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第一报馆
“盈盈姐, 乔琏先生《宦海》的新稿到了没有?主编已经在催了!”有个年轻的小姑娘从外面跑进来, 脸蛋热的绯红,汗也来不及擦。
刘盈盈本来在确认明日《朝日报》上的内容是不是齐了, 如果齐了就要和其他编辑手上的内容一起送到校对室。现在听这么问, 也只能放下手头的活:“怎么就打发来问这个了?”
连翘在连载之初就送了不少存稿,一直是够用的。况且刘盈盈非常了解连翘,她的速度不是一般人能比, 别人写是边想边写, 速度怎么可能快的起来!而她根本不用想一样, 一旦写起来, 一日能写好多呢!
再加上她不是那等消极怠工的, 刘盈盈可以说从来没担心过连翘的稿子。
更何况就是担心,也不至于让主编过来问这个啊!主编管着一张报纸那么多事, 哪有空关注一个作者是不是交稿了。那是作者所属编辑的事,过问这个费力不讨好,多此一举不说,还会让手底下的编辑犯嘀咕。
那姑娘说完话一屁股坐下, 拿起不知道是谁的一把扇子就开始扇风:“这不是天热么, 不知道听谁说的,说作者避暑度假去最容易懈怠, 他是忧心人家乐不思蜀,就忘记写的事情了。”
说着姑娘压低了声音:“主编想将《朝日报》发卖上两万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为什么找你过来专做审的编辑, 不就是想冲一冲。之前一直不见效果, 直到有了乔琏先生,一部《海上归来记》就有那么好的效果。如今《宦海》声势更大,期待当然更高。”
《海上归来记》之后《朝日报》就将销量从一万八千份稳定在了一万九千份。这就好比《海上归来记》是一个广告,受他吸引,原本很多不看《朝日报》的也会买一份《朝日报》。然后《海上归来记》连载完成,有的读者走了,有的读者觉得《朝日报》还不错,所以就留了下来。
刘盈盈点了点头,明白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是想做出成绩来想的厉害。不过连翘也当的起这种期待,毕竟她现在已经算是《朝日报》的当家作者了。
在现在这个报业逐渐成熟起来的时代,当家作者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他有几个指标达到了才行。
首先,当家作者当家作者,这位作者当然是这份报纸的头牌作者,不然这个名号就是一个笑话了。其次,这份报纸的栏目要是报纸的主打栏目,吸引读者的关键点。
在以前,《朝日报》还做不到这一点,就连栏目都是新开设的。不过随着连翘以笔名‘乔琏’开始在此发表,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栏目迅速蹿红成为《朝日报》的当家栏目,从原本次一等的位置移到了最显眼的地方。
像连翘这种作者是一个人能支撑起一份报纸的那种人,只要有他们在报纸上连载,这份报纸就算其他地方全部用来印刷商家广告,也有的是读者来买——当然了,不能真那么干。这么做太败人品了,一旦有朝一日没了这张王牌,立刻就会被读者抛弃。
而这种人,报纸的主编亲自过问稿件有没有来,虽然显得有些越俎代庖,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新稿可还没到,不过旧稿还没用完呢。乔琏先生临出门之前也说过了,也就是十来天的事儿,等她回来了就让去拿稿件呢!”刘盈盈敷衍这姑娘,只想快点打发主编那边,自己好去校对室。
那姑娘站起身来跺了跺脚:“这、这,盈盈姐,这话让主编听了他该不高兴了,你至少得表示表示啊!”
这是典型的办公室政治,有的时候领导发话并不是让你解决问题,而是让你针对这个问题做一点儿什么。只要看到你做,他们原本焦虑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就像现在的问题是,明明《宦海》还有存稿,明明作者的信用良好,明明再过两三天就会有新的稿件送过来,但主编还是担心。所以他让底下人表示表示,重要的是至少要做点儿什么。
刘盈盈听了胡乱点头:“那行那行,我这就托人去给乔琏先生送信,和她说一下,让她在乡下的时候也别忘了写,一回来就送稿子!”
刘盈盈并没有提将稿件托人送过来——中间假借另一个人的手,要是有一个万一,那就麻烦了!特别是连翘觉得写一次已经十分劳累了,拒绝誊写一遍,这都是没有底稿的!
