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连翘收拾完毕, 也就到了差不多客人来的时候。连翘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当然没有劳师动众的可能, 就算这是十五岁生日也一样。除了外婆,其他舅舅或者姨妈家里都是一家有一个代表。
大舅妈小宋氏见到连翘就是眼前一亮:“好亮眼的小娘子!娘,你来看看,你外孙女儿真是满嘉定都找不出第二个来。这样好看的女孩子我年轻时候姊妹中间没见过,您那个时候可见过?”
外婆宋氏听人称赞自家孩子当然高兴,拉过连翘的手就笑了起来:“这孩子一双手有福气, 这么苗条的孩子手却有肉——还有这头发, 真是一头好头发!你娘小时候头发也好, 你姨妈羡慕的紧,但也比不上你这个!”
今日连翘是小寿星, 还是十五岁的日子,这意味着她长成大姑娘了。眼下都是亲戚里面,花花轿子众人抬,当然没有人会特别没眼色地说什么不中听的。就连二舅妈古氏也不过就是看着好听话不停的小宋氏嘀咕一句‘马屁精’而已。
大舅妈小宋氏是连翘外祖母娘家侄女儿, 所以也姓宋。这种亲上加亲的婆媳关系自然不是一般的婆媳可以相比,几个儿媳妇中宋氏最给小宋氏体面。当然,对外的说法是因为人家是大儿媳,但是在古氏看来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偏心。
因为这个,古氏处处看小宋氏不顺眼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连翘今日是过十五岁生日, 按理说这些舅妈姨妈的都得给一些东西,这就和给小孩子红包没有什么两样,不独连翘是这样, 她几个表姐也是这样。
而且因为这是女孩子的大日子,所以送的都是衣料簪环之类。最先拿出东西的是小宋氏,一对珍珠的耳坠,珍珠不很大,但是珠子浑圆,以他们这一层次的人家来说算是好东西了。
之后就是姨妈吴慧娘,笑着道:“我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姨妈当初出嫁时你外祖母给的一对镯子,你表姐一个,这个就给你了!”
那是一对青玉的镯子,算不得上等,但玉质也很不坏了。仔细一看就知道,这是戴了不少年的东西,原是主人的一个爱物。连翘看这个就不知道该不该接,还是吴美娘轻轻点头,这才接下。
古氏听了难免有些暗自不快,一对镯子,一个留给自己的女儿这本身没有什么。但是另一个给连翘,她就有一些不服气了!在古氏看来,都是表姐妹,难道谁还比谁高贵?而且就算有不同,一个是舅表,一个是姨表,那也该是舅表亲一些!
其实她心里埋怨的就是东西没落到自家。
这个时候心里不忿,不免‘呵呵’一声:“哎哟,可见我家那个姑娘不讨喜呢!连翘这儿就连她姨妈的陪嫁镯子都得了,我家那个得不到姑妈的好东西。”
吴慧娘一向觉得自己这个二嫂拎不清——这其实是所有人都明白的,舅表那么多,然而就只有连翘这一个姨表,只有一个镯子自然给她合适。再者说了,当初张贵子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吴美娘送礼送的重,也不过是投桃报李来着,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家人都看得见的事情,只有她看不见。所有人也不愿意今日在连翘十五岁生日上吵起来,所以都当作没听见一样,根本不搭话。古氏没有想到自己说话别人听也不听,一时想要闹起来,就被婆婆宋氏冷冷地看了一眼。
她这一下打了个激灵,不敢再乱动乱说了。
天底下少有儿媳妇不怕婆婆的,所谓儿媳妇反过来将婆婆压服住了,那毕竟是极少极少的。按照礼法来说,宋氏收拾古氏轻而易举,古氏可还记得没分家的时候宋氏有多厉害。从实际利益来说,宋氏还有一笔不少的私房钱,要是恶了她,这份钱可就没指望了。
即使心里有再大的不平,这口气也要咽下去。气呼呼地不说话,便拿眼睛随便乱瞟。这个时候就注意到了连翘身上种种细节,水晶禁步也就算了,看着好看,却是年轻姑娘才会用的,这玩意儿如今跌价厉害,也有是大物件还有价儿了。
倒是那根宝簪和衣襟上佩的手串让她看了又看,看了之后不免心里不爽。事后回家就与丈夫孩子抱怨:“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而已,怎的就使那样的好东西?不晓得什么叫奢侈浪费,她难道给家里挣钱啦?孩子小姑也是,没教会连翘一点勤俭持家,就随便她这般了!也不看看这样大手大脚的女孩子,将来哪家要来做儿媳妇!”
丈夫吴琳却不懂妇人心思,只耿直道:“这也容易...连翘侄女儿嫁妆厚,又生的好,自然有的是人家。”
连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是靠着一份遗产,以及吴美娘的认真经营,也算是相当殷实了。但是她家孩子只有她一个啊,也就是说这就是一份绝户财,这自然不同了。
这如何能让古氏满意,瞪了丈夫一眼就像说话。吴梦春放筷子的声音却打断了:“爹娘,我吃饱了!”
