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啊!”
许文华浑身汗津津地醒来, 再看外面天色已经是灰蒙蒙的了, 似乎正要天亮。便也不再睡了, 收拾了衣服,点起了烛台。外头有小厮似乎听到了屋内的动静, 碰了碰门壁:“少爷!”
许文华想了想道:“先打水过来洗漱!”
洗漱过头,天边才有红日升起。正是这个时候宋文静和朱敏联袂而来, 宋文静是为了找许文华要这个月的稿件, 拿到稿件好顺路去报馆上班。朱敏也是为了上班,路上遇到了宋文静, 于是便‘同去同去’了。
这个时候还很早, 这也是宋文静故意的。按照他所想,许文华哪能早起啊!说不得还要催人起床等他洗漱, 于是预留了时间。顺便,要是今天要不到稿子, 那还要耳提面命一番, 然后晚上再来收稿。
这一来却惊讶了, 许文华不止起来了, 家中还已经做好了早饭, 是正要吃饭的样子。
朱敏大笑起来:“我是难得这么早来他家的,没想到这一下就遇到了, 果然该我蹭这顿饭!”
于是不用人招呼,先在许文华左手边的位置坐了,吩咐旁边的小厮儿:“多拿两双筷子来!”
宋文静倒是没有蹭饭的毛病,摆摆手:“多拿一双就够了——我已经用过早饭了。”
“哎!这一顿早饭能吃多少东西, 随便填补一点儿难道还放不下?”朱敏反问,然后又继续催促小厮。
小厮知道这两位是常和自家主家往来的朋友,所以没有等许文华发话,就很有眼力地去拿了两副碗筷。
许文华见了‘啧’了一声:“这到底是我家仆人还是你家的?你支使起来倒是挺顺手的——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朱敏嘿嘿笑了起来,拿起筷子就吃饭。宋文静这边则是先按下书稿的事情不提,反而上下看了看许文华,皱着眉头道:“你今日看上去可不太好,怎么起的这般早?难不成是最近有什么不顺的事情,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困难...真有困难要记得拿出来说。”
许文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精神也有一些萎靡。相比平常的那种精气神,那自然是差得多了。
心中微微一暖,许文华摆了摆手,这时候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一些:“不用担心,只不过是昨夜熬了半宿看闲书而已。也就是看着厉害,等到待会儿睡一会保管就好!对了,你是来拿稿子的罢,先吃饭,吃过饭去书房拿给你!”
“既然是熬了半宿,怎么今日还起的这么早?”吃饭都堵不住朱敏的嘴,这个时候就插了一句嘴。
“我怎么知道,睁开眼就是这样早了。”面对朱敏这个‘损友’,许文华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当然,他是因为梦见《多情种》中的故事,然后被惊醒,这种事就不用多说了。作为一个自以为的‘粉转黑’,他自觉还是要面子的,梦见乔琏的,让朱敏知道了还不被他笑死!
不行,绝对不行!
只是想到这里他又发起呆来了,虽然短篇和长篇没有可比性,但是《多情种》这篇文字确实让他有了极大的震撼。虽然这种震撼在之前乔琏的其他上也有过,特别是上次‘罗十回’,甚至让他面对自己的编辑宋文静说出了类似认输的话。这对于本性骄傲的过分的许文华,简直就是破天荒了。
然而相比《多情种》还是多有不如。
看‘罗十回’的时候他还能想到其中种种优点,譬如人物塑造的如何,又譬如那个桥段用的巧妙。最后总结对方真的写的很好,那也是站在一个行内人的角度去评判,他尚且没有丢开身份。
但是《多情种》不同,他本是以‘西湖客’许文华的眼光去读,然而读到其中,不知不觉他已经变成一个普通的读者了。读完之后甚至也眼睛湿润,心中郁结一口气,似乎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
他念念不能忘怀字里行间说的,乔五爷哪里都抓不住他的‘蓉儿’,最后扑到在地,宝冠也跌落下来,头发覆面,只有眼睛透过头发的缝隙看着外面。然后撕心裂肺,大概是绝望到了极点的一句‘蓉儿’。
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以至于晚上梦见这一幕,被那一双绝望的眼睛看到背后发凉。人是被惊醒的,醒来之后全身是汗。
朱敏也不是一定要追究许文华为啥熬个半宿,他又不是许文华他老妈子。于是自己三扒两咽吃完了早饭,就捧着一杯茶舒舒服服看起了今天的报纸。至于许文华,他还心不在焉地吃早饭呢,不过他好歹记得让小厮把书房写好的稿件拿来,让宋文静能检查一遍。
看到今天的报纸内容,朱敏激动地一拍大腿:“哎哟!今日算是活的久了见到稀奇事,没想到这位老爷子还能出来说话!”
宋文静本来正在审稿,不过许文华这个人写,要么懒惰的很了不写。一旦去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不错的,基本上检查还是很简单的,只要大概看一下就行了。正收拾稿子呢,听到朱敏这样一惊一乍,手上一抖,差点把稿纸撕成两半。
心有余悸出了一口气,不免朝罪魁祸首看过去:“什么东西,值得这样一惊一乍起来?”
宋文静看完了那一点文字,把报纸推了过去:“喏,你自己看!”
宋文静一看那文字作者的落款就倒抽了一口气:“这是假的罢!这位先生多少年不说话了!”
