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还未进殿, 吴思霖的声音就隐隐约约传来,虽然听不清具体,但其中所含的惊惶却十分清晰。
赵绾儿脚步一顿, 心慢慢沉了下去。
拖着沉重的脚步进殿行礼, 赵绾儿跪在冰凉的石阶上,皇帝未叫她起身,就像并没有看见她一样。
赵绾儿额间渐渐渗出冷汗, 还没愈合的伤口又作痛起来。但赵绾儿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只能生生忍住。
大殿内静的让人心底发麻, 良久, 皇帝才叫赵绾儿起来。
赵绾儿依旧紧绷着,但不必跪着确实让她松了口气,她道谢后站起来, 就听见皇帝语气平平的问了一句。
“赵氏,朕观你的礼仪不错, 你出自哪家啊?”
赵绾儿早就编造好了来历, 说自己是普通农家, 在官宦人家做过婢女,但当她要开口时, 她忽然福至心灵。
噗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
“回皇上, 罪臣之女不敢自报家门,恐污了圣听。”
“哼。”皇帝语义不明的发生一声冷哼, 喜怒难辨。赵绾儿的冷汗又滴了下来。
旁边跪着的吴思霖此时瞅着空子才敢开口。
“皇上恕罪, 赵姑娘与微臣确实没有欺瞒您的意思——她与微臣虽是旧时, 可我们多年未见,因此我初时确未认出她来;后面赵姑娘重伤,又是因公主受的,微臣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暂不敢将她的真实来历说出,可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作欺瞒圣听的事啊!”
赵绾儿听得心中一凛,后怕不已。
还好她没有说那些编造的话,否则现在就洗不清了。
又听吴思霖在说:“今日此事,全是微臣不查,救人心切才一时忽视了公主……可微臣不敢对公主有任何轻慢啊!求皇上明察!”
皇帝:“好,这事念在你初次犯错,再有下次……”
吴思霖连忙表衷心:“再不敢有下次的!”
皇帝又转向赵绾儿:“赵氏,朕问过在场侍卫,有人说是你惊了马,你认不认?”
赵绾儿想道,的确是她先故意喊叫惊马,然后再施展苦肉计救的公主——在最开始发现吴思霖和淑蕙公主身边没有多少侍卫时,她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可惜因为时间紧促来不及详细筹谋,导致计划十分粗糙。
她昏倒之前想过,如果无人证明,她就咬死不认,名正言顺的当公主的恩人;万一不小心被人目击,她也能换一种说辞。
赵绾儿面上,就慢慢露出了惊讶之色。
“我惊的马?可我一直在溪边浣纱,并未靠近马匹啊……对了,我那时在河边见到一条长虫(蛇),因此害怕之下忍不住叫过一声……莫非……啊!我真是罪该万死!幸好公主没事,否则我就算死一百次,也不足以抵公主的万金之躯。”
赵绾儿满面愧疚,眼泪都流了出来,因为情绪激动,甚至忘记自称罪臣之女,改用了‘我’代替……
皇帝看着赵绾儿的表现,慢慢皱起了眉头。
本以为是意外事故,但赵绾儿是罪臣家的女儿,又确与驸马相识,还惊了马……种种巧合,这就给这件事蒙上了疑云。
见到长虫?
这点此时已无法证明真假了,因此赵绾儿是不是故意惊马,的确难以辨认。
当然,真想定罪的话,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对一国之君而言并不重要。
可赵绾儿又毕竟救下公主……他要是发落了赵绾儿,难免让公主背上‘恩将仇报’的名声。
为难……皇帝拧着眉想了想,淑蕙虽然受惊,但并无大碍,伤都让眼前女子替了。
南巡又即将结束,一旦起驾回京,那赵绾儿留在南边的一个女子,也翻不出风浪。
于是干脆下令使赵绾儿功过相抵,又予她一笔银钱,让她出宫疗伤,算是皇家给她的补偿。
……
赵绾儿站在行宫门口,宫人客客气气将她送出来,又交给她一个小包裹,言明里面是给她治疗的银钱。
“足够治好你的伤了。”那宫人说道,看了她一眼。
其实并没有什么含义的视线在赵绾儿眼中却是讥讽。
赵绾儿攥紧了包裹带子,因不是赏赐,包裹里的银钱并不多,赵绾儿感受到了,心中屈辱难当。
这是将她当做叫花子一样打发了。
恨意和不甘争相冒出,又因压抑而越加浓烈。
她冒了这么大的险,几乎付出生命,怎么能是这样的结果?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赵绾儿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徘徊在行宫墙外,不愿意离去。
“绾儿!”
