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乔五爷在一片馨香中醒来, 抬眼就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他无数次惦念, 无数次梦见,无数次百转千回的眼睛。
在这一双眼睛里, 他是乔五公子,是那个会和她拌嘴吵架的乔五公子, 是那个会和她一起偷读《西厢》的乔五公子, 是那个会将她女扮男装带到大街上玩耍的乔五公子。
那个时候他还年轻,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可以多磨到什么地步, 还不知道人事离散如同彩云易散。他是天之骄子, 而她是天之骄子梦里足以装点一切的明月光。
“乔五爷说什么?”青楼里的红姐儿眨了眨眼睛。
“哦哦,没什么。”乔五爷的眼神在一瞬之间凝固, 他低声:“没得什么,不过是认错了而已。”
只有他自己听的见——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即使再优秀也活在家族之中, 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乔五公子了, 他可以让每一个女子来许愿, 从来不让这些女孩子落空, 然而他最想完成的愿望已经此生不再有半分可能!
“你既然学针线了, 好歹灵巧贤惠一些,便送我一个香囊罢!”
“好不要脸, 空口白牙就要我香囊!你看看我这纤纤玉手是与你做香囊的?不成,你非得拿出一些什么,不然我才不与你做!”
“这有什么,你送我一香囊, 我便许你一个愿望,随便你要什么!”
“你的愿望能做什么?该不是唬人的罢?”
虽然是这么说,但依旧陆陆续续做了三个极精巧的香囊,为了这三个香囊也不知道做废了多少个。好好的一个大家小姐,仿佛针线上的丫头一般。
香囊犹在,他也能够满足其他女子的愿望了,但是那个人再也不在了。
他交香囊给每一个像她的女子,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就好像这样能够弥补当年弱小的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在实现那些愿望的短暂时间里确实有过安慰,但是这种安慰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于是最后只剩下内心填不满的空洞。
一切都是假的!他终究什么都明白。只不过事已至此,他依旧只能执迷不悟。
不然还能如何,饮鸩止渴,只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主人公从那个面容枯槁的女子那里默默听完了当年的故事,她就是那个蓉儿。这个时候主人公才想起来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不就是第一次来这青楼,那位红姐儿的眼睛么!真是相似啊。
她停留在这个世间不得离开,一开始是因为担心表哥,然而后来,见他飞黄腾达,即使不做豪门贵子依旧是人中龙凤,她总算是放心下来了。但是这个时候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他对她的执念让她被困在他身边。
“姑娘是想让我告知乔五爷,早些放下执念,也好让你往生么?”
“不是这般...执念本就放不下,说了之后只有更多纠葛。”她其实一早就发现主人公看见她了,但是她一直没有什么,就是因为这个。乔五爷的执念只有他自己能够放下,其他人说什么又有什么用。
若是说一些宽慰劝解的话就能够放下,那就不是执念了。
“但还是要说,不是为乔五爷自己,而是为了姑娘你。乔五爷如今早已不在乎自己个儿,但是他在乎姑娘——姑娘不说,怎么知道这件事会如何?”
主人公托青楼里认识的女孩子帮忙,请来了这位乔五爷。大概是他这个大夫从来只当这里的姑娘是病人,没有想过其他,他的人缘很好,倒有人帮这个忙。只不过乔五爷来的时候人已经微醺了,‘哐啷’跌坐在主人公面前的时候眼睛里一片朦胧。
主人公点起昏黄色的蜡烛,慢慢讲起了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而乔五爷就完完整整地听了这个二十年前的故事。再看他的时候,眼睛里一片清明——或许青楼二十年,他根本没有醉过,只不过是他想要一醉方休解千愁而已,所以假装醉了。
要知道,真正满心愁苦的人,是根本喝不醉的。
“你是说蓉儿在我身边?”他的眼睛里有一簇火焰。
“她看得见你,你看不见她,你们两个终究此生不复相见!”
“蓉儿!蓉儿啊!”乔五爷跌跌撞撞站起身,疯了一样四处摸索,他想抓住那个姑娘,然而就像是手中的一缕风,那怎么可能抓的住!
