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的来历,青岚只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儿就撂开了,不过是新器陈旧酒罢了,也算是原装货。
她想知道的是,这家人的具体情况,功夫不负有心人,某日,遇到了一位岁数较大的老妪在墙根下晒夕阳,她上去攀谈了一下午,终于弄清了明家人的情况。
老侯爷明正德上面四代都是单传,论起来,还是新帝的表叔,因为,明家第三代当家主母是一位公主,这个公主也就是他的祖母。
公主只生了一子,就是先侯爷,身体不是很好,当时世家女都在夹着尾巴做人,所以,公主就想给自己儿子聘了一位书香世家的女子当媳妇儿。草根出身嘛,为了给后代子孙改换门庭,世家女不能要,那就只能找读书人家了。而且这女子家世还不能太轻,得和小侯爷门当户对才行。
然后就选了当时帝师家的女孩儿,姓孔,自封是圣人后人,不管真假吧,庆帝那时为了江山能坐稳,天下读书人能归心,即便是假的,他也给封了个真的。
这家世牛吧,公主就是看上了这个才想给儿子聘回来。人家孔家也不扭捏,还真就把嫡出女儿嫁过来了。
等媳妇儿娶回家后公主才发现,孔家特么的家教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新媳妇儿她不识字啊!这可坑了个够呛。
那怎么办呢?让小侯爷教呗,小夫妻红袖添香也有情趣儿不是,家里的藏书足够让人教出一个知书达礼知情识趣的女主人。
小侯爷身体不是不好么,十五岁成亲,一直到二十三岁才得了一个儿子,三十二岁就没了。
所以,孔氏只学了十几年,实打实算下来不过就是五六年,中间几年管家理事照顾孩子,闹腾的没怎么学,后边儿几年小侯爷精力不济,没怎么教。所以孔氏就学了个半吊子。
公主早先失了丈夫,中年又失了儿子,伤心之下又病了。但是孙儿正德才十岁,明家也再没个可支靠的亲眷,孔家那儿实靠不住,也就图个名声儿好听。孔氏和丈夫感情好的很,丈夫一过世,把孔氏的半条命也带走了,她支立不起门户啊。所以她不能死,只能撑着活下来。
明正德十三岁,出了孝,就该相看人家了,公主为了不娶回来另一个孔氏,硬是拖着病躯到处相看人家姑娘。
然后,看中了谢相家的孙女儿。一来,谢相门生众多,儿孙也不少,和谢家结了亲,以后这些,都可以是孙儿的助力。二来,谢家有女学,谢家女儿都要读书,且才名出众。三来,这个谢家虽不是世家,但族中老幼口碑都不错,女子犹贤惠。
谢家磨不过公主的再三登门,只能应允,嫡长女是舍不得填进这个侯府的,只能把嫡次女填进来。谢家长女温柔敦厚,宜室宜家,且心有谋略,是给皇家准备的。次女天真烂漫,喜诗书,善丹青,天然一股出世之姿。
十三岁订婚,十六岁完婚,小夫妻两个志趣相投,情投意合很是过了几年快活日子。一直到二十四岁,公主过世,谢氏还是没开怀过。
出了孝,谢氏就开始寻摸起合适的妾室了,她进门七八年,要是能生早就生了,明家一脉单传了几代,万不可断在她手上。
寻了三个良妾,皆是出身清白之人,且都善诗书,性情温顺。
可惜的是,这三个良妾纳进门后也皆无所出,眼见着侯爷到了而立之年,膝下仍无一子,孔氏就急了。佛也不拜了,神也不拜了,只想让儿子生个儿子。
纳田氏属实是个意外。田氏上有五个兄长,下有两个幼弟,家里有个铁匠铺,一家人以给人打铁为生。
铁匠铺的收益有限,养活不了这么多张口,所以田氏的三个兄长一个当了杀猪匠,一个当了走街串巷的货郎,一个入赘到了县里的杂货铺家。另外两个,一个服役去了北方,一个在家帮着老爹打铁。
田氏有时在家照顾最小的那个幼弟,有时也会去铁匠铺帮忙,她虽是个女孩儿家,却天生有把子好力气,论起抡大锤,田老爹都抡不过她。
抡大锤抡的久了,脸蛋儿被炉火烤的黑红,膀大腰粗屁股圆,看着可瓷实,年过十六岁都没人敢上门提亲。
孔氏第一次见田氏是在春天,每个清明节,孔氏都要去域外的寺庙施米施粥给亡夫做功德。
