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言之有理。今儿我为祈福带了人过来, 正好顺势审问。”
大皇子温和开口,话头转得飞快,指尖往外边一划。
他身后的宫人会意, 很快就向外边退去。
按照提前说好的计划,要将关押的人带来。
“今为佛成道日,那人定会开口吐真言。皇子唤人进来就是。”
僧人双手合十, 忠厚的面上布满实诚。
比起灵秀那张过于年轻秀美的脸,他倒是更符合常人眼中“得道高僧”的称号。
“这还能直接拿人来?”水溶不加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在众人怔愣之际开口。
大皇子一派从容,将早就准备好的回答不紧不慢说出来:“父皇允许我查询真相, 自然也有调动的权利。”
他目光扫过自己这个四弟, 嘴角露出一丝温文尔雅的笑意。
过程如何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结果。不论使用何种手段。
今上难道会不知道他们在斗争?也是若有若无地放任自斗罢了。
谁都想到登上唯一一个至高的位置。
只有赢家能定历史。
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大皇子思绪飞扬着。手上悠闲把玩酒杯,压着心头的踌躇满志。
脚步声从场外响起。
一个头上戴着锥帽的宫女, 在众目睽睽之下入了屏风之中,掀起外人的好奇。
众人眼见着一宫装女子果真应声而出, 目光交流间, 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是要当面对峙?
为周贵妃平反?
看来大皇子早有准备
“此乃成道之会, 佛祖在上。你有何事,定要实说。”僧人音量加大, 声如洪钟,带着满满的底气。
宫装女子缓缓行礼。她头上的锥帽很大,几乎盖住整个脸。
在她要开口之际, 众人都知道是关键所在,皆将目光投了过去。
他们几乎能预料到后果了。
在后宅出生的众人心中自有一柄秤。都能看出这是周家计策的一环。
为了达到目的,当然要不吝啬手段。
而没准备的只能自认倒霉。
一时间有略微了解情况的,都向北静王投去怜悯目光。
宫女在大庭广众中开口,声音刻板地像是丈量过一般。
“周贵妃陷害贾贵妃小产。贾贵妃宫殿处的花瓶,为黄金水银混合,伤口触之即发。”
这一席完完全全出乎意料的话,差点听呆众人。
他们略带呆滞地对视,为这和预想中彻底相反的言论吃惊。
这不是大皇子找来的人吗?
为什么会说出这个话
贾元春被点名,手下意识放到腹部,身子一冷半饷没有动弹。
她直直地盯着锥帽蒙面的宫女,视线又游动到大皇子身上,反复不停地来回转动着。
不同于之前做戏的哭闹。在真正确定自己孩子是被害死时,她喉咙里一丝声音都冒不出来。
大皇子眉梢压制不住地一挑,目光一下子往地上转去,随即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这不是自己准备的那个宫女。
地上之人声音还在继续,平稳而清晰,响彻在众人耳边。
“贾贵妃后可将宫中花瓶打碎。里面有未融和完全的黄金,皆是周贵妃的手笔。”
眼前一系列的事情反转太快。
几乎是还没开始,就已经反转了。
在场的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宫中大戏在眼前亲自上映,十分难得。
“怪不得周贵妃那么喜欢黄金,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
“贾贵妃是被设计了。那之前呢?有没有其他妃子也被设计?”
“大皇子计谋完全被看透了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围声音压得很低,却也隐隐在场中流动着。须臾间就犹如定罪一般,各种理论都出了来。
大皇子在慌乱中很快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快转动着。
他目光直直往僧人那边瞟去,压迫感在温和的眉眼之中透露出来。
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耽搁住口中的话,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出声。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该怎么接话
他感受到大皇子的催促,习惯性地双手合十,张口就要反驳:“你岂能妄言,佛祖在上……”
“佛祖在上,出家人不打诳语。”首座的灵秀巧妙地插入,轻巧接过话头。
他闭起的眼眸、柔和的五官一点不带强势,连话语都是温和。
可一开口,气势就在他这边。
“来人,将他拿下。”灵秀一出口就是下令,轻柔的声音里表露出赤.裸裸的直白。
僧人话语顿住了,捻着佛珠的手一紧,瞳孔些微放大。
他难以相信地盯向身前这个过于老成的少年。
虽然僧人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
实在是没想到,现在才刚刚开始,对方居然连问都没有问,一句话就直接祭出杀招。
连宫女和大皇子都顾不上了,僧人忍不住动作大起来,憨厚的面庞暗藏戾气。
“就算是住持接班人,行事也要给个由头。
“我难道是犯了什么过错?冒然出手,岂能服众?”
