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后半夜, 正是熟睡的时候。城东张大夫家的大门被拍的啪啪作响, 张大夫是保和堂的坐堂大夫, 平时最精通跌打损伤——按理来说跌打损伤不是什么急病,所以不会有隔壁接生婆那样常有晚间打扰的情况。但世事不能一概而论, 今日就正好遇上了这个意外。
“张大夫, 张大夫!!!”急促的敲门声, 即使睡得再熟也该醒了,张家很快亮起了灯火。
虽然半夜睡得最熟的时候被人叫醒非常痛苦,但是做大夫的哪能嫌弃病人什么时候有事?所以张大夫没有说什么, 洗了个冷水脸,立刻提着药箱上了马车...还好本朝没有宵禁,后半夜街上也没什么人了, 尽可以催促马车。
等到了地方,皱着眉头道:“到底是谁出了事?你家小厮请的这样急, 我还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儿了!”
许文华身上胡乱套了一件袍子,头发凌乱,但此时顾不上这些了, 拉着张大夫的手:“人在这边...”
张大夫往内室走才看到一个女子躺在一张贵妃榻上,旁边是另一个女子,还有一个丫鬟。躺着的年轻女子左手臂上的衣服破开了一个口子, 灯火下周围都是暗红色,衣服上其他的地方也星星点点沾上了血迹。
而再凑近一些,可以看到这个姑娘生的很漂亮,只是嘴角破了, 脸上有一块青紫的厉害,所以看上去有些可怖。
许文华紧张道:“...原来是在乡下避暑来着,受了这样的伤,那边也没有药品,只用棉布裹着勉强止血。送到了城里,这才上了止血粉...”
许文华很少有这么啰嗦的时候,前前后后生怕错过了什么,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有的时候说到一半还会莫名地重复前面的话——张大夫和病人以及病人家属打交道多了,所以知道,许文华恐怕是担心的厉害了,以至于方寸大乱。
许文华家买药都是去保和堂,所以和保和堂的大夫大多是认识的。张大夫多少有些了解他,这时候再看人家姑娘,心中明白过来。只不过当下紧急,什么都没有说,开了药箱诊治起病人来。
虽说是用棉布裹着止血,但是止血效果并不是太好,一路马车送到城里,棉布换了两次,每次都是被血液染透了!好不容易到了城里,这才有止血粉不要钱一样撒——不愧是上品止血粉,本来血流不止的立刻就止住了。
不管怎么说,止住血就是胜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就连在疼痛中保持清醒的连翘也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古代是没有有效的输血方式的,要是失血过多,神仙都就不回来。
张大夫是专门做跌打损伤的,连翘的情况说不严重又有些严重,说严重又不到那个份上,确定血止住了。再看女孩子有些苍白的脸色,点点头:“这样便好了,我给开个补血的方子,养些日子就好了。”
流血这种情况,一旦血止住了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当然,相应的,血要是止不住,那就是大事。
许文华拿了药方又让小厮去半夜敲药房的门,然后拉住房里出来的周莹:“到底怎么回事?”
说实在的,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夜帮他管着果林的林叔驾着马车心急火燎地过来,直到连翘被抱下来...胳膊上血红的一大片。
当时周莹推了他一把:“愣着做什么,赶快去请大夫!你这里又没有止血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都好像不归自己管了,只会愣愣地站在一边。周莹推他的力道并不重,一个女子的力气能大到那里去?但是他踉跄了一下,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刚才等张大夫来的时候周莹给他说了一下连翘的情况,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来不及说。或者说刚才一会儿功夫,周莹还是懵的,至于许文华...他连懵的都不如。
这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嘴唇都起皮了,脑子有一种熬夜后被人打了一棍子的痛。
周莹这时候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
其实她也没有见到事情的全过程,她是被院子里的响动惊醒的。等到她匆匆批了外衫出来,住在倒座的林叔已经将一个中年男子制服在地。而旁边的连翘扑到在地上,一只手捂着手臂。
后来给连翘止血的时候才知道她半夜从书房出来,看到墙根下面有个人影,大概对方也看到她提着的灯笼了。连翘很机灵,立刻熄灭了灯笼,同时发出巨大的响动。
灯笼一熄灭,夜色中连翘就不是显眼的目标了。弄出响动来,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对方怕引来人,自己就跑掉了。当然,连翘也没有纯粹指望对方改变想法,她迅速的跑掉,朝远离人影的方向。
只是院子实在是太小了,不够周旋,男人和女人天生的力气、速度差距又太大...连翘还是个不怎么运动的阿宅,被对方截住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连翘会一点防狼术,就是踢裆、插眼睛那一套,可别说,攻其不备还是有些效果的。只不过连翘不熟练,力气也不大,再加上反应不快,没有将对方完全制服,并且对方还带着匕首!
