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带着一拨人和两船物品北上,信件已经发出去了,二老爷会派人在郢州接应他。
算起来,这才算得上是他第一次真正离家。
船行五日,傍晚时分,又到了歇在渡口的时候。
江上往来船只繁多,有大有小,有锁成一链的行商船,也有只容一人乘坐的菜头船。在日落时分,灵活的菜头船往来穿梭在大船中间,兜售船上的鲜菜。
当船只停在渡口后,船工们便开始升火做饭,若是鱼虾吃腻了,想吃点新鲜蔬菜解解腻,就会招来菜头船,花些钱买两筐萝卜白菜青韭蒜苗之类。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河岸越萧瑟,鲜菜就越贵,一颗白菜能卖到二两银。
青松的船上鲜菜鲜果屯得足,倒不必买那么贵的鲜菜,但是,船行的久了,鱼吃的多了之后,总觉得嘴巴淡的很。
再走一两天,卖鲜菜的菜头船就变成了卖腌菜小食零嘴儿的菜头船,那萝卜干不知道是用什么腌的,红通通,又酸又辣,吃了以后让人浑身直冒汗,完事儿,嘴巴像是针扎一样的疼,少食无事,若是吃多了,会眼晴赤红咽喉肿痛,五脏如焚。
兜售这种腌菜的人说:“此物乃是山上野长的毒果儿,长的模样儿像灯笼,果子熟了之后,一个个红通通的,更像红灯笼,亮眼,好看的很。可惜有毒,不能用手抓,碰到哪儿,哪儿就变的火焦火燎的疼。我们腌菜,多的不敢放,腌一回最多放一两颗,郎中说了,少食不伤人,倒能和脾开胃解油腻。公子不妨买两罐尝尝?”
人家说的这么卖力,看言辞也不像是个白丁之人,青松想着,尝尝便尝尝吧,不过就是两罐小菜而已。
他这边一点头,那卖菜的汉子猛的一喜,朝岸上一处喊:“阿二,这里的贵人要两罐辣萝卜。”
那边一个人喊:“哎,这就送来。”
青松眼见着一群人用两辆车子推着两个硕大无比的瓮罐过来……
这两罐……和他认知中两罐,天差地别呀!
卖菜的汉子打躬作揖,对着青松说:“承蒙惠顾,两罐腌菜,八十两银。看在公子慷慨的份上,小人再送您一包干毒果儿。”
青松看了一眼满面含笑的汉子,又看了一眼那两个能装下四个他的瓮罐,后知后觉的想:这是遇到杀生客的人了?
不过他惯来温和,又是出门在外,深知不能招惹地头蛇的处事道理,便无奈的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递过去。
卖菜汉子接了银票,也没说要找银子,就是朝岸边又喊一声:“阿三,再给贵客送二十两银子的菜来。”
青松:……行吧,反正已经被宰过一刀大的了,再被宰一刀小的,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
那群人还把那两个海罐往船上搬,后面又匆匆跑出来一个汉子,肩上担着两个筐子,筐子里依然是两只比普通罐子大上两倍的粗瓷瓦罐。
青松思量着,这四罐子腌菜起码够府里吃一年,这么一想,一百两银子倒是使的不算亏。
从这一天开始,他突然感觉自已变成了冤大头一般的存在,只要船一停下,就有成群结队的菜头船挤在他的船左右……待终于到达郢州的时候,硬是多了一船各种各样的腌菜和晾干菜,身上带着的五千两银票,也只剩下了一千多两。
花了三千来两银子买了一船的菜的这种事情……青松窘迫的摸了摸鼻头,这个,他大概……似乎……好像……又闹出了一场笑料。
来接青松的是青枫和府上的管家,小哥俩自小一起长大,直到青枫随着父亲来了郢州牧后才分开。五六年没见,一见面就抱在一起,你捶我一下,我捶你一下,再相互端详半天,看看对方变了多少,最后勾着肩搭着背了一小会儿后才恢复了各自沉稳端庄的样子。
青枫问:“祖父母身体可康泰?”
青松答:“都很康泰,年前祖父还能每日打一趟拳,祖母也好,被老姨奶奶照顾的很好。倒是你这里,彩哥长的怎么样?”