茂密的小树林遮住了吴思霖的身影,可是赵绾儿能感觉他叫她的声音带着心疼和怜惜……
赵绾儿心里慢慢定了下来。
对啊,她还有霖之哥哥。她还没有输。
拢了拢头发,赵绾儿慢慢走到了小树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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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帝后共用了晚饭,林姝戈和吴思霖出了行宫,准备返回公主府。
上马车前,林姝戈余光看见吴思霖向某个街角招了招手,有个身影慢慢从那边挪了出来,上了另外一架马车。
林姝戈只当没看到,上了马车便闭目养神。
一路上,车厢内的吴思霖欲言又止,仿佛心事重重。
林姝戈探头出去,低声嘱咐了女侍去办几件事。
吴思霖隐隐约约听到是淑蕙公主要拿什么东西,还提到了翠屏,但他并未上心,很快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
马车快至公主府了,吴思霖稳了稳心神,声音柔和:“淑蕙,今日的事都是为夫的疏忽,让你受了委屈……以后我绝不再犯,否则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吴思霖想得清楚,以公主对他一贯的感情,他发了这么重的誓,公主再有气也消了,甚至会反过来安慰他。
可林姝戈只是看他一眼,“好,你再犯就天打五雷轰。”
吴思霖顿时不知说什么好。
马车停了下来,吴思霖意识到再不说正题就错过机会了。
顿了顿,他又开口:“其实我还有件事想与公主商量。”
他想着如何措辞才能让公主准许赵绾儿进公主府养伤,甚至让公主将赵绾儿带回京城去。
而林姝戈直接出了车厢,在侍女搀扶下下了马车,用身体语言拒绝了谈话。
公主的高傲让吴思霖无可奈何,他心急的看了看不远处停下来的马车,里面的小人儿是如此无助而柔弱,亟待他的拯救。
吴思霖只得先跟着公主进府,打定主意在回房途中说明白这件事。
他紧紧跟着,穿过小花园时,眼角余光见到被拖出去的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公主贴身的女官翠屏?吴思霖顿时想起马车上公主似乎提到过翠屏。
此时那翠屏显然是被仗责过,还打得不轻,也不知要被拖往何处?
吴思霖皱了下眉,就见翠屏满眼是泪的看着他,嘴唇轻动,似乎在祈求。
想到翠屏一向温柔细致,吴思霖有心想求个情,但还未开口,就见林姝戈面色冷凝,似乎心情不佳。
罢了,自己还有事要求她,此时万不能惹怒了她。
吴思霖想着,别开头,避开了翠屏的目光。
原本含着希望的眸光黯淡下去,翠屏低下头,心中悔恨无比。
她真傻啊,跟着公主见多了驸马的温柔,就以为那温柔有给自己的一份。
见驸马紧张赵绾儿,她为了献好,甚至抛下公主去照料赵绾儿。
……
林姝戈回到自己的房间,吴思霖在门外开口正要说话,就被林姝戈一句‘我不同意’给堵了回去。
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事!
吴思霖闷了一肚子气,可侍女们已经守在了门外——公主不邀请,他哪怕是驸马,也不能进入公主的房间。
吴思霖恹恹的离开了,看样子十分不高兴,林姝戈也不理他,叫了侍卫暗地注意他的行踪。
……
五天后,林姝戈从侍女处得知驸马再次出了府。
“拿上我前几天要你们准备的东西。”林姝戈吩咐一声,带着一堆侍女侍卫出了门。
在公主府不远的宅院里,林姝戈见到了吴思霖和赵绾儿,赵绾儿正坐在床上,而吴思霖端着药碗喂她,两人的目光紧紧交缠在一起。
“驸马好兴致。”林姝戈笑道,而吴思霖和赵绾儿吓得从床上掉下,跪在了地面。
“公主恕罪!请听我解释!”吴思霖膝行两步,心中充满了恐慌。
淑蕙公主怎么会知道他在这儿?莫非她一早就派人跟踪他?
吴思霖觉得事情要糟:他还没哄好公主,就让公主撞见这一幕,她会有多愤怒简直可想而知!
他倒是还好,公主再愤怒也不会对他如何,可绾儿……
吴思霖看了看赵绾儿娇美的面孔,心知如果他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公主大概不会饶过赵绾儿。
也罢!正好趁这个机会和公主说清楚!
吴思霖低了声音,娓娓说起他和赵绾儿的事,从两人的相识到相知,缘分与错过,到两人如今的情意相付,生死不离。
末了,吴思霖道:“如果公主一定要怪罪,就怪罪微臣情不自禁吧,皇上追责下来,臣也愿以死谢罪。”
他抬头看了看林姝戈,见她的面上似乎有动容,连忙追加了一句。
“我知道我们犯了大错,只求公主能雅量容我们这一次……不然,”他闭了闭眼,“如果生时不能在一起,我愿和绾儿死在一处。”
“真令我动容。”林姝戈拍了拍手,“我成全你们。”
吴思霖闻言大喜,赵绾儿也喜极而泣,低头似乎激动得要给公主磕头。
“不必谢我,我也是识情懂爱的人,怎么能罔顾你们的深情厚义?”
“对了,我还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林姝戈笑了起来,示意侍女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端上来。
那是两个装着液体的酒杯。
“这里有毒酒两杯,虽然有些痛楚,但效果极佳,你们可以放心的去。”
林姝戈道:“对外我会说驸马暴毙,因此驸马你不必担心家里因你的事情而受诋毁,赵小姐……似乎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那也就更方便了。”
吴思霖和赵绾儿都呆住了,这不该是这么发展的啊!
