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煜阳是茅山派三十五代出山大弟子,今年刚满二十八岁。茅山派很少有人会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出山,平常弟子都得在山里过了四九之数才能出山。许煜阳能这么快出山和他的命格有关,他是纯阳命格,天生就对阴魂有着克制作用。
茅山派弟子出山之后多是要和鬼怪打交道,现在这世道,鬼怪实不如以前多,好多业务又不能干,比如赶尸,比如给人看阴宅,光靠捉鬼这一业务着实养不活宗门。所以,茅山派也随着社会与时俱进,如今又发展出了一项业务——给人看风水。
现在社会有钱人多,凡是有点儿钱的人家多多少少会请个高人给公司或是家里摆个风水局什么的,再讲究些的人家,还会请人给祖坟边上摆个风水局,以期望家族后辈们人财两安,万事顺遂。
说实话,这个可比捉鬼赚的更多,关键是还没危险。
这个高先生只是一个小公司老板而已,许煜阳只给他的公司和家里摆弄了几下,高先生就给了他二十万,可谓是大方之极。
离开高先生家,他突然想到三师叔好像就在这里,好像就在大学附近的香烛一条街上开着香烛店。
正好,他刚来这儿还没找着个固定的住处,准备先去师叔那儿借住一阵子。
虽然刚刚拿到了二十万巨款,但是还没捂热,师弟那里就打了电话过来说师父要去参加个什么会,没钱买装备,问他赚没赚到钱。
说起来也是心酸,干他们这一行的,总逃不了个五弊三缺,要么短命,要么身残,要么光棍。天赋高的都短命,命长的都缺钱,有钱的又要不上媳妇儿,娶上媳妇儿的又生不出孩子……到了他这儿,那是又少命运又少财运,嫌多少钱都留不住,也就是能混个肚饱。
把钱给师弟打回去后,浑身就仅剩了三块钱,都不够买一碗面吃。天也晚了,这三块钱也打不了出租车,便只能坐公交车。他在站牌前认真看哪一路公交车才能到达师叔那里,这里有五条线路的公交,二路八路都通大学那里,不过一个通到大学路东,一个通到大学路北,师叔的小店在学校南边,所以他选择了坐路东的那条线。
这附近有一所小学,这会儿学校早放学了,上下班的高峰期也过了,所以等公交的人不多,每趟都是三三两两的上下,又过了几趟车,站牌前就空了,可他等的那趟车一直没有来。
看了看时间,原来他错过了最后那班公交,懊恼的是,三分钟前,大学北路的那趟公交他也错过了。
如果有人问他这世界上运气最不好的那个人是谁,他一定会回答是自己。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得到再失去,每次都会和预想的背道而驰,偏偏他学不会反其道而行。
坏运气有过太多次,多到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意外。人生中得到了某些别人得不到的东西,便也要注定失去一些别人不会失去的东西,比如他的天赋和命数,一得一失,也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了。
好在这里离大学不太远,也就□□站的路程,步走一个来小时就能到。
正准备走呢,突然,就是很突兀的,他都没听见声儿,然后,身边停下了一辆公交。
一看,嘿,还是二路车呢,难不成他的运气终于好了一回?
再一抬眼,许煜阳的面色顿时变了,他就说么,他怎么会有运气这东西。
车门开了,一个小女孩儿站在门口问他:“哥哥,你要去哪儿?”
当下,他何止头皮发麻,那简直脑袋都炸了,阴车上怎么会有一个孩子?