这是一位和写《唐门虎子》的蓬莱居士同时代的作者,也可以说是业大发展起来时的第一代作者。当时随着《唐门虎子》大爆发,各地都开始涌现出作者。有的人淹没在历史的浪潮中,有的人则是大浪淘沙始见金,成为时代的金子。
这位老先生就是业内的第一代中有数的大神之一,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也是硕果仅存的几位第一代作者了。
别的地方不说,至少在苏州这一亩三分地里数他的的辈分最高,江湖地位最出众。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权力,但是他说一句话,整个界的人必然都是洗耳恭听的。
这一位前辈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为人非常低调,基本上不在报纸上说话。而和身边的人说话,也很少评说如今的后辈如何,如今的如何。
他知道自己语言的威力,如果批评了一个人或者一个人的作者,那么这个作品和作者就要落入到万丈深渊了,说不定就要毁了一个年轻人。如果赞扬了一个作品或者一个年轻人,那也是不好的。大量的赞誉会堆积到这个后辈身上,甚至超过对方能负担的,过多的荣誉有的时候和过多的毁谤一样,都是能够毁掉一个人的。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下来,老人家对世事已经看的很透彻了。
宋文静脱口而出就说这是假的,但是他心里知道这肯定是真的。就算是哪张报纸想要搞噱头,用了一个同样的笔名发布文字,也不会用这位老先生的。这么做是能够博眼球,然而博眼球之后就准备付出代价!
不用等大佬说话,大佬的追随者就能乱拳打死。而说到追随者,如今业内举目望去简直遍地都是!这大概就是红的早、资历深的好处了。
“‘直到《多情种》,到底告诉我们,打动人或许难得,但是在这个世道依旧是能够做到的’,先生还真是...先生不是怕自己的夸奖会捧杀后辈,从来不说这些的么。”朱敏真正不可思议了。
这篇文字其实主要就是为了说乔琏,说《多情种》。虽然这位老先生的本意是说如今的越来越浮躁了,总是想要往奇、趣上面去,热热闹闹一大堆,然而在感人上面对当年已经多有不如了。但是拿出来做例子的就是《多情种》,对于作者更是不吝夸奖。
这真的太反常了。
那份报纸原本就是许文华看过的,许文华轻轻哼了一声:“所以说你们不如老前辈通透,‘有多大的才能,就能顶得住多大的毁誉’。”
‘有多大的才能,就能顶得住多大的毁誉’,这其实是《宦海》中的一句话,算是名台词。这里许文华的意思不过是人家老前辈已经看出来了,乔琏是有大才的,他的一点赞美根本无法压垮对方。
当然,许文华自己是不会直白的承认这一点的,所以只有这样一句话。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在场的两个人,宋文静和朱敏都是足够了解他的那种。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就为了许文华这一点‘不诚恳’。
朱敏笑着凑了过去:“所以你也是赞同这个的?老前辈可没有这么夸过人...虽然我很喜欢乔琏先生的文字,但是老前辈别的谁也没有这样赞叹,轮到乔琏先生这样,难道乔琏先生已经压倒其他所有人了?”
朱敏自乔琏写‘罗十回’之后,对了他方向,很快就由路转粉了。但是他的粉其实和对其他喜欢的作者一样,硬要让他在乔琏和其他作者之间分个高低。不要说现实如何,光是感情上他都很难接受。
那些作品陪伴自己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作者,他们难道就比不上乔琏了吗?只能说他们各有千秋。
许文华却只是假笑了一下:“你的脑子呢?你到底是怎么胜任如今的职务的...纯以文笔而论,乔琏不过是‘不错’而已,离压倒众人还远着呢。但是一样根本就不是比谁的文笔好些,若真是这样,如今的格局早就变了。老前辈看重乔琏的,一者是他有当初前辈们的气魄,各种文字能够推陈出新。另外就是功力全在描摹了,看他的不觉察,再看别人就明显了,相比之下哪有他的历历在目。”
连翘的文笔其实还算不错,一个是她自己本来就是文字工作者,算是有一定基础。另外原本连翘的记忆与教育留了下来,让她的遣词造句符合这个时代的习惯也毫无压力。但是原身和她都不是什么天纵奇材,所以出来的文字纯以文笔论,确实只能算是‘不错’。
不过连翘自己并不在意这件事,写网文留下的习惯,文笔上的事情只要达到了及格线,书写流畅,不会让读者出戏别扭就是上佳了。至于更进一步只能算是锦上添花,有固然很好,没有也不必强求。
而连翘真正让老先生看重的,其实也是她的核心竞争力,其实都是她自后世而来的经验与积累。与其说是她胜过了现在这么多作者,还不如说是时代在进步,未来的胜过了现在的。
很多人喜欢说一些‘今不如昔’的感慨,弄的好像历史总是在开倒车一样。
其实不是的,固然有的时候会有开历史的倒车,但绝大多数时候时代都是进步的,放在上也是一样的。那些古代的名著,剥开其名著的外壳,追究其本质,其实也就是当代的普通质量。
只不过时代的因素让一切光辉熠熠,就像第一个用红苹果来形容小女孩脸蛋的人是天才。前人开辟道路的时候前面并没有引路人,他们是自己摸索出这条道路的,怎么形容他们的伟大都不为过!
朱敏听许文华的评价,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许文华其实是赞同老前辈的话的。或者不说赞同,他本身就是足够欣赏‘乔琏’的那一个。
他想起当初自己听说是乔琏接了许文华的盘子,好多许文华的读者反应激烈,就用玩笑的口吻问过他的想法。他当时是如何回答的——‘这又有什么好说的?说到底还是要看看他自己的成色。若是真金,别人说也无用,到时候自然就能让人闭嘴了!’
所以说,许文华这厮原来已经信任乔琏到这个地步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因为他知道乔琏那拘束不住的才华能够做成什么事...至少让那些质疑他的人闭嘴!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