆离闷笑:“是,我傻。”
喜欢上一个姑娘,明明夜里孤枕难眠,却不敢随意召她侍寝,也不敢强行在她这留宿。
非得陪她在这学仙人那一套,玩什么你情我愿谈恋爱的戏码,他可不就是这天底下最傻的皇帝。
见他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林思浅抬手在他胳膊上野蛮地拍了两巴掌,凶巴巴道:“你干嘛这么笑。”
陆离哪敢说真话:“我笑我傻。”
知道他没有说实话,可林思浅也不打算追究:“哥哥,这几天我能出去逛逛集市吗,虽说这宫里什么都不缺,可我还是想自己置办点儿年货,就像寻常人家那样。”
陆离:“好,你定日子,我陪你。”
林思浅笑着点头:“好,那到时候我们买点儿瓜子花生,还有饴糖,再买两身新衣裳,对了,还有炮竹……”
林思浅东一句西一句的絮叨着过年要采买的年货,陆离一边认真听着,一边仔细记在心里。
两人正兴致勃勃的说着,郑福在外间门禀报:“陛下,永平王进宫来给您请安来了。”
陆离不耐答道:“就说朕没空,打发了去。”
郑福应是,转身出门。
可没一会儿功夫,郑福又无奈回来:“陛下,永平王不肯走,非要见您一面。”
林思浅见陆离黑脸像是要发怒,忙劝道:“哥哥你去吧,想必永平王真的有事找你,反正我最近都不出门,我们有的是时间门说话的。”
陆离想了想,在她脸颊上掐了掐:“好,那我便去瞧瞧。”
林思浅也坐起来:“不着急的,我等会出去溜达溜达,躺了好半天了。”
陆离:“好,带上绿荷和裴溪。”
她那丫鬟虽说忠心,可遇到事也是个不顶用的,他不放心。
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林思浅还是乖巧应道:“好,我把他们都带上,叶安也带上。”
陆离满意点头,披上大氅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倒回来,俯身凑到林思浅耳边轻声交代:“若是太后差人喊你过去,你便推脱说我找你,直接拒了来寻我便是。”
林思浅巴不得,也不问缘由,点头应好。
陆离走后,林思浅又倒回榻上窝了一会儿,便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自然,竹香,绿荷裴溪还有叶安,全都带上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和陆远之聊过之前的事,当再次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她没有再立马绕开,而是在路口停了下来。
竹香顺着她的目光往御花园看了两眼,凑上前小声问道:“主子,您是想去御花园走走?”
林思浅小声问:“香儿,那事儿,你还怕吗?”
竹香摇头:“奴婢早就不怕了。”
林思浅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那行,咱们就去御花园溜达溜达。”
逃避不是消灭恐惧的方法,要勇敢面对才是。
这皇宫里历经几代帝王,不知道死过多少人。要是死过人的地方,她就不去了,那估计这皇宫也没什么可以让她落脚的地方了。
林思浅抬脚往前走,竹香几人忙跟上,一起走上了去御花园的小路。
裴溪刻意落在最后,冲不远处藏在树丛后和她打手势的吴风点了点头。
随后假装清查道路,走到了几人前面,不动声色地把漫无目的的几人引上了一条小径。
几人跟着裴溪走到一处假山前,就听假山后头有人说话:“哎,我这辈子我都不想吃八宝鸭了。”
另一人的声音响起:“为啥不吃,八宝鸭那么好吃。”
“还不是因为那次大半夜的,陛下带着咱们出去找一个喜欢吃八宝鸭的人,伤着了。”
听前头有人,林思浅停下脚步,想掉头往回走,可一听这话,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假山后面那两人似乎是不知道有人来了,依然我行我素地聊着天。
“那天晚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足有上百人对着我说了一晚上的“哥哥我想吃八宝鸭”,那阵子我一闭眼就是八宝鸭,呕~,呕~”
“不行不行,我如今一说到这八宝鸭就忍不住要吐,呕~”
另一人嘎嘎嘎笑得幸灾乐祸,哐哐两声,像是在帮那人拍背:“也是苦了你了,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不舒服,呕~”
假山后头无人再说话,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一人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林思浅却一下子听明白了。
“哥哥,我想吃八宝鸭”这句话,是她跟陆离说过的,还不只说过一次。
她突然想到两个人还没有见面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因为心情不好,没有联系陆远之。
等到后来好晚,她联络上他的时候,就听到他那头有马蹄声,而且还不只一匹马。
还有他那焦急万分,却又如释重负的语气。
搞不好就是那个晚上吧,他联系不上她,就带人出宫去找她去了。
想必是因为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的真名,才想出这么个听声辨人的法子。
可是若真如假山后头那人所说,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说一声‘哥哥我想吃八宝鸭’……
一想到那尴尬又搞笑的场面,她忙用双手拼命捂住嘴,不然的话,她一定会大声笑出来。
她脚下生风,扭头就走。
后头几人,除了裴溪之外,所有人就算听到那两人讲话,但仍旧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追上去:“主子,咱不逛园子了?”
林思浅眉眼弯弯,心情欢快,脚步轻盈:“不逛了,去泰和宫找陛下。”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