他急走两步想伸手把那孩子拉下车来,结果,人没被拉下来,他自个儿倒被带上了车。
他一上车,车门立刻就关上了,平生第一次坐阴车,他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但是,没等他缓过神来,却发现原本随便乱坐乱站的阴魂们顿时都逃到了车尾,一个挨一个的挤成一团瑟瑟发抖。司机把车子开成了一道蛇形,晃的车里一群阴魂东倒西歪的。
估计是没感受到恶意,走了几分钟,车子就变正常了。也是这时候,许煜阳才发现,这车子的路线竟然没有错。虽穿行在无人看见的夜色中,还是会在每个站牌前停两分钟,车门开了又关,走了又停。
挤成一团的阴魂也慢慢散开,一个一个悄悄躲在小姑娘身后,伸长了脖子看他。
许煜阳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看到这一车又怂又懵懵懂的阴魂,不知怎么就突然有点儿想笑,人生呐,真是……他出山后第一次坐汽车时,因为穿着一件旧道袍,脚上的布鞋磨破了一层,衣裳上有不少灰尘,整车的人都看他像个臭乞丐,路过他时全部掩了口鼻,那嫌恶的表情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真的很臭。
师父总说人心不如鬼,他当时还笑来着,总觉得师父说的太偏颇,现在想想,倒真是可笑。
静了心,他看了一眼仍旧抱团挤在一起的阴魂,终于开口问道:“小妹儿,你去哪里?”
小妹儿青岚好奇的看了他半晌才回答:“回家。”
许煜阳又问:“你家在哪里?”
青岚答:“红枝巷。”
人生地不熟的许煜阳也不知道红枝巷在哪里,他师叔在梨花巷,也不知道小妹知不知道梨花巷。
“小妹儿你知道梨花巷在哪里不?”
梨花巷?青岚歪头想了一下,这地名怪耳熟的,她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的。
司机这时候磕磕巴巴的开口说:“梨花巷,不,不就是咱家前、前面那条街么,卖香烛的。”
许煜阳也顾不上司机是人是鬼了,他连忙点头说:“对对对,我师叔就是卖香烛纸火的。”
然后,一车“人”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齐齐盯着许煜阳,那模样和狗看见了包子一模一样。
许煜阳咳嗽了一下,一车“人”顿时又萎了。
还是司机鼓起勇气说:“我、我送你过去,不过,你到了之后要给我点好、好处。”
家里最好的香火都祭给了胡三奶奶,等她老人家用完,只剩下一点点香尾,他们这么多人,一人只吸一口就没了。
这人身上阳煞这么重,法器也齐全,一看就是个行里人。他师叔既然开了香烛店,那他应该能弄到点儿香火吧?
许煜阳没有一口承认,他先问司机:“你想要什么好处?”
司机战战兢兢的说:“香火,你给我们祭一次香火就行。”
原来只是这个?这个容易,只要别狮子大开口,区区一次香火还是可以办到的。
当下就答应了。
司机得到了心心念念的香火,也不害怕了,直接唱了起来——咱老百姓,今儿呀真高兴。
许煜阳顿时哭笑不得,这人和鬼有什么区别呢?害怕了会躲,高兴了也会唱歌,虽说这腔调荒腔走板了点儿,但一听就知道司机是真的在高兴。
到了花枝巷,司机说:“小姑奶奶,您先回去,我们把这位送到地方再回来。”
青岚看着一车人兴奋的表情,和许煜阳告了一声“拜拜”就下了车。
胡三奶奶在巷子口等她,青岚刚走近,胡三奶奶猛的吸了一下鼻子,嗯?这是……
“你碰到什么人了?”