田氏和田老娘也去寺里去领粥米,青黄不接时节,很多人都靠着寺里布施下来的粥米活命,她们已经领了好几年。
偏偏回城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土路泥泞难行,田氏母女和孔氏被困在同一段路上,田氏在前面,孔氏的马车在后面。
天上响了一声炸雷,孔氏的马立刻惊着了,撂开蹄子就开始狂奔,这会儿都快进城了,马车里的人尚好,大不了磕伤了,怕的是惊马回城踩伤行人。
马夫一路不停的嘶吼,让路前面的行人让开,一路吼到田氏母女跟前。田老娘到底上了年岁,一路步行着出城又回城早就累的够呛,根本来不及躲开。
老娘躲不开,田氏也不能干看着,她扔了米袋,一把把老娘揽在路边。可是那米袋子,她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扔了,便赶在马蹄踏上米袋之前,一把扯住了马笼头,硬生生逼停了马儿。
孔氏少时看过许多奇人异事之类的典籍,知道这世上有种人可以力大无穷,但她一直未曾见过。头一次见田氏,她的目光就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欣喜。虽然这个大力士是个姑娘,可她仍然是大力士啊!奇人,活的!
最后以孔氏给了田氏一百两银子结束了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就挺传奇了,孔氏急于抱孙子,急的不行,但是她儿子一点儿也不急,整日和一众妻妾躲在书房研习古本,宁愿抱着书本也不愿抱娇妻美妾努力造人。
这可给她烦的呀,准备出城卜一卦,看看她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抱孙子的命。
最后卜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卦象,那神棍只给她一句话,“奇人多子”,反要了她二百两银子。孔氏这回更郁闷了,这算什么卦,奇人奇人,到底哪个人才是奇人呢?一路郁闷着回了城……然后,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进耳朵,孔氏往外一瞅,顿时乐了,那个正抡着铁锤的黑胖姑娘不就是她上次见过的奇人么?
人选是有了,可孔氏也犯难了,这姑娘黑塔似的,她那儿子指定看不上啊!看不上,不亲近,那不还是白搭么?
但不管怎么说,先把人订下来要紧,不能让这丫头嫁到别家去,要不那圆圆的大屁股墩儿该给别家生孙子了。田家这里好松口,媒人一去,田家父母俩就答应了,侯府的良妾可比一般人家的正妻的地位都高呐,这以后,不管能不能生下儿子,反正都能吃饱穿暖,进出还有人伺候,这是跌进福窝了呀!
订礼是收了,田老娘也开始发愁,她发愁的事和孔氏一样,田氏这模样,真的拿不出手。
好在孔氏体恤,隔了两天就给田家送来了几个丫头婆子,别的不干,只教田氏规矩及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别的不用改变,只要让田氏变的白白嫩嫩就行。
然后,整整一个秋天,田氏就在这些人的照顾下改换了头面,冬日进府时,礼数上有模有样,人也从一个黑塔变成了一只特大号的糯米团子。粉嘟嘟白嫩嫩软绵绵,浑身都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她和侯爷能成事,还多有赖于那个湿冷多雨的冬天,侯爷长的玉树临风、英挺俊秀,说白了,他是瘦成那样的,人要是胖乎乎,也称不上玉树临风不是。人长的瘦,就不耐冷,晚上睡觉时盖多少锦被都觉得不暖和,前半夜火盆没熄的时候还好挨,到了后半夜,那被窝里真和一个冰窟窿没差多少。
田氏一来,这问题就完全不是问题了,田氏身上仿佛藏着一只永不熄灭的火炉,能让他一夜暖乎乎的睡到天亮。
