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血腥,比起阎罗地狱也不差半分,长乐纵见过战场上的厮杀,在踏入黑暗的环境后,闻及浓厚的腐朽味与血水味,她来不及捂唇,就在走到角落里吐了起来。
引路的穆能,无奈叹息,养尊处优的公主来此地做甚,他催促道:“殿下,你再耽搁时间,就来不及了。”
吐过一阵,连着苦胆水都吐了出来,长乐重抬虚浮的脚步,跟紧了穆能。
越往里走,那股味道越来越重,长乐捂住口鼻,抓住穆能的衣袖:“九叔,你确定秦宛被关在这里吗?”
“秦家的人都在这里,不会有错。”穆能晓得她恐慌,不敢给她点灯,免得被人发现公主来这里,明皇必饶不了他。
这条通往秦宛牢房的路,是长乐十四年来走过最长的路,久到她浑身发抖,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穆能停住脚步,令人打开铁门。
穆能塞给她一盏没有点燃的灯,又给她火引:“殿下只有半个时辰,有话快说。”
长乐捧着灯就迫不及待地进去了,蹲在一旁,迅速将灯点燃,她慌张地捧着灯,照亮房内。秦家的人分开关着,牢房里只有秦宛一人,在穆能说话的时候,她就已听到了,不愿出声。
当长乐的灯照过来的时候,光线刺眼,眼睛无端发涩,她埋首于臂弯内。
昏暗的烛火照亮小小的天地,长乐瞧见朝思暮想的人后,几步走过去,将灯放在一侧,上前就去唤秦宛:“秦宛、秦宛,你如何了?”
“我好得很,不需长乐殿下操心。”
秦宛的声音嘶哑低沉得厉害,长乐心里就被挖了个洞般,疼得不行,她蹲下来,攥着秦宛冰冷的手:“你且等我几日,我会救你的。”
她慌得厉害,手心发汗,触上秦宛的手,就是一阵黏腻。秦宛本欲甩开,感受到她手心里的汗水后,就没有再动了,只一味地不说话。
长乐见她不拒绝,就大胆地去抱着她,手落在她的后颈上,慢慢下移,拍拍她单薄的脊背:“阿宛,不怕的、不怕的。”
声音低沉而缓慢,似阵清风溜过耳畔,秦宛忽而恨不起来她了,秦家此家在劫难逃了,无可辩解,父亲的态度就决定了一切罪责。
她舍不得长乐的怀抱,深知不能沉浸,纠结得不知如何是好,“长乐,你走吧,莫要再来了。”
长乐猛地摇首,整个人都处于骤雨中,不辩方向,她害怕秦宛不要她了,抱着她不肯放手:“不,我要带你出去的,你等我,好不好。”
“长乐,事已注定,你该懂的。”秦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长乐,站起身,望着她:“你母亲本就窃国,自己不正,洛王谋逆之事,未必就是真的。洛王与陈家本就是姻亲,洛郡主审时度势,不可能会犯这么大的错,你该醒醒了。是你母亲拿功高震主的洛家、信阳殿下开刀。不是谋逆,也是谋逆,你懂不懂?”
长乐不言语,坐在冰冷的地上,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发狠道:“我不管他们是不是谋逆,我只要你活着。你秦宛活着,我就活着,你死,我就给你陪葬。大周的公主,给你陪葬。”
秦宛气得发抖,使劲推了她一把:“你滚、你走,我死与你没关系。”
“有关系,我知晓此事没有结果,洛王爷死了,死无对证,但我有我的办法,回去我就告诉陛下,你死我就殉情。”长乐不管不顾,看着秦宛生气的面孔,紧紧咬着牙关。
“我不要你殉情……”秦宛发疯般地推搡着长乐,推不动就抬手打她一耳光。长乐也不动,由着她打,等她打累了,蹲在地上哭,才摸摸她脑袋:“听话,你等我。”
“我父亲、阿兄都会死、我活着也没有意思……”
秦宛的声音极为无助,长乐不知该如何安慰,唯有俯身抱着她,渴望给她挡去风雨,她望着那盏孤灯,心凉得彻底。
相聚的时间总是很快,长乐还有许多话想问,未曾启唇,穆能就来催促了,她慌张地望着秦宛:“你还有我,我会对你好,救你出去后,我们离开洛阳,去哪里都行。你若不想走,我就、我就娶你,总之不会分开的。”
在外的穆能等得不耐烦,眼下是最特殊的时候,他进去一把拽走了长乐:“再不走,就会被发现了,到时我也说不清了。”
秦宛还没来得及说话,抱着她的人就不见了,她看着那抹影子消失,终是无声哭了出来。
那厢被穆能拉出去的长乐抹了把眼泪,不敢再哭,紧紧压制着自己悲伤,跟着穆能疾步出去。
出了诏狱后,穆能就没有再管她,径直回府。
长乐走投无路,一把拽住穆能,牙齿都在发颤,惨白着脸色:“九叔,我想救出秦宛,你帮帮我。”
“只救秦宛一人?”穆能问道。
长乐点点头,“秦家其他人还能救得出来吗?”
