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浔抬头, 满脸笑容的黎渃就拎着裙角从门外的阳光中走了进来。
她长高了些,面庞上的婴儿肥不再那么明显,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都仿佛还和当初无异。
一眼看去, 她似乎没怎么变,但又仿佛天差地别, 变了许多。
黎浔坐在榻上, 尚且还在恍惚中。
黎渃已经几步走到跟前。
见黎浔愣着,她就大大方方的张开双臂,面上笑容顽皮娇俏:“二姐姐,我回来啦!”
黎浔本能的也跟着张开双臂。
她就倾身下来, 给了黎浔大大的一个拥抱。
书云不知内幕,见她们姐妹重聚就只觉得欢喜, 高兴的又转身出去:“奴婢去喊夫人和大小姐过来。”
待她出去了之后,黎浔又和黎渃相拥了片刻就拉她一起坐在了榻上, 拉着她的手,略带忧虑的又摸摸她的脸, 问:“还好吗?”
当然, 这并不只是单纯的一句问候。
此时坐下来细看,这大半年里黎渃不仅窜了个头儿, 因为一直跟着曲家的商队到处奔波, 皮肤也晒得略黑了些, 只是她依旧很美也很精神。
此时眸光沉淀下来, 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笑起来是没有往日的那般聒噪张扬了, 点头道:“好了。”
这两个字,也意义深重。
一开口,她声音便哽咽起来。
黎浔是真的打从心底里心疼她, 又一把将她压入怀中抱了抱。
她不想看着她的脸和眼睛去重提那段旧事,就这样避开了彼此的对视,一边拍抚她的背部一边安抚:“没事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黎渃这阵子流落在外,到处走到处散心,她的本意是通过游历大好山河开阔了眼界和心胸,便可以将那段耻辱和不堪的过去冲散洗刷掉。她本来也不是那种软弱到完全承受不起风浪的姑娘,在外的这将近八个月,她一点一点默默地努力,她的确是做到了,逐渐将自己的心态调节好了,可是直到这一刻见到黎浔之后那些潜藏的痛苦和委屈却又翻江倒海再次爆发出来。
她也不想再当着黎浔的面哭了,就趁着彼此看不见,把脸捂在姐姐的肩头把情绪都释放出来。
黎浔知道这时候叫她哭出来并不是坏事,所以就只是抱着她微微挣扎抖动的身体无声的安抚,也没有试图再劝慰什么。
黎渃的情绪收得很很快,一会儿就重新抹干了眼泪重新坐直了身子和黎浔面对面,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我真的没事了,姐姐也不用再替我揪心了,我就是……挺长时间没哭了,瞧见了姐姐就……忍不住有点没出息。”
黎浔知道她这并非单纯就只是为了宽自己的心的,每个人都是生来就有防备心的,尤其是受过伤害的人,这种心思会更重一些,于是他们就习惯了在外人面前伪装出坚强,来盖住内心的伤痛和脆弱,却只有到了真正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面前才会忍不住的将伤口露出来,有亲人帮着抚慰,平复。
她们姐妹都是幸运的,虽然命途多舛,但至少彼此之间是可以交托后背和软肋的至亲。
即使再坚强的人也会有个不能承受的极限,是需要有个人给她依靠和发泄情绪的。
尽管黎浔此刻的心里还是疼的,可黎渃在那么努力的自己站起来,她也不能扯后腿,所以她也把那些脆弱的和不好的情绪都压下,用指腹把妹妹眼角残存的湿濡之气一点一点的擦干净,一面理智且坚定的与她说;“你的事叔父和婶娘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长姐,大哥……是他后来自己猜到了出事来逼问,我没办法。”
黎渃点点头:“嗯。不用叫我爹娘知道。”
说着,还是忍不住的面露感激,又反握住黎浔的手,心存愧疚:“我还是应该谢谢二姐姐的,我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我的事你……”
“不说这些,都过去了。”黎浔微笑,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季氏就匆忙推门进来了。
黎渃赶忙调整好心态,站起来,转身冲她咧嘴笑道:“母亲……”
季氏眼眶一红,怔愣片刻就三两步迎上来,不由分说先打了她两下:“你个死丫头是当真的不像话,谁家的大姑娘像你似的,不让出门就自己偷摸的往外跑,大半年的不着家!”
