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欠我的屋租什么时候交?拖了半个月, 我打麻将都没钱了晓得吧?”
两片薄薄的嘴唇快速启合着,廉价香水的味道充斥在鼻端。
林姝戈端详了一下面前的中年女性, 她一头齐耳小卷发,身材发福, 是典型的上海包租婆形象。
那女人还在继续说着, “不是我不帮忙, 张先生也是个体面人, 怎么就连点房钱也拿不出?还有妹子你看你, 整天穿得灰扑扑,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晓得伐?外面小妖精有多少你数的过来?那些男人就是闻着屎味转的苍蝇, 侬还年轻不打扮, 小心以后后悔死。”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看林姝戈沉默着一副不开窍的样子, 叹了口气。
“算了, 说多了侬又嫌我说话墨迹了, 房租我再宽限三天哈, 到时再不交, 你们就出街睡通铺去!”
那女人瘪了瘪嘴角离开, 林姝戈沿着发旧的楼梯下行,走出了楼道才发现这是一栋筒子楼。
街边贴着花花绿绿的广告, 西装马褂在旁边挨擦而过。
新民国。
林姝戈反应过来。
大约是身处在和平年代,她并不着急接收剧情, 甚至在感觉WIFI下载器时断时续的信号的时, 她也不觉得很惊慌。
她的心里, 反而奇异的生出‘果然’,‘终于来了’这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这件事不是毫无预兆的,上上个世界离开时,不就同样出了点岔子吗?
有一个世界的时间做过度,林姝戈已经可以平静看待这件事了。
只是觉得可惜了WIFI下载器的许多空位,但要说特别遗憾,也不至于。
她有一种感觉,能使用下载器的时间不多了,这种不停轮回在各个世界的机会也不多了。
与此相应的,她偶尔能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来——不是她在每个世界经历的,而是属于她原本的人生。
林姝戈有点期待。
当然眼下,还是先应付房租的事情。
林姝戈沿着街边慢走,留意这个世界的挣钱机会,等路过一间洋装店时,她停住了脚步。
没有在意店员带着怀疑鄙夷的目光,林姝戈踏进了洋装店中。
她看起来只是匆匆浏览过这些华服,实际上多年的设计经验,让她只需一眼,就在心中生成了它们的材质、尺码、款式……
这就是目前的流行风格?林姝戈若有所思。
耳边忽然传来焦急的女声。
原来是一名高鼻深目的外国女性在和店员比划。
她说的不是中文,英文似乎也不太流利,和店员沟通了半天无果。
老板闻讯出来,听着那洋女叽里咕噜,也傻了眼。
林姝戈在旁边围观了半天,出声。
“她说要大一码,裙边不能留,要裁剪掉。”
那老板顿时一喜:“这位小姐,你能和这客人沟通?”
“嗯。”林姝戈转头和那洋女说了几句,那洋女顿时放松下来,转和林姝戈说话。
法文,林姝戈曾经在某个世界学过,不算精通,但沟通没问题。
她做起了桥梁,终于将洋女的要求表达清楚,那老板接了个大单,在林姝戈临出门前忙给了她两块大洋作感谢。
掂了掂手里的两块钱,林姝戈不由弯起了嘴角。
之前她进入洋装店时,其实是打算以设计服装作为挣钱手段的。
但现在她好像发现了更好玩的事……
其实轮回多世,林姝戈积累的技能多得惊人。
可供选择的选项太多,选择本身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
林姝戈临时决定,这一世她要开拓自己的语言天赋。
…………
天色昏黑时,林姝戈回到了筒子楼,她没急着去交房租,在楼道里接收了部分记忆后回到了自己屋。
这一世的原主是个主妇。
她出身在县城,兄弟姐妹很多,因此父母不太顾得上她,等十八岁时就让她嫁了出去。
她的丈夫姓张,读过高中,没考上大学,但也算是个知识分子。
早几年在张先生的怂恿下,他们举家迁到了上海,先在筒子楼里租房,后面图便宜又搬到了弄堂。
张先生在洋行里做出纳,朝九晚六,原主除了照顾他生活外,偶尔也收些别人的旧衣作浆洗,贴补家用。
日子平静枯燥,直到一月前,张先生受了洋行里一位年长同事的托付,给他家里上高中的女儿补习洋文。
两个人很快坠入了爱河,这段婚外恋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反对。
洋行想要辞退张先生,那同事也与张先生断交,可是这些都阻止不了张先生,他初心不改,要和原主离婚,和那女孩结婚。
原主苦苦哀求,不愿意离婚,张先生一气之下,写下旧式的休妻书。
原主没什么文化,在年长女性的耳濡目染下,认为被休是十分丢脸的事,甚至想去投河。
