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表哥。”她喃喃道。
郑愈不想再和她说下去, 他道:“祖母召我过来, 就是为了让你跟我说上这么一番话吗?不管是你的意思,太子的意思, 还是南平侯府的意思, 我都没兴趣和南平侯府联姻。我还很忙, 恕不奉陪了。”
前面的那句话他倒不是说给周宝蕴听的,而是给他的祖母大长公主听的, 她唤他过来却行如此荒谬之事, 那以后,他便也可以以此为理由拒绝再听其“召唤”。
他说完就再次转身离开,只是刚行了两步就又听到了身后的唤声,两个不同的声音。
一个是周宝蕴有些哀戚的“愈表哥”, 另一个则是带着疲惫的苍老之声。
“阿愈。”
大长公主从隔间走了出来。
“外祖母。”周宝蕴转回头看向自己的外祖母,泪水流进嘴里, 又咸又涩。
“阿蕴,你且先下去吧, 让我和你大表哥谈一谈。”大长公主道。此时她没有唤她娘娘, 语气神态也一如她还是当年那个养在自己膝下的小外孙女。
周宝蕴擦了擦眼泪,吸了口气,整了个笑出来,恢复了些太子妃的端庄姿仪, 道:“好, 外祖母你们慢谈。”
刚刚她失态了。
周宝蕴退了出去, 大长公主杵着拐杖, 慢慢走到太师椅旁坐下,叹了口气。
她道:“阿愈,祖母此生做的最大的错事,一是当年你外祖家出事之时,也恰逢你祖父过世,祖母陷入悲痛之中,不理外事,未能阻止你父亲休你母亲,令她走投无路走了绝路,二便是当初未能强硬的阻止南平侯府将阿蕴嫁入东宫,求陛下赐婚。但阿愈,阿蕴之事,是南平侯府之错,是祖母之错,但她却是无辜,这些年,她的心,至始至终都在你的身上,过得并不好。”
“所以祖母,您想要什么呢?”
大长公主愕然。
郑愈目光笔直的看着她,不带任何情绪,直接道,“您先是想将周三姑娘嫁给我,现在却又跟我说,周三姑娘的长姐太子妃娘娘的心,至始至终都在我的身上。祖母,您想要什么呢?难道,您还想让我替她们两个负责不成?”
想让他娶周三姑娘也就罢了,虽然他也不会娶。
但现在竟然说嫁到太子宫中的太子妃的心,至始至终都在他身上?难道还想要让他在朱成祯弃了周宝蕴之时,给她什么庇护不成?他曾经做过什么,令得她们以为他该对周宝蕴负责?
大长公主瞪着他,一时之间老脸都有些烧得慌。
她不懂,好端端的话,他为何就能抽出这般硌人的意思出来。
他那样的身世,她捂了他十几年,就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以前大长公主觉得自己于他,到底是有些不同的,而宝蕴与他青梅竹马,在最美好最青春无邪的时候一片真心待他,于他也该是不同的。甚至当年他不肯借暖玉出来,她也以为那只是因为他不愿宝蕴诞下太子的孩子,是因为嫉恨太子......
可到现在她才彻底的明白,他怕是根本就心性薄凉,正如别人所说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真真是像极了那个人。那个人还会伪装一下,不触及底线,至少还会维持各种情面。而他,却是从里到外都是冷的,没有一丝热气可言......大长公主突然醒悟,然后心底只觉一股寒气袭来。
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何况他是那样的身世。
自己就是生在帝王家,经历了几代帝王的更替,为何竟然会犯这种错误,被感情迷了眼?
是了,这么些年,她养他得久了,孝道为大,不知不觉竟然忘了,面前这个人不是能以孝道,以感情轻易要求的,即使有,也当慎用,否则遭到反噬的就是自己。
当然,他对自己无情,对宝蕴无情,那能对那兰家的女人又能有多少情意呢?
那女子美则美矣,但真论起来,又有哪一点比得上宝蕴?
所以,她扯了扯嘴角,她又为何要忌惮那个女人呢?想来那个女人也就是他的工具而已,她要是真对那个女人做什么......
大长公主的心头又是一凛。
若是以她之前冒出的念头,除掉那个兰氏,或者让她不孕,她才是犯了最大的忌讳,那她护他养他十几年的恩情便也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将来......思及此,大长公主简直遍体生寒。
他可真是狠啊。
她坐在扶手椅上,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才重新整理好了自己的头绪,最后她深叹了口气,道:“阿愈,是我的错。罢了,是我年纪大了,越来越感情用事,宝蕴养在我跟前十几年,我看见她处境艰难,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因为南平侯府和我当年的一念之差,所以才会一时感怀失态。”
“是我还一直停留在以前,而阿愈你,现在,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次辅,想事情应该早已比祖母更深,更全面,你怎么做总有你那么做的道理。至于你的亲事,我也不再多言,想来你和陛下都是有打算的。但,阿愈,不管怎么样,祖母从始至终,都是支持你的,泰远侯府也好,南平侯府也罢,他们最终也只会支持你。”
郑愈扯了扯嘴角。
他心道,当年你对南平侯府将周宝蕴嫁去东宫保持了沉默,不过还是因为相信太子会登上皇位,周宝蕴会坐上未来皇后之位罢了,因为西坪甘家对抗西域,坐镇西宁上百年,甘皇后和太子地位稳固,就是陛下也不敢轻易动他们,现在说这样的话也未免可笑。
而且一直以来,南平侯府和泰远侯府可都是甘家的马前卒,否则,他母亲怎么会死?