被公主出乎意料的举动惊得呆住的吴思霖反应过来,只当淑蕙公主是气得狠了,他站起身来想去哄她两句,却被旁边的侍卫打了一下,跌在了地面。
“你大胆!我可是驸马爷!”吴思霖瞪着那侍卫气道。
林姝戈语气冷淡:“本来还想给你们留一点脸面……来人!驸马爷和赵绾儿有辱皇家颜面,赐毒酒两杯。”
她转向几名侍卫:“此事我自会与父皇说明,你们不想抗旨不遵的话就快去!”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之前公主说可以打驸马时他们只以为她是要出气,却没想到公主早下了这样狠的决断。
可他们也不敢抗旨不遵,顿时上前制住吴思霖与赵绾儿,并灌了毒酒给两人。
吴思霖和赵绾儿从不敢置信到魂飞魄散,两人都是涕泪横流,赵绾儿心中更是悔恨交加。
原以为她能通过吴思霖将高傲的公主打落尘埃,谁知道淑蕙公主根本不在乎吴思霖!
那她苦心计划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送命吗?!
赵绾儿泪流满面,因剧痛而挣扎的临死前,她只见林姝戈高高在上的冷漠神情。
……
毒死两人后,林姝戈脱了宫装,卸了钗环,进宫跪在了殿前。
帝后初听闻她杀夫一事,都气她胆大妄为——前朝公主赐死驸马的事不是没有,但那公主的名声早就坏了,后面还带累整个皇家多了份苛刻名声。
林姝戈却十分平静:“吴思霖的一切全靠儿臣而得,如今胆敢辱我,我怎能不千百倍夺回?”
她笑了一下:“再者那吴思霖临时前也说过,如果我不接纳他们,宁愿和赵绾儿死在一起,我不过成全这对鸳鸯罢了。”
皇帝的面皮都有些抖动,他当然是心疼女儿的,听到那吴思霖说过这样的话,他也气不得杀了他,可是……
“那也不能你自己动手!”
报进宫来,他将吴思霖贬为庶人,以后再让他出个意外就简单多了,何必脏了淑蕙的手?
林姝戈也有自己的想法,报进宫来,为了保持皇家的颜面及仁厚名声,并不会立即杀了吴思霖。惩罚虽也会有,却不足慰聊原主。
她如今的身份又是贵重的,实在不必和两人纠缠。
赶紧解决了这事,以后过自己的生活,岂不更是快哉?
当然,林姝戈不会就这样告知皇帝,她想了想,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
“儿臣流着您的血,乃夏朝最尊贵的女儿,行事还不能求个痛快?”她默默掐一下大腿,顿时眼圈微红。
嘶……好像用力过猛了!好疼……
皇帝看着底下跪着的女儿,想到她遭遇了驸马私情,却还得强忍着伤心,再大的气也都消了。
算了,他破罐子破摔的想,杀都杀了。
淑蕙有句话说得没错,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儿。像那前朝公主,虽然在名声不佳,但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又有谁敢当面指责她?作为皇帝的女儿,她依旧活得一生尊荣。
她都做得,淑蕙当然也做得!
……
南巡结束,帝后回京,同时驸马私通罪女,已被处死的消息也传回了京都,
不少风流儿郎只觉浑身一紧,朝堂市井中也被惹起了轩然大波。
许多御史愤然上书,直言夫为妻纲,公主做得荒唐,不惩处不足以平民愤。
皇帝早知会有这一遭,知道他们所说的并不能决定自己意志,也知道淑蕙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实质伤害,却还是气得摔了奏章。
……
林姝戈隐约听说此事,在那言词最激烈的御史回家途中,策马横档街前。
“好教御史知晓,夫为妻纲之前还有君为臣纲,御史多年读书,圣人言莫非读到了狗肚子中?吴思霖有辱皇家,本公主赐死他有何不对?还是御史认为,为臣之道不如为夫之道?辱没皇家的罪责,还抵不过他一个区区驸马?!”
这帽子扣得太大,御史哪敢说为臣之道不如为夫之道?他张口结舌,而林姝戈说完话后便御马离开,那御史即便想反驳,也找不到人来说。
他一口气闷在了肚子里,转头看向四周,京都百姓看热闹的有许多,都在窃窃私语。
林姝戈当天说的话传扬出去,皇帝又将那御史降了职,再不敢有人没眼色的提起此事。
原本一直沉默,塑造苦主形象,只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吴家吓得战战兢兢。
他们不敢再保持沉默,否则被政敌扣个‘君为臣纲不如夫为妻纲’的帽子,吴家可就玩完了!
于是隔日上朝,吴家赶紧表明立场,直言都是吴思霖的错,公主处事是公允的,吴家十分服气云云。
这事就此告一段落,倒是林姝戈的事迹传开,又结合她说的话,反而成了身为公主、不拘私情也要捍卫皇家尊严的典例。
……
三十年后,淑蕙公主薨,史书中称她一生维护皇家尊严,却又一笔带过她的事例。
反倒是市井中传有野史,云她是一位敢爱敢恨的奇女子。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