打也是做做样子,舍不得下重手的。
黎渃夸张的喊了两声疼,后又死皮赖脸的拉着她的手撒娇:“还不是因为母亲你偏心么,二姐姐要出门你就二话不说给她安排,就偏不让我跟着。”
“你还敢说!”季氏作势去揪她耳朵,黎渃就抱着脑袋躲。
季氏是真为她牵肠挂肚这些天,心里有怨气,可是对女儿到底还是疼爱的成分居多,责骂了两句又冷着脸问:“你父亲知道你回来了没?”
“我已经先回家见过父亲和大哥了。”黎渃拉着她坐下,笑嘻嘻的尽量讨好,“女儿知道错了,而且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少给您添多少乱啊……”
她母女二人吵嘴,书云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倒是瞧着心里欢喜,便凑过来给黎浔解释:“大小姐去御药房了,这会儿不在。”
“嗯。”黎浔点头,斟酌了一下又道:“你带人去给渃渃再收拾间房出来。”
“是。”书云答应了一声,后又看了看黎渃就抿着唇笑了:“依着奴婢看收拾也是白收拾,就咱们三小姐这脾气,如今是不能来钻您的被窝了,晚间少不得要去找夫人或是大小姐说话的。”
黎浔只瞧着季氏母女闲话家常,未置可否。
书云也就是随口打趣,说完便去找人帮着收拾屋子了,黎浔心中却是颇多怅惘的,因为她心里清楚,现在的黎渃是再不可能和以前一样的了。
一个人,一旦开始藏了秘密和心事,就再也无法做到心无旁骛的与人亲近交流了,真正当夜深人静,避开了所有人之后她自己,才是她自己,时间抹不平的那些过往和伤痛,需要单独的空间来承载。
她唇角含笑,看着季氏母女俩谈笑风生。
黎渃依旧是喜笑的,笑容灿烂明艳,只是那双眸子里,再不是天真无邪的光彩,被清明和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寂寥落寞取代。
有些伤口,会永远的留在心底。
人不是那么健忘的生物,即便是黎浔她自己如今时时告诫自己曾经的苦难和过往不值一提,可经历过的就是经历过了,没有人能抹掉它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而现在——
终于,黎渃也变成了和她一样的。
想来这便是成长的代价,可是……
这代价却太过惨痛了。
如果可以选,她是宁肯竭尽全力将妹妹护在羽翼之下,让黎渃一辈子都只做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快乐的小姑娘,而不是让她也被风雨打磨出了翅膀,不得不去独立面对一切。
黎渃和季氏聊了会儿就记起她此次回京的初衷,来黎浔面前嚷嚷着要见小外甥。
小皇子如今还是很贪睡,但即便是睡着的,那么白白软软的小肉团子也是极可爱的,仿佛可以融在人心里,黎渃扒在他的小床前面逗了许久,还时而伸出一根手指去试着去跟他握手,玩的不亦乐乎。
黎浅回来瞧见这一幕,倒是笑了,别有深意的同黎浔说道:“这就是新生命的神奇之处,它是可以带给人希望的。”
黎渃的归来黎浔的确是欢喜的,但是打从心底里她又是觉得沉重的。
被黎浅一言惊醒,猛地回头。
黎浅冲她笑笑,抬手像是她安抚黎渃那般轻抚了她后背两下。
黎渃也在宫里住了下来,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喜欢跟小外甥玩,她哪是个会照顾人的,向来都只有别人照顾她的份儿,而季氏也记挂着家里的一群大小光棍,和女儿聚了几日就没等黎浔出月子便先出宫回家了。
宫里宫外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准备小皇子的满月宴和储君的册封大典。
姬星野生在七夕节,日子赶得好,很是吉利,满月宴和册封大典都定在八月初七,但之后没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中秋是一年里仅次于新年的大节,即便两个喜日相隔密集也还是要大办的。
宫里宫外的各有司衙门在忙,进了八月之后各家各户也早早准备起了过中秋,京城里面忙乱且繁华。
小皇子满月宴的头一天清早姬珩就派了一队禁军带着仪仗去皇陵行宫接太上皇回京,结果当天下午人没有如期回来,却传回一条消息说开国□□皇帝的地宫因为山体滑坡塌陷了一角,皇陵那边整个都乱了。
世人都是最重孝道和血脉传承的,皇陵出了此等大事姬珩不可能置之不理,叫人去后宫知会了黎浔一声就亲自赶了去。
晚间黎浅和黎渃陪着黎浔用晚膳,提起此事黎浅颇为忧心:“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等怪事……怕不是巧合吧?”