连翘的手臂就是那时候被划伤的,同时还被踢了一脚,脸上也被扇了个耳光。
不过连翘属于情况越危急就越冷静的那种类型,很快反应过来。趁着对方抓住自己的领子的时候,仰头,然后狠狠地砸向对方的鼻梁。对方吃痛不过送了手,连翘转身就跑。
这个时候住在倒座的林叔和林婶都跑了出来,林叔一把抄起放在柴房门楼的柴刀,林婶则是拿起了平常用来顶门的钉耙。
虽然对方有匕首,但匕首短啊。林婶发挥了泼妇打架的架势,胡乱挥动钉耙,对方立刻被制服。然后就是林叔出马,一下砍伤对方的手臂,趁着匕首脱手,整个人压了上去。
“林叔说了,歹人管他死活——没砍到要紧的地方,血流的不多,估计也死不了。如今拿麻绳绑了仍在城郊院子的柴房里,有林嫂和周边帮忙的乡亲看着。乡里找不到个大夫,先紧急送乔琏先生回城里!”
弄清楚了事情原委,许文华心里一阵后怕。周莹说的是连翘和歹人周旋了好一会儿,但是具体如何周旋的,那就不知道了。只不过那样一个小姑娘,和拿着匕首的壮年男子,想想都觉得可怖。
现在是运气好才是这样,中间稍有差池,匕首捅到了哪里,那谁知道?弄不好,可能会没命的!
朝屋子里面看了一眼,连翘已经昏睡过去了,脸色十分苍白,旁边是照顾她的丫鬟春儿。
许文华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完全被强烈的后怕击倒。伸出手来,手心全是冷汗,手指头也在微微颤抖。
连翘,以才华震惊两京十三省,和他什么都聊得来的小姑娘,会因为一个随随便便冒出来的、不相干的歹人死掉?死在这种事情里?想想都觉得可怕,想想也觉得荒谬。原来人的性命是这样随便的东西,随便一点点意外就可能失去性命。
如果是别的人,那是不能让许文华有这种感触的。毕竟只有在后怕之下,才能催促着思考这种问题。
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了——他无法接受连翘死掉,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是噩梦了。
“喂,许先生,你没事罢?”周莹虽然平常对许文华不太感冒,但是还是被他这个反应给吓到了。
许文华愣了愣,抬起头来,然后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没事,没什么事...周莹大家可以去客房,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抹了抹脸,咬了一下舌尖,约摸尝到了一点血腥味。这才恢复了一丝清明:“我去看看药买回来了没有。”
周莹有一瞬间觉得许文华非常可怕...但想要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终临走之前道:“你可别太担忧了,大夫都说了,是没事的。”
张大夫确实说了没事,只要这几天小心照顾,很快人就能活蹦乱跳——就连刀口,考虑到连翘年轻、恢复力好,用上一些好药,估计疤痕都不会太明显。
但是许文华根本没有想到以后没事,他想到的是之前...要是有一点点的不好,说不定连翘就会死。
‘就会死’这个概念一旦扎根,就拔都拔不出来了。许文华现在就算站起来了,浑身也还是软的,只能像个鬼魂一样飘着走。
等到第二天天明,周莹看到许文华吓了一大跳。她因为昨晚的事情没有休息好,今天整个人气色已经够差的了,但是看到许文华才明白什么叫做气色差。许文华的面色憔悴狼狈,说不定比屋子里躺着的连翘还要愁人。
许文华不知道周莹想着这些,只一个劲地喝浓茶,对着周莹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又和旁边一个似乎是捕快模样的人交谈起来——看到这个周莹才想起,昨日还捉住了一个歹人呢!
今日天明,看着歹人的林婶和乡亲就扭送歹人去了衙门。这种入室的强盗,还差点杀了人,那肯定是要重重处罚的。只不过衙门办事有流程,肯定要到苦主这里走一趟。
这里的苦主有两个,一个是许文华,另一个是连翘。许文华是屋主,而连翘是因为这件事受伤的那一个。
因为两人都是有些名望的,捕快也显得比平常好说话很多。就连许文华说连翘失血过多需要休息,不好回忆昨晚的事情也没有追究。毕竟昨晚的事情认证、物证俱在,从连翘这里再了解不了解情况的,并没有什么影响。
这种开后门的行为哪怕是在法治严格的多的后世都不能避免,何况是现在。
那捕快也很健谈,收了许文华一些好处,话匣子也打开了。低声道:“那人恐怕就是个疯子!许先生也不必自责,他这一回犯事本就不是冲着您那处房产的东西去的,为的就是乔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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