在太子要拉拢自己之前,南平侯府和泰远侯府为何和自己是敌对状态?
有些事心知肚明,只不过不会说出来罢了,因为,他从没在意过。
***
花厅。
绿禾请了兰妱入座,端上了热茶,斟了一杯给兰妱,恭声温柔道:“兰夫人,这是今年北疆新贡的雪莲茶,每年才能得几两,是前几日陛下特地赐给大长公主的,大长公主道此茶美容养颜,对女子身体甚好,便特意吩咐了奴婢冲泡给兰夫人,兰夫人请试试吧,也暖暖身子。”
兰妱点头笑道:“嗯,放下吧,一会儿我试试。”
绿禾行礼侍立在了一旁,但兰妱且并没用那雪莲茶,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对面壁上的一副白雪红梅图上,那梅花开得灿烂,煞是喜人,竟让人从雪景图中看出暖意来。
绿禾见到,便柔声解释道:“兰夫人,大长公主喜爱梅花,这幅红梅雪景图是旧年临溪居士来访梅园,取自府中梅景所画,画的正是园中此时之景。大长公主和大人议事可能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此时正是园中朱砂梅盛开之际,兰夫人若是有兴致,奴婢带兰夫人去园中折上一支红梅回来插瓶如何?”
临溪居士是当朝隐世的大画师,他的画千金难求,原来此图是他所作,难怪意境夺人。
不过,又是赏梅?
兰妱收回目光,看着屏息敛气一脸恭敬温柔的绿禾也觉得这丫头颇有意思。
她笑道:“多谢绿禾姑娘的美意,不过我怕寒,去园子就不必了。而且此时等候大长公主和大人却贸然离开,也着实不敬。不过我也早就听闻大长公主府中有一株六百年的朱砂梅,乃京城绝景,还真是想看看,如果绿禾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就在门外的回廊里看一眼吧,我过来时看到门外回廊也能远远瞧些梅景。”
“当然可以,那兰夫人便请随奴婢往后院回廊去吧。”
***
兰妱带着秋双阿早随着绿禾在后院回廊漫步,听着绿禾轻柔的介绍着园中的梅花品种,花期,特色等等,她的眼睛随意的看着远处的梅林,还在想着可还会有什么等着自己之时,眼角余光就见到回廊转弯处一身披白狐裘衣的女子正往她们这边拐了过来。
兰妱微愣,目光调过去,再没想到迎面过来的竟然会是太子妃周宝蕴。
她曾在宫中远远见过周宝蕴一次。
周宝蕴不识她,但她却是识得周宝蕴的。
还好她想着今日要回兰家,特意没有穿那件雪狐裘衣,而是穿了一件灰色的兔毛裘衣。不然......想到那日在园子里周宝薇说的话,原来绿禾特意邀自己出来,这回要撞见的是太子妃?
她看了一眼周宝蕴过来的方向,心里头便更有些了然了。
周宝蕴已经走了过来,兰妱退到了一旁垂首给她行礼。周宝蕴看到兰妱似乎也有些诧异,她行到了兰妱面前停下脚步,绿禾便忙给她行跪拜大礼,道:“见过太子妃娘娘。”
又小声提醒兰妱,道,“兰夫人,这是太子妃娘娘。”
兰妱跪下,行礼道,“臣妇兰氏,见过太子妃娘娘。”
“兰氏,”周宝蕴打量着她,低声道,“原来,你便是大表哥新册的侧室兰氏,果然姿容秀美。天气寒冷,快先起身说话吧。”
和周宝薇相比,周宝蕴十分温柔平和。
她扶了兰妱起身,又细细打量了兰妱一番,像是要从兰妱的眉眼里看出花来,好一会儿才收了目光,从自己的手腕上退下了一只白玉镯子亲手给兰妱戴上,柔声道,“今日过来的匆忙,没有给妹妹准备礼物,这个是我从小就戴在手上的,今日难得遇到妹妹,就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吧。”
镯子还带着她身上的余温和暖香,戴到兰妱手上令她莫名不适。
她恭敬谢过,周宝蕴又拉着她略说了几句话,邀请了她以后定要去东宫坐坐之后便离开了。
兰妱看着太子妃离开的背影出神,绿禾在旁柔声道:“雪好像又大了些,兰夫人,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坐坐吧,太子妃娘娘离开,怕是大长公主和大公子一会儿也该过来了,我们且去厅中候着吧。”
这是生怕她不知道太子妃刚刚才见过大人吗?