黎浔正待要接话,就听得外面空中砰砰几声,声音来处几朵焰火炸开。
这时节谁会一时兴起的放起焰火来?
黎浔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姐妹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果不其然,这几声过后非但没有消停,后面的爆裂声却越来越密集,接二连三炸开的大片的火光将这皇城帝都某一角的天空整个点亮,而爆裂声却远超过天上烟火炸开的数目。
小皇子被这动静惊醒,嚎啕大哭。
黎渃连忙冲进寝殿里抱孩子。
黎浔则是立刻打发人去查问情况,同时心里却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消息回来之前她和黎浅各自神色凝重的站在寝殿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外面被映得七彩斑斓的那一片夜空,那些声音断断续续连着响了半刻钟,后来那一片就开始从低矮处映出了火光来,连绵了一大片。
姬珩离宫特意把战风留下来了,此时战风匆匆赶来报信:“娘娘,出大事了,礼部为明日仪典和中秋佳节准备的焰火炸了,年先生已经带着部分禁军赶过去了,但是焰火炸裂引发了大火……”
烟花是火·药所制,是很危险的,姬珩和黎浔都格外在意,之前闲聊时有说起过。
黎浔定了定神:“那些东西为了保险起见不是叫他们先存放在城外专门的一个庄子里了吗?”
“是的。”战风的表情依旧不轻松,“疑似是焰火炸开时火星溅落在了附近的田地和树林里,具体情况不明,得要等年先生那里进一步的消息。再有就是……今夜礼部还在安排明日大典的仪程,事发时怕是有人正在搬运焰火,虽然万幸东西没有存放在城内,但只怕也少不了会有伤亡的,您心里得要有个准备。”
在这个节骨眼上连续两度出事,说是巧合可没人信的。
只是黎浔会认为是有人借机生事,但是普通的百姓会怎么看?
黎浔一时也顾不上这么多,只匆忙吩咐:“剩下的禁军和御林军暂时不要动,去调九城兵马司和城外步兵营的人,无论如何先救人,并且把火势控制住。”
“是。”战风也知道这事情必然是大了,半点不敢耽搁的领命就去了。
屋子里姬星野也是胆子大心也大的,外面炸了这么久的焰火,他嚎了几声被黎渃逗一逗哄一哄这会儿就丁点儿事没有了,正手舞足蹈的跟黎渃玩呢。
黎浔进寝殿看了他一眼,确定孩子无恙就又转身出来了。
黎浅很担心:“有人从中作梗要破坏明日太子的册封大典这不要紧,只怕是他们趁机散播谣言来蛊惑人心,陛下才刚登基不久,会被流言动摇根基的。”
开国皇帝的地宫坍塌,加上为太子册封大典准备的焰火炸裂引发火灾,两件事凑在一处,怕不是要被说成是天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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