问到儿子,青枫就扯开大嘴笑了。
“这小子,淘的很,刚进蒙学就把里面的孩子打了,你弟妹只能提着礼盒挨家给人家道过歉。现如今,在蒙学里,依然跟个小霸王一样。”
那就是个活泼的孩子了,和章哥儿的性子不一样。
别人总嫌家里小子太淘,也就是青枫觉得,淘小子更可爱些。男孩子么,不淘怎么能长大,想当初,他可是敢用童子尿给老侯爷煎茶的人呐。
这哥俩儿说的热热闹闹的走在前面,明管家却是对着一船的咸菜手足无措,这大公子,怕不是傻的吧?路上不过走了二十来天,他就花钱买了一整船的菜,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
长风也是尴尬的不行,他家公子,第一次出门,就办了这样的事,作为公子的长随……就是在这种事情上用来背锅的。
要不怎么说,大公子是何等样人,怎么能办出这种不靠谱的事,所以,这事一定是他干的,嗯,对,就是他干的。
明管家无语的看了一眼犯傻的长风,果然,有一个傻不愣登的仆从的公子,肯定也不会太精明。
郢州天气寒冷,但是冬日多晴朗,明明看着艳阳高照,就是感受不到身上的温度。
青枫已经习惯了这边的气候,穿着皮裘没戴暖套,就那么光着手四处指点给青松介绍郢州城里的布局和景物人文。
青松是第一次来,就觉得冻手冻脸冻鼻子,地上还有很多未化的残雪,白的洁净,也白的晃眼,寒气逼人。
他弯下腰抓了一把雪想揉成团,谁知道这些雪全是冰粒状,一沾手就化了水,等手被雪水打湿后才勉强揉起了一颗半是雪半是冰的雪球。
手都冻木了。
青枫哈哈大笑,想当初,他第一次见雪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不过他运气好,见到的雪是绵软的,温柔的,漫天扬下来的六出琼花,沾在身上如盛京三月的扬花柳絮一般,又轻又柔。
等新雪变成残雪后,它就是北地的风,北地的霜,带着割人的利。
就像这里的人。
……
明重礼生的体格刚健,他遗传到了老姨奶奶的那把子好气力,也遗传到了老侯爷的那份聪明的头脑,所以,别以为他长的五大三粗就觉得他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铁憨憨。
轻视他的人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前几日收到盛京的来信,信里只告诉他,青松带了一批物资过来,大哥用调笑似的口吻说,真正的好东西就是他大侄子,让他务必把人照看好。
这会子,人被儿子带着慢吞吞的还在路上走着,明管家派回来报信的人却早到了。
两船物资平安抵达,不只如此,沿途中还多了一船,只不过,这一船的东西着实让人难以启齿的很。
从盛京到郢州,沿途有十三个县,沿江一带的县城更是富庶,沅县的香料,定县的药材,洪县的丝缎,郏县的象牙玉石……无论买什么都比买一船咸菜强的多。
唉,罢了,不想了,想多了上火。
虞氏过来了三趟,每一趟都要往门外望望看人到家了没有,回后院后又把丫头仆妇们指挥的团团转。
饭食可是做好了?大公子的房间可是整理好了?被褥薰过香没有?衣裳是不是都送过去了……比对亲儿子都上心。
青棠青棣两个暗自揣测,他们家是不是曾经上演过一出《狸猫换太子》?难道大哥才是阿娘亲生的?二哥才是大伯娘生的?阿娘为了大哥能夺得大伯家的爵位而故意让人把大哥换了出去?
这个事……要不要给父亲说一声?
明明是自己的亲儿子偏偏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得相认,是不是……太悲惨了?
虞氏好不容易歇下来,结果一转眼就看见两个儿子那种让人不忍直视的表情,心里那个遭心劲儿就别说了。
她这俩儿子不傻,就是脑袋里有坑,坑里面都是水。
不过,听大嫂说家里那几个小子被人调/教的有了些样子,她要不要也把这两货送回去?
得跟他爹商量一下,让他们跟着青松回去吧,一来能替父母尽尽孝道,二来,让他们先躲躲这边的是非。
这半年,两小子已经遇到过六七起仙人跳了,要不是他们防范的齐全,说不准这时候家里得多出六七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孩子大了就是愁人,人家养的男孩子都是猪,拱白菜的。她家两个儿子是金猪,烂白菜争着抢着让他们拱。
青棠还好些,毕竟已经成了亲,小两口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一般人插不进来。再加上杨氏的家世在那儿摆着,别人想算计青棠,就得先想想自已能不能承受得起杨家的报复。
最麻烦的反是青棣,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慕少艾的年纪,房里还干净,不正是下手的最好对象么。
明晃晃一尊金猪在那儿摆着,让人不起意都难。
杨氏悄悄问丈夫:“大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青棠想了想说:“长的好看的人。”
大伯长的不差,大伯娘长的仙子似的,大哥自幼受教于谢家,别的不说,那容貌,那气度,那风仪,能唬人好一阵子。
换句话说,就是一尊琉璃美人,除了脸蛋中看,还是脸蛋中看。
放在郢州,绝对能扛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咸菜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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