青岚说:“一个长的很俊的哥哥,小明他们很怕他,大军送他去梨花巷了。”
胡三奶奶又往青岚身上吸了一口,这阳气纯的,一闻就知道是那是一具纯阳之体。纯阳之体好啊,最适合和狐狸精双修了。
话本里的狐狸精为什么喜欢勾引年轻的小哥儿?那不是因为好色,而是因为狐狸精一修成人形就需要很多阳气,小哥儿身上的阳气足,闻着就馋人,一时把持不住就把人给吸了。
胡三奶奶多少年来都没这么心动过了,要不是梨花巷那里不能乱闯,她现在就想去见见那个小伙子。
第二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青岚正想睡个懒觉,但是一大清早,她就被胡三奶奶叫醒了。
今天的胡三奶奶打扮的特别妖艳,头上簪了一朵大红花,脸上还涂了粉,唇上点了妆,就连长长尖尖的指甲都染上了色儿。
青岚很捧场的说:“姨姨今天好漂亮。”
胡三奶奶高兴的说:“乖,囡囡真是好眼力。”
只有小红窝在墙角一脸的欲言又止,这妆容,一看就是八百年前的妆容,这现在的女孩子的妆容半点儿不搭。
她想劝三奶奶换个妆容,却被一指头弹到墙角,起都起不来。
郝奶奶看见胡三奶奶这般也是一脸的懵,大清早的,画成这样是要做什么去呀?
胡三奶奶可不管,她画了一套新衣裳剪了以后烧过去,高高兴兴的就换上了。她还催青岚:“囡囡,快点儿洗漱,姨姨带你去梨花巷玩儿。”
青岚一听要去梨花巷,顿时清醒了,三两下就穿好了衣服,跑到院子里的水笼头那里接了水,直接蹲在院里洗了脸,梳好头后就等在门口。
胡三奶奶出来时,手上还拿了一张红纸,红纸上写了字,但是青岚没看到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梨花巷这个名字已经很长没人这么叫了,大家都习惯叫它纸火街。
红枝巷里的人家会对门儿住,梨花巷的香烛店却只开一面街。红枝巷很热闹,梨花巷很安静,整条街上只看见四五个人,开着一辆旧货车,那几个人往车上搬花圈香烛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人去另外一家店抱来了一个长匣子。
看到那个长匣子,青岚就知道那家里有人过逝了,那匣子是装骨灰用的。
一条街上有三十多家店铺,胡三奶奶脚步也没停,直接拉了青岚去了一个挂着一块黑旧木牌的店铺前。
她抽着鼻子闻了闻说:“就是这里了。来,囡囡,你敲门。”
青岚对着那个木门敲了几下,叩叩的声响又闷又空洞。
里面一个暗哑的声音传来:“门没锁,进来吧。”
青岚小心推开门进去,里面很暗,那个暗哑的声音又说:“右手边上有开灯按扭。”
青岚摸了摸,果然找到一个按扭,往下一摁。
这不是简单的香烛铺子,这里还卖纸扎,纸扎的亭台楼阁,纸扎的宝马香车,红男绿女。
这些纸扎的活灵活现,却都没有点上眼睛。男童女童看着都可爱,胖嘟嘟笑眯眯,灵性极了,只可惜眼睛那里只画了一个轮廓,十成的灵性足足少了七成。
“吱呀”一声,屋里又一扇门开了,出来了一个灰扑扑的男人。为什么说他灰扑扑呢?他穿着一袭灰白色长衫,披着半头灰白相加的长发,神色寡淡,面色也平常,就是那种跌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感觉。
“是郝家的娃儿啊?”明明是一句问话,却带了一种很笃定的语气。
“您认得我?”
灰衣人瞄了一眼有些拘紧的胡三奶奶说:“我认得你家这只狐狸。”
胡三奶奶躬身拜别:“见过谢大先生。”
灰衣人谢大先生说:“不必多礼,你是找我有事?”
胡三奶奶脸色微红的从怀里掏出那张红纸,先递给青岚,然后指示她把纸给谢大先生。
纸上写的字,青岚一个都不认识,她拿了纸,恭恭敬敬的把纸双手递给谢大先生。
奶奶说哪一行都有个领头人,但凡被人称为大先生的,都是最有本事的人,以后若是见到大先生,一定要恭恭敬敬的。
谢大先生接过红纸,又伸手摸了一下青岚的手顶,问她:“可喜欢那些纸扎?”