“怎么才吃这么一点?”古氏见一碗饭剩了大半不免觉得有些浪费,皱眉道:“吃不了那许多就少盛一些...不对,你平常可是还要添碗的?”
吴梦春往屋内走:“少吃一些,腰那么粗,太难看了!”
吴梦春并不胖,但是也和瘦没有什么缘分。特别是她的腰,属于比较显胖的部位,在越来越爱美的年纪,她当然十分注意这些。另外就是她根本不想坐在桌上听那些——她娘古氏虽然处处说连翘的不好,但是她知道,若是连翘给她娘做女儿,她娘一定欢喜的要不得。
她听的清清楚楚,她娘和她爹私下说过的。
“梦春要是生的如连翘一样就好了,那样我还担心什么呢?不管别的如何,定是能结一门好亲,将来补贴家里的!”
连翘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什么都没有做,却也能惹来古氏这么多的说法。她只是觉得这一日并不怎么有过生日的感觉,与其说这个生日是给她过的,还不如说是给亲戚长辈过的。
不过等到长辈们都走了,吴美娘亲自下厨给连翘煮了一碗长寿面,明明就是很普通的素面条,但是连翘坐在厨房里一口一口地吃完,忽然就觉得这才是过生日。
气氛很好,一直压在心里的事情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喝了一口面汤,抬起头来:“娘,我有一件事想要与你说。”
吴美娘坐在小桌对面,正在给她剥红皮鸡蛋。将光滑滚烫的鸡蛋放进她的面碗里,替她把落下来的碎发别上去:“有什么事儿你就说。”
连翘的筷子拨了拨面条,迟疑了一会儿:“嗯...就是苏州啊...”
连翘一直想去苏州,想要进一步发展自己的事业,这都是规划之内的。唯一不确定的是什么时候与吴美娘将这件事摊牌,又用什么样的方式摊牌,说实在的,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问题。
有些事情可以讲道理,但有些事情没有道理可讲。连翘可以说出一百个去苏州的理由,但是吴美娘想要留下她的孩子,这又有什么错?这种事情是没法子的。所以之前连翘都只是旁敲侧击着试探,并没有直接摊牌。
而她的试探并没有多大的效果,因为每次说到这个问题,吴美娘都是避之不谈的。
一开始的时候连翘对去苏州的事情是胸有成竹的,不只是身边知道这件事的朋友默认了,就连苏州那边有些联系的人也大约知道了。之所以没有影子的事情能这么肯定,无外乎连翘将这件事看的太简单了。
她认为吴美娘不肯让她去苏州,只不过是一时没想通,担心她一个女孩子,或者舍不得孩子离开。这种事情软磨硬泡总会得偿所愿的——说的更直白一些,后世现代的孩子早就习惯了,父母和孩子之间的这种争执,只要孩子有决心,最终妥协的总会是父母。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吴美娘始终不为所动,就连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这就让她有些担忧了...虽然《权柄》才开始连载,她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去和吴美娘磨这个问题,可是始终难以放下心中开始升起来的担忧。
而前几日马姑娘离开嘉定之前和她说的那些临别赠言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就刺激到了她。
马姑娘离开嘉定她是很有一些感触的,关于这个时代,关于女子所处的位置,关于梦想与现实生活的矛盾,关于这个行业的残酷,关于很多很多。但是那些都只是如同青烟一样的叹息而已,她叹过一声之后也就不存在什么了。
这并不是她冷血无情,而是世事就是这样。她和马姑娘虽然住得近,但交往并不多,一个不甚熟悉的人的事,而这些事也和自己关联不大——连翘现在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确实很难体会那许多无奈。
但是有一样,就是马姑娘最后说的那些话,她不能当作没听到。
‘连小姐,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儿,一定要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赶紧去做,用尽一切气力去做......’
连翘记得她说这话的时候有多认真,也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思索的。之前她还想,时间还多着呢,不必急在一时。慢慢磨,最后怎么可能会不成!但是有了这个提醒,她忽然就觉得这件事着急起来了。
对于自己规划的未来怎么可以有那种草率塞责的处理,寄希望于时间改变吴美娘的想法?万一时间没有办法改变,那该怎么办?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要怎么清清楚楚地说这件事,怎么思考也没有一个万全的法子。而就在煮面条薄薄的白汽当中,她忽然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各种各样耍心机的办法其实没有用,对于家人来说,直接坦诚才是正确的。
同意固然是好的,不同意的话,之后也可以继续用诚恳的方式去请求。如果一开始就耍了心眼,之后恐怕也是很难安心的,况且她不认为孩子的小心思能瞒得过做长辈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