他往四周一顾,就见听从命令的武僧已经跨了过来。
一时间场面的焦点都开始转移。众人视线汇集到内侧,让僧人更为恼羞。
长袍僧人猛地起身,口中还要囔囔,就听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心不诚。”灵秀往两侧一甩衣摆,秀美的面上透出悲天悯人的慈悲。
仅仅是虚虚的四个字,就带着令人信服的意味。
武僧从来都是听师叔祖一人命令,动作速度极快,几下就将僧人压制。
僧人挣扎着看了灵秀几眼。
对方从来都是从容镇定,明明眼睛有疾,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一举看穿。
这次他甚至才说几句话,可还是一样被点破。
那四个字仿佛在他心头转动,声音似哭似笑:“既然如此,寺院也是后继有人。
“果真是有慧根之人,最能看透人心。”
僧人的声音随着远离越发变小,最后只剩下含糊的低语。
灵秀并没有回答,只双手缓缓合十。
和别人一样的动作,偏偏他做起来就更显虔诚。
而后心语从他头上跳了出来。
假的
早就知道你要坏事
准备好久的台词
墨蓝色的字体分外活泼,与灵秀沉稳的举措完全不同,欢腾地在僧人左右跳来跳去。
黛玉揉了下眼,一时间有些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晃眼看错了。
面上依旧端正佛性的首座,实际上心语活泼到她都少见的地步。
她多瞧了两遍,手稍稍上扬,袖子遮挡住了翘起的嘴角。
“是自己人。”水溶模仿自己王妃的模样,将酒杯端起置于唇边,幽邃的目光往前放去。
他薄唇微动,声音控制在两人听到的范围内,“玉儿坐着瞧就好了。”
直到僧人被光明正大地压行,周围人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僧人的话让人后知后觉地往大皇子处看去。
这不就是间接承认他和旁人有约定?
“本来是为了祈福,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大皇子整整衣袖,一笔带过僧人的行径。
他视线往场地中间放去,眼眸阖起了些,把话头拉到之前的问题:“这人很是眼生。”
位于地上的宫女将锥帽拿下,自然地俯身行礼,动作严谨中带出宫中的习惯。
正是明怡。
证明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大皇子沉默了下来。
本来是想在众人面前倒打一耙,没想到现在是让人打了一顿。
他手上稳稳捏着茶杯不语。
作为周贵妃的大儿子,他当然知道自己母妃的计策。
现在突然被对方点出来,一时间没摸清底细,都不好再开腔。
若是被套话了,将火焰蔓延到自己身上才为不妙。
“这些都是一家之言。”大皇子声线依旧稳定。不管怎么样,要先将自己保住才行。
明怡并不多言,往后打了个手势。
随着她的动作,后边有人捧了东西上来。是上次打碎花瓶的片块。
间隙如她所说一般闪烁着淡淡金光。
“我宫中花瓶也是这个颜色!”贾元春喉咙终于撕扯出声响,带出难以掩饰的尖锐。
这一句话仿佛要耗掉她全部的精力。这会只粗喘着气捂住腹部,身子半压在席面上。
“陛下有旨。”之前的声响并不小,里面都听得见。
可直到这一高声的出现,殿内才有太监走了出来,“陛下有旨,盛会就此结束。”
大太监话语都是不偏不倚的态度,心语却一个个冒出来。
整场斗争可算是完了
大皇子完全处于下风
北静王心思缜密啊
看不出陛下是什么心思
大皇子牙间紧了紧,看着太监的人将明怡带走,明白在这件事已经没有转机。
归根结底,最终要的是今上的态度。而此时再多说什么都无益。
大皇子让自己维持着镇定,视线往北静王那边放去。
在整个对峙中,对方都没有多说什么,可背后主使明晃晃地就能被看出。
水溶毫不在意这个不痛不痒的注视。
随着今上的命令传达就起身,冲自己王妃伸出了手,“之前没能一块看过安定寺,今儿正好一起。”
黛玉莞尔,将手心往上一搭,四指指尖都放了上去,随即被握紧。
隔开两侧的屏风伫立在原地,将外头的直视隔绝。
众人还沉浸在吃惊的余韵中。在遵循命令往外走去时,一阵阵热切的讨论也低低进行着。
“没想到周贵妃真是背后的人,那大皇子……”
“嘘,这个可不能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罢了。”
“也不知陛下是什么态度,后面定有处罚。”
“可惜没能见到皇家中人,一次都没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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