好像有的作者会雇佣一个助手,誊写的活可以让助手干。不过连翘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她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找助手。
于是第二天连翘就收到了一封信,送信的人骑着一匹快马,早上嘉定城门一开就过来了。
“怎么回事儿?”吴美娘坐在桌前看连翘写的——以前她不看这些的,因为连翘在这上面混出了名堂,这才关心起来。
说起来当家长的都这样,如果儿女能在自己的行业有点成就,他们就会本能地去了解这个行业的情况。很多做父母的年纪都不小了,最后因为孩子的关系,接触了本以为这辈子绝不可能接触的东西。
等到过年的时候吐出的专业词汇,真是让孩子们大吃一惊。
连翘扬了扬拆开的信件:“没什么,我的编辑盈盈姐让我在乡间的时候也别忘记还有动笔这件事。其实她是相信我的,不过主编不知道我的为人,见存稿不多了,总是催促她。”
吴美娘觉得有些好笑,就道:“这是什么事,值得专门雇一个骑手一匹快马来乡下?花的钱快顶上你在报馆做半个月了!”
这里指的钱是说连翘当编辑助理的工资。
这还是农业时代呢,主要的代步工具就那几样。马很贵,好骑手也很难培养出来。租一匹快马和一个骑手就专为了递这样一个口信,真的特别贵,非常不划算。
连翘将信件叠好放回去,笑着道:“又不是盈盈姐出钱,编辑向作者催稿是有经费的,都是报馆会账。”
吴美娘哪里知道报社是怎么运转的,听了不免好奇:“这个规矩倒是有些意思,只不过容易钻空子。若是多想一些办法,编辑岂不是很容易占报馆的便宜?”
连翘想了想,思索怎么说才比较简洁易懂。然而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只得到:“还是有一些规定的,不过那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有的人拿钱容易,有的人拿钱总是被卡。拿钱容易的就算占报馆的便宜,报馆也不会说。”
“这是为什么?”吴美娘听入了神,脱口而出。
连翘说到这个的时候颇有些得意,有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盈盈姐靠的是我啊!我现在可是报馆头一等要拉拢的作者。我们这样的作者给报馆带来的收益最大,报馆在我们的编辑上都格外优待呢!”
见连翘这样炫耀,吴美娘却是笑着看她的。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会因为孩子获得的成就而高兴而骄傲,哪怕她并不懂这些。
只不过心里是这样,表面上还是要矜持一些的,所以吴美娘稚气地刮了刮连翘的鼻子:“你个小魔星,这就得意起来了!人家报馆是嘉定第一报馆,用得着拉拢你?再者说了,你不在嘉定第一报馆难道还要去等而下之的报馆?”
连翘不假思索:“他们是想留住我,怕我去苏州呢!”
话说出来连翘才觉得不对,一不小心就说出真心话了。然而这时候噤声也来不及了,她只能不太自然地低头,装作收拾信件的样子。
原本在吴美娘脸上的笑容也很快消失,她看着连翘头顶的发旋,轻轻叹了一口气。
连翘曾经旁敲侧击说过一些,苏州、京城这样的城市才是报业发展的核心,那边比嘉定机会要多得多,也好得多。所以对这个吴美娘并不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只不过她没有深入地去想。
不是她缺乏远见,而是她对于苏州其实有些避讳。
她曾经和自己师兄,也是自己的丈夫在嘉定生活的平静幸福,唯一的苦恼是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开一间属于自己的药铺。谁知道丈夫会被微服的知府看上,最后做了知府大人的刑名师爷,专门辅佐办案之类的事情。
然后在苏州生病,英年早逝。由她一个人带着女儿,最终回到了两个人从小长大的地方,看着女儿一点点长大,就像他们曾经一样。
丈夫去世和苏州没有关系,但是吴美娘忍不住去责怪。她会想,如果当初......
而现在她和丈夫唯一的女儿透露出心思,也想要去苏州。她太容易联想到曾经了...她害怕苏州在夺走她的丈夫之后又夺走她的女儿,她没办法承受那个。
“就那么想要出去啊!小没良心的,留娘一个人在家里,孤单呢!”江南女子吴侬软语的撒娇,即使吴美娘以当世的年纪来说已经不年轻了,声音还是赛过许多小姑娘的娇软。
她故作轻松地这样说,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