睡在一起了,那亲密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隔年,田氏生下一子。孩子刚生下来就抱到谢氏那儿,他要是能给谢氏带来一个孩子,那就再好不过,若谢氏还是不能有孕,那也只能养在她膝下充当嫡子了。这事谢家也同意,若谢氏还是不能生下孩子,这孩子就是他们亲外甥。
然后,田氏就跟下饺子似的,一两年生一个,五年生仨,八年生五,这期间谢氏夫人依然没开怀过。
打破了几代单传,孔氏实在高兴,在闭眼之前,脸上都带着心满意是的笑容,能给列祖列宗有个圆满的交待了。
谢氏呢,一个儿子是养,五个儿子也是养,田氏只会生不会养,她就把五个孩子全记在她名下认真教养。
田氏呢,也不争,一则她不傻,儿子有了嫡子的身份可比庶子身份好上百倍。二则,她就是个颜控,一看到谢氏夫人后简直惊为天人,对她掏心掏肺对比侯爷还好。每个冬春时节,她就抛开殷殷相待的老侯爷,去上房给美人儿暖被窝。
抱着娇软香甜的美人儿睡可比抱着硬帮帮的大男人幸福的多。
青岚:总算知道我这一次空前的颜控值从哪里来的了,祖传的,血脉里面携带着的。
……然后大郎明重威长大了,孔氏作主,给他订了谢夫人娘家二哥的嫡女做妻。婚后生了两儿两女,长子明青松,次女明青蔷,三子明青柏,四女明青薇。
明青松(行长)时年二十三,娶妻陈氏,现有一子明华章,六岁。
明青蔷(行二)二十一岁,已嫁,泰安伯府许家长媳,生一子,许知州,四岁。
明青柏(行五)十六岁,在外读书,已订亲,女方是景城伯次女方氏。
明青薇(行四)十三岁,养的不沾俗尘,饥食花渴饮露,翩然若仙,盛京有名的惊鸿美人儿。
明家二郎明重礼,好武勇,善谋略,时任郢州牧知州,在外上任。娶妻虞氏,生三子一女,妻子皆在郢州。
长女明青娴(行长),二十二岁,已嫁,陇北节度使副使陈家长媳,生一子一女,一个六岁一个四岁。
次子明青枫(行二),二十岁,娶妻郢州牧牧守的侄女林氏,生一子,明华源,三岁。
三子,明青棠(行三)十八岁,年初刚娶亲,郢州同知之女杨氏。
四子,明青棣(行六),十五岁,尚未订亲。
三郎明重新,国子监监事,娶妻袁氏,国子监监正之女,生二子一女。
长子明青梧(行四),十八岁,娶妻徐氏,无子。
次子明青桐(行七)十五,与明青柏同在国子监读书。
三女明青淑(行三),十四岁,貌似重生了的那个厉鬼。
四郎明重辉,时任陇北节度使麾下五品参将,娶妻贺兰氏,生二子。妻子皆留在侯府。
长子明青森(行八),十三岁,附于谢家家学。
次子明青霖(行九),十一岁,同兄长一起附于谢家家学。
五郎明重节,如今是苏州牧治下一名县令,七品。娶妻李氏,生二子一女。
长女明青岚(行五),十岁,敬孝于田氏膝下。
长子明青栋,九岁。
次子明青梁,七岁。
李氏和二子皆随他上任。
……
堂兄弟十来个,堂姐妹五个,这还是已知的,像她二伯四伯及她爹,常年在外,弄出些庶子那是迟早的事。
她大伯刚过四十岁,才能略显平庸,好附庸风雅,也好美酒美人儿,不过为了给妻子体面,从不往家带就是了。
剩下那几个伯伯爹爹,年龄更小,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无论是为着喜好还是官场规则,美人儿也少不了。
如果再努力奋斗一把,说不准还能挣下十来个庶子。
明家从这一代开始,终于有望成为一个累世大家族。
……
在青岚熟悉家人期间,裴小郎连着上门了两次,可惜外有几个兄长阻着,内有伯母嫂嫂们拦着,青岚自始至终都见过她那便宜未婚夫一面。
裴铮再次从明家回了裴家,走了边角小门进了他的院子。
院子不大,只有六七间房舍,除一间起居室,一间书房外,余下几间房都极简陋,其中一间塌倒了半面墙,院里的仆人找了两根柱子撑起塌下来的那半边房梁。
院子比较偏,离主屋隔着差不多两柱香的路程,所以每日的饭食都在院子里烹好的。父亲会私下补贴他,吃食上倒没受到苛待。