青岚点头,这些纸扎真的很好看。
“可惜啊,现在都没人用这些东西了。”
以前,但凡人家有丧,纵使家境再窘迫,也总要请两匹纸马两个纸童……如今这世道,他这些纸活已经很久没点过睛了。
罢了,时移俗迁总免不了,不用点睛的日子过的倒也清闲。
低头看红纸,却是一封妖族请媒书,原是这只小狐狸请他当媒人的。
“你看中谁了?”
胡三奶奶略带了娇羞回道:“就是隔壁韩瞎子的师侄,昨天晚上新来的那个年轻人。”
谢大先生冷笑:“你这小狐狸的心眼儿倒不小,我问你,咋晚这地儿闹了大半夜,你可有掺和?”
胡三奶奶的脸色顿时变了,她忙跪在地上辩说:“奴家没有掺和,是那许煜阳命体特殊,他刚来就被别的妖盯上了,当时我家那几个正好刚受了他的香火,一时被牵扯进去了,奴过来只把我家那几个带回去而已。奴不敢在这里造次的。”
谢大先生轻叩了两下手指,胡三奶奶才敢起身。
“没有就好,你若真掺和了,你那身皮子此时也披不到你身子。得,看在你懂事的份上,我就替你问一遭吧。”
胡三奶奶喜出望外:“奴谢过大先生。”
谢大先生冷哼:“我可不为你,我是为这孩子,两年后就是朔望之期,只凭你和你家那群废物可护不住这孩子。”
多少年才出了这么一个混沌之体,也亏得郝奶奶来了这地方,有他们这帮老骨头暗地里护着才没出过叉子。像隔壁那个新来的小子,不过区区一副纯阳之体已经惹着一群妖物垂涎三尺,直换成小丫头这种体质,不等他出山就得给人瓜分吃掉。
想到这里,他从手腕上取了一串玲珑骨珠送给青岚。
胡三奶奶看到那串骨珠后,吓的尾巴毛都炸了。
青岚是完全的稀里糊涂,两个大人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但是她能感觉到两点,谢大先生挺喜欢她,姨姨很害怕谢大先生。
骨珠的串口太大,她缠了两圈才将将带住,这也不知道是什么骨头磨的珠子,每颗都被浸润的油亮。
这必是好宝贝,青岚喜滋滋的摸了又摸,她这小贪模样,看笑了谢大先生。
“你想不想学扎纸?”
青岚看着谢大先生那双修长又细白柔软的手,再看看自己的小鸡爪子,羡慕的说:“想学,但是我笨,怕学不来。”
谢大先生说:“你不笨。你看,学了扎纸,你的手也会变的和我的一样。”
爱美占了上风,她顿时点头说:“那我跟你学。”
谢大先生笑的更高兴:“好孩子,吃了中午饭就过来吧。”
胡三奶奶想说什么,结果谢大先生的眼风一扫过来,她就蔫了。
算了,学扎纸而已,学就学吧,反正这位谢大先生不是平常人,囡囡要是学会他三分本事都会比她奶奶有出息。
然后,青岚就懵懵懂懂又潦潦草草的拜了第一个师傅。
出了扎纸店,谢大先生又带着两人去了韩瞎子的香烛店。
青岚跟在谢大先生身后,悄悄问胡三奶奶:“姨姨,你请大先生帮你做什么?”
胡三奶奶笑的神秘:“请他帮你找个很俊的姨夫。”
青岚:“……哎?”
胡三奶奶说:“到了,你看,让那个俊哥哥当你姨夫住在咱家行不行?”
青岚转过头一看,哎?这不是昨晚那个哥哥么。
青岚说:“姨姨,差辈了,哥哥当不了姨夫。”
胡三奶奶笑的妖艳无比,也不知道从哪里抽了一块帕子遮了半边容颜,只留下明媚的眉眼。她听了青岚的傻话,当下笑的跌了一个踉跄,然后勾着眼说:“傻孩子,你别叫他哥哥,你叫他叔叔,是不是就不差辈儿了?”。
青岚:哎?还能这样么?:,,,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