穆能叹气:“救不出出来,逃一个是一个,秦宛若救不难,你去找太子,他眼下能说得了话。切记一点,你若想保秦宛,不能去求陛下。”
明皇眼下恨不得屠尽所有不服她之人,洛家为首,秦家为次,一个个都跑不了。长乐眼下是一孩子,贸然去救情,只会令明皇反感,疑心长乐被秦家带坏了。
唯有太子,上下打点一二,或许尚可。
穆能的忠告,长乐听进去了,又慌不择路地去东宫找太子。
谁知,太子不见任何人,朝臣不见罢了,自己的一母同胞也不肯见,长乐急得不行,扮作一婢女,溜进东宫。
太子在书房临摹字帖,长乐直接推门而进,吓得他手中的笔颤了颤,墨迹滴下,脏了辛苦临摹半日的字帖。
长乐心虚,不敢与他硬碰硬,先低声道歉:“阿兄,我不是故意的,找你有急事。”
“你寻我何事?”太子也没有脾气了,将笔放下,抬眸却见她双眼哭得红肿,心下诧异得很,“母亲骂你了?”
“我想请阿兄替我救一人。”
太子面露疲惫,展开双臂,宽袖被风吹得摇曳,惨笑道:“你也瞧见了,我如今袖口空空,东宫大门紧闭才可自保,我能救何人。母亲历来疼爱你,你直接去求她便是。”
长乐紧记住穆能的话,狠命摇头,“阿兄莫要紧张,是一未及笄的秦家人,你救她出诏狱就成,再待下去,我怕她命都没了。”
“诏狱?”太子陡然明白过来,进去者,不死也伤。长乐历来不沾朝政,结识的都是同龄的少女,他思忖一番,分析道:“若是谋逆,秦家女子多半会被罚进掖庭,你求我无用,不如早日想着如何救出掖庭。”
“可是、可是诏狱里会用刑的,什么肮脏手段都有,时间久了,哪里还有命在,等不到罚进掖庭就……”长乐不肯,急得额间生出密集的汗水。
太子素来疼爱她,被她颤得没办法,只得答应下来:“我且试试,人是救不出来的,不过可以减少些痛楚罢了,留她一命。”
长乐还欲再说,太子冷了脸色:“眼下局势对陈家不利,母亲偏爱苏家的人,你自己也要注意些,明年你便及笄了,莫要将自己扯进淤泥中。”
长乐闷闷而回。
数日后,洛卿**,洛家谋逆定案,明皇下令诛杀上千人,洛阳城的天都被染红了,秦宛落入掖庭,已是秋日了。
彼时,太子彻底从朝堂上退了下来,不闻朝政,闭门不出,几位异姓王默不作声。
秋日里本就是萧索之际,满目枯黄,令人打不起精神来。
长乐等了几月,才偷偷摸摸去了掖庭。秦宛方去,在一偏僻之地养伤,无人在意她,她便一人躺着。
宫里的人都是败高踩低,无人会在意罪奴的生死,长乐乔装扮做一宫人,抱着许多伤药,悄悄地进了秦宛破旧的屋子。
两人已有多日没有见面,长乐心急,脚步就重了些,吓得床上的人白了脸色,死死盯着门口。宫里素来都是不安全的,她初来此地,不认识人,就连吃饭都是问题。
她害怕极了,待人出现了,才发现是一身形很瘦小的小宫人,顿时松了口气,待那人露出脑袋来,她就瘫软在床上了。
长乐小心地跑进来,转身就将门关了,心虚地站在门口不敢过去。
秦家父兄都死了,是陛下下令的,她与秦宛之间也算隔着杀父灭门的仇恨了,她抱着伤药站了片刻钟,见屋内家徒四壁,只一张床,柜子摆设都没有,就皱了皱眉。
秦宛不欲见她,侧过身子,不理睬。
长乐素来脸皮厚,可此时羞得无地存身,她一步一步挪过去,将小包袱都放在床上,轻轻地开口:“秦宛,我将药的用法都写在了上面,还有些吃的,我明日再过来给你拿几件衣裳。”
屋内就两人,长乐不敢动,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想碰又不敢碰,懊恼一阵后,才向里侧看去,愧疚道:“你疼不疼,我给你上药好不好?”
秦宛依旧不说话,就像木头人一般,长乐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索性伸手去拍拍她:“我晓得你身上有伤,你同我说话好不好?你再这里养伤,我会日日过来、我、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来欺负你的。这里是破了些,我让人来修缮下。”
长乐本就唠叨,秦宛又不答话,她不肯走,反反复复地说着相同的话,屡次问她要不要伤药,听得秦宛耳朵生茧子,忍着身上的疼爬了起来,怒视她:“你能不能不说话。”
长乐被吓得瑟缩,支吾道:“我有好多话要说,不说会憋死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