可是有一种苛待,比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更寒人心。整个裴家,除了父亲,再无人给他半分青眼。
裴家主不愿看见他,主母也嫌弃他血统低微,两人特令他不用去主屋请安。
裴家宅院大,人口多,家主若是不待见他,谁敢和他接近?就连略有些体面的奴仆都不会跟他低头问安。
二房主母崔氏更是恨不得将他扫地出门,所以在给他安排院子的时候,故意捡了这么个早就废弃不用的边角小院给他住。
这倒也好,他本也不想见那些杀死了他母亲的人,在实力没攒够之前,他愿意潜伏着。
夏日炎热,院里的石板被太阳照的明晃晃耀眼,地气升腾起来,能让人立刻热的汗流浃背。可他却无知无觉,只觉手心里湿冷,身上也湿冷,心也冷。
半月年,府内传出崔氏有孕,不过三天后,明家的女孩儿便险些遇害。
这是越发有恃无恐了。
这件事,父亲知道吗?可能吧,毕竟他都和杀妻仇人同床共枕了,纵是知道也会装做不知道吧。
人言裴家玉树俊美无俦,可谁能知道这个男人懦弱又优柔寡断呢。
胡家女儿是死了,可和胡家女儿厮混过两月的人,却是崔家子。
崔氏,呵……
“小郎,主君请你过去。”有仆人在门前传话。
“知道了”。裴铮清冷的回应一声。
明家人的行动并没藏着掖着,他们能查到崔家头上,裴家应该也知道了,这是装不下去了,想息事宁人了吧。
世家之间一惯休戚相关,崔家事也多与裴家事相连在一起,明家要找后账,胡家已是弃子,崔家已显在人前。崔氏腹中已有裴氏子,崔家受敌,裴家自不会袖手旁观。
可又不想将事情闹的太过,便想着将此事息下去,当做没发生过。
世家,惯会这般恶心人。
平息了两下,执壶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出了门。
裴家主的书房在东南角,他的院子在西北角,隔的甚远,一路走过去,纵是园中花树众多,有浓荫遮避,他依然走的额上尽是汗珠,腰背上湿了一块。
大天光之下,各院仆人来来去去,却无一人停下脚步向他行礼。他们的眼中,视若无人。
书房里静悄悄,门前小童只微微欠了一下身就将他领进去。
外间是该脱靴的,小童脱下软布靴,里面是一双白色细布袜。裴铮看了两眼他的袜子,也脱了自己的软靴,里面是一双汗湿了的灰色粗布袜。
小童隐讳的鄙视了一眼,然后默默躬身进了内间。
裴铮无视那隐讳的一瞥,这种眼光他见的多了,小童那一眼还算客气,没太直白。崔氏着人送月例的时候,那个老妪的目光更肆无忌惮,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阴沟里的臭虫。
进了内间,便闻到一股幽幽的冷香,闻到这股香,一夏的炎热都似被驱散了。
家主穿着单薄的白色绢衣,绢上勾了银钱,熠熠闪着亮光。衣衫半敞着倚在一个竹榻上,露出一双未着袜的光脚板。
世家虽自谤重规矩,其实是最没体统的,常把放荡不羁当做世族风流。
裴家主也好这样放荡不羁爱自由,在家时惯常衣衫不整。
瑞兽香炉中幽幽吐着白雾,白雾散在裴家主面前,烟暮遮着看不清他的脸。
“可见着明家姑娘了?”
“未曾。”
“明家对你可有怨愤?”
“不曾。”
“呵呵呵呵,只怕是怨愤的,否则你早见着明家姑娘了。”
裴铮无言以对。
家主又说:“今日崔家送来一车厚礼,明日你且送到明家吧,胡家姑娘以死,这事儿该了结了。”
裴铮猛的抬头,望着模糊不清的男人的面容,倏的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的感冒来势极凶,先是大女儿又烧又咳,两天后,小女儿也开始发烧,烧了一夜,医院儿科人满为患。又两天,老公也开始了发烧咳嗽。大女儿问我,一家人生病咋就我没事,我当时得意的说,我体质好抵抗力强。但现在,我也开始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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