终于颓唐地扑到在地,掉了头冠的头发披散下来,盖住了他的脸。只有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主人公,里面有他二十年前没有落下的心酸的泪水。
“你说要我放开蓉儿,这是对蓉儿好——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放开蓉儿!我与她相识三十三载,几乎从小就在一起,她是长在我心口的一粒朱砂痣。要放开她,非得把我的心挖出来不可!”
字字椎心泣血!
主人公曾经见过很多人、鬼、妖、精,乃至万事万物,耽于‘情’字的不少,可是第一次有见这样极于情的人,以至于自己也难受起来。
然而难受也必须说出来,他听到自己仿佛无悲也无喜一般道:“这不是您放过您自己,也是放过蓉姑娘。您纵使要自己万劫不复,又怎么忍心看她百般苦痛。羁留在人世,对一个普普通通的魂灵并不是什么好事。人鬼殊途,她终归不该在这里。”
“为她好!”
那滴心酸的泪水终究是滴落下来,乔五爷翻身直直地看向窗外的明月:“啊——!!蓉儿啊!”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找不见你,我该怎么办,就连让我抱着我们残存的一点回忆都不能够。
自此之后益州不见乔五爷,他将自己所有的钱都赠送给有需要的穷苦人,然后消失在了所有认识他的人眼前。有人说他出家了,曾经在山中的破庙中见他。也有人说他散尽家财隐居了,这是大彻大悟,正要登仙。
也有人说他有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于是再不理俗世,两人游历天下去了。曾经有人在杭州见过他,还说了话——他说他正带着自己的妻子四处看看,曾经答应过要带她去杭州看西湖的。
主人公自那之后不知道乔五爷和‘蓉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解开这个执念。到底是解开了,从此之后一个人在这世间蹉跎,还是始终不能放手,于是带着自己看不见的‘妻子’用另一种方式终于求得一个‘圆满’。
他不得而知。
《多情种》这个故事绝对是三月的催泪炸.弹!其中刻骨铭心直到惊心动魄,绝对不是《药庐琐记》前两篇所能比拟。
乔五爷这个形象不止拿下了千古第一男神,顺便也拿下了千古第一情痴。
‘极于情,极于爱,九死不悔’,这是《玉林报》编辑给出的评语,至于最后的结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就看所有人对于‘圆满’的定义是什么。
实际上,当乔五爷凄厉的那一声‘蓉儿’后,读者们早就泣不成声。泪腺发达的女读者更是整个三月都浸在了忧愁当中,然而这种‘致郁’也是她们心甘情愿的——明明看一次忧伤一次,但是还是要看过一次又一次。
非要说这个故事优秀,连翘承认是比较优秀的,哪怕是放在后世去看,也有女读者买账。但是实在来说,这其实还是用了超越时代的技术。
《多情种》的故事里充满了后世大量积累才提炼出的几个梗,‘替身’、‘青梅竹马’、‘情深不寿’、‘爱而不得’、‘白月光朱砂痣’...古代的人写言情,写的浅,写到一见钟情,写到海誓山盟,甚至写到同生共死,但也就是一个写到了而已,其中种种到底如何他们会写吗?
但是连翘会,其中的百转千回自她的笔下流泻而出,直到所有的人感同身受。
这个时代的读者哪里经历过这个,在这样凄美绝艳的故事里,竟然短暂地失语。‘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这是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在报纸上发出的评论。
“有些故事说来,或许就是让人哑口无言的。当初自蓬莱居士写《唐门虎子》起,业大兴。最开始的时候,作者们往往无边无际,成品或许相比现在越来越成熟的有这样或那样的瑕疵。但是当初作者写本子多有一腔情怀在,手写自心,文字大多数是心中百般思绪凝炼而成。所以即便有一些不好,却让人或热血壮丽,或心有所感,或愁肠百结。
时间一晃过去的四十年,当年那一批作者大多不再动笔了,如今的东西或者各有各的趣味,可是要有当年那种感动,实在是不能。不知道是写本子的人沉溺于技巧,就连自己也无法感动了,还是读本子的人读了太多故事,不再是当年那个能为寥寥几句动容的年轻人。
直到《多情种》,到底告诉我们,打动人或许难得,但是在这个世道依旧是能够做到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