救下原主的是个年轻的记者,他听了原主的诉说,看到休书,以为张先生是那种旧式封建思想荼毒的男性,轻贱人命,十分气愤,在报纸上发文大加鞭挞。
这则新闻引来了不少人的同情,大家纷纷斥责张先生。
结果没过半天,事件就反转了,张先生发文大胆表白同事家那位小姐,表明自己与那小姐是真爱。与原主才是封建婚姻的流毒。
他把原主当初的苦求写作了纠缠,写她刁蛮发泼,在各处堵截自己,自己是逼不得已才写休书,没想到原主那么偏激投河,暗指原主是以死相逼。
那小姐也很大胆,登报回应示爱,表示受到的一切阻碍都不会消磨她的决心。
这两份情书互相呼应,激起了许多人的八卦之心,有无良的小报记者去采访原主。
原主是个讷于言的人,根本应付不来记者刁钻的问题,她承认自己哀求过张先生,也表达了希望张先生不要休她的意思。
小报记者润色了一下,顿时原主从苦主化作了一对有情人之间的阻碍。
张先生得了许多人同情,洋行差事稳了,同事隔阂消了,甚至和那小姐作了一对新世纪自由爱情的典范。
原主却憋屈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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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姝戈回忆了一下,此时张先生正与那小姐爱得难舍难分,借口出差或加班,极少回家,常和那小姐在外面的旅馆幽会。
又,再过几月,才是张先生正式提出离婚的时候。
林姝戈想了想,揉红双眼,拿着两块大洋去二楼找包租婆。
“早上还没有,现在就阔啦?早叫侬要主动去找张先生拿钱咯,嫁汉子就是穿衣吃饭,手心向上不丢人!”女人掂了掂两块大洋,还不忘说教一番。
林姝戈抿唇:“哪里是他拿的?他心里根本没这个家了。”她看着面前的中年妇女,“陈姐,我现在才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女人就得对自己好,男人靠不住——来到上海这种大城市,男人的心早就野了。”
“吓?!妹子你什么意思?”陈姓包租婆最爱八卦,顿时惊讶的追问。
林姝戈欲言又止,等陈姓包租婆又问了一回,才苦笑了一下,把张先生嫌弃糟糠,和外面的女人混在了一起的事和盘托出。
“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乡下人,他要喜欢别人我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了。”
“话不能这么说……侬两个是结了婚的,他这样对不起侬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不过侬确定他在外面有人了?”
“陈姐不信,以后留心看看就知道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还回不回来……”林姝戈继续苦笑,把姿态放得很低,陈姐顿时同情心大起。
“侬放心,如果张先生当了陈世美,我一定帮侬出气,看弄不死那小妖精!”
……
林姝戈顿时安了点心——这类离婚纠纷她没什么经验,但有个包租婆这类刀子嘴却热心肠的本地妇女,立场鲜明在自己这边,大约是有利的?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似乎只会家长里短的中年女性,她们往往能带动一堆人的情绪,且陈姐作为包租婆,简直是这区的天然舆论领袖。
再来,筒子楼这边不如租界和平,能在这区稳坐收租过惬意日子的本地人,多是手段野,人脉广而杂。交好比疏离要好得多。
……
林姝戈向陈姐谢了几次,这才离开二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张先生不在,倒也方便了她。
林姝戈收拾了一遍屋子,把相对值钱的东西都归拢藏好。现金是没有的,不然林姝戈刚来时也不至于交不出房租。
在搜屋的过程中,林姝戈翻出了张先生的一个书笼,里面有好几本洋文书,双语翻译,书页还是簇簇新的。
林姝戈想起来了,这个时代虽然病态崇尚洋文化,但是英文好的人还真不多。
一是西方文化被捧上神坛不久,国内没有系统规范的外语教学体系,二是学习语言本身是个长久积累的过程,国人少有从小学起的,时间上就不充裕。
张先生算是比较有语言天赋的,属于矮子里挑高个,也混进了洋行作翻译。
这些书就是张先生刚进洋行时,心血来潮买的。
不过洋行大多数时候也用不上高深的表达,张先生过了一阵就没了热情,把那些书都放在了书笼里吃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