兰妱回头看了绿禾一眼,温柔和顺,似乎对她自己刚刚的话有什么问题毫无所觉。
这丫鬟,她第一次见到之时便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却又不知是什么问题,现在看了,终于有点明白,这丫鬟举止行仪柔顺恭和,但却无半点卑意,气质娴雅,谈吐谦柔,目光内敛,就是一般的大家小姐怕是也比不上她。
大长公主府的谜团可真多。
在郑府明明很清明的事情,不知道为何,只要入了大长公主府,兰妱便觉得迷雾重重似的。
刚刚太子妃周宝蕴,她观她眼底隐有郁色和狼狈,怕是根本不期然遇见自己的,那绿禾特意带自己撞见她,是绿禾本人的意思,还是大长公主的意思?
还有上次在梅园,郑愈为了她打脸周宝薇一事,外面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当时在场的只有她,秋双,郑愈,周宝薇和她的丫鬟,然后就是绿禾。
郑愈跟她说,那些谣言最初是从泰远侯府传出去的,那跟泰远侯府递消息的,只有周宝薇的人或者大长公主府的人,会是谁?
大长公主府的水可真够浑的。
***
兰妱和郑愈留在大长公主府中陪着大长公主用了午膳。
此次大长公主待兰妱要慈爱和善了许多,不似有丝毫成见,离开之时更是又赏赐了不少东西,便似寻常的祖母一般无二了,临去时还拉了兰妱,道是她一人平日里在府上也是沉闷,让兰妱有空就过来陪她说说话。
兰妱恭谨应下自是不提。
两人用过膳后离开,郑愈便命了车夫直接去兰家的留园庄上。
郑愈自己也上了马车。
兰妱欲言又止,最后看马车驶出了城外,终究还是忍不住道:“大人,今日风雪较大,庄子路途遥远,大人您还是早点回府歇息吧。”他之前说过这几日他都很忙,且也从未提过会送她回去,现在这般却是什么意思?
郑愈看她一眼,道:“我送你到庄子外,再骑马回来。”
兰妱吓一跳,送她到庄子上,再骑马回去?
她抿了抿唇,转头拨开身侧马车侧窗的窗帘,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还有正在飘着的绒片大雪,再转过头来绷着小脸对郑愈道:“大人,雪天路滑,马车行得慢,这样到庄子,届时怕是天都要擦黑了,您再骑马回来,实在太过危险,还是不必送妾身出城了。”
郑愈的目光落在她拨着车帘的小手上,晶莹玉透,纤巧玲珑,就是外面漫天的白雪,在她的手面前也全部黯然失色。
他脑中划过昨日她攀着自己,手软软的抓在自己后背上,哪怕是再用力,也是娇软细弱的,只会让他更是难耐。
他眼眸转深,身体又热了起来,伸手就将她拉入了怀中,一手环抱,一手就将她的小手整个包入了手心,声音变得低沉道:“不碍事,我常在雪夜里骑马,已经习惯了。反是这马车,城外的路或有不通,我送你过去为好。”
“大人。”
兰妱脸火一般烧了起来,她断断想不到刚刚还是肃着脸端坐在一旁的郑愈会突行此举,而且此时她已被他抱入怀中,靠得那么近,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和异样。
这人,好好的说着话,怎么会又突然如此?
***
兰妱不敢反抗,可这是在马车上,青天白日的,这,也未免太过夸张了些。
她又羞又急,小脸憋得通红,郑愈看她脸色染得如同映日桃花般的粉润,越发的身-热,他伸手搓了搓她的下颌,低声道:“不用担心,我的马车是特制的,做什么外面也听不到丁点动静。”
兰妱简直是要晕过去,难道他还真想在这里,这个时候,做什么不成?
这个人真的是当初那个在乾元宫莲池亭冰冷地拒绝她,说什么“你又与我何干”,看似完全不近女-色的次辅大人郑愈吗?
情急之下,兰妱竟然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道:“大人,传闻中,您不是从来都不近女-色的吗?”
这么多年,他的后院可也干净得很,可是,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将面前这个人跟之前他在她眼中的形象重叠起来。
郑愈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愣完就笑了出来,他日常是很少,或者说几乎都是不会笑的,但兰妱发现,在两人亲热之时,他对她却并不会吝啬对自己的笑容。而且兰妱还发现,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会让人心跳加速那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本身情境的原因,还是只是因为少,所以也就格外动人心些。
他道:“我自然是不近女-色的,但现在你是我的夫人,我们做什么不是天经地义之事?算得什么耽于女-色不成?”
这回是兰妱怔住,她觉得他说的不太对,但因着他这般神色说“你是我的夫人”,一时竟是有些心跳不稳,她涨红着脸喃喃道:“可是,大人,毕竟,毕竟现在是在白日,马车之上。”
“难道有谁规定在白日,马车之上,不得行夫妻之事不成?”他似笑非笑道,“夫妻之间,难道还分白日,黑夜不成?”
兰妱:......这是什么狡辩?白日宣——-可不是什么好词。
可这话她却不敢,也羞于说出口。
郑愈看着她,却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面上慢慢上了一层疏漠,往后靠了靠,淡道:“我的后院,我想要如何,关他人何事。”
不过他这么说着,情-欲倒真是慢慢退了下去,身上也清冷了下来。
喜怒无常,情绪莫辨。
兰妱心里只能用这两个词来概括。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