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朝篱笆院看去。
乌压压的几十个人聚成群, 手里都握着锄头、铁锹等农具。
打头的是村长鱼大有,敞着衣褂, 裤腿卷的左高右低, 大颗的汗珠顺着黑红的面庞往下滴,一看就是急急忙忙跑来的。
鱼河从人群中挤出来,指着屋里的李家人大声说:“就是他们, 李红带着娘家人来我家打我奶和姐,还要打阿蔻!”
鱼大有握着粪叉, 把叉柄重重的杵在地面上。
“我石兄弟虽不在了,可我们这儿站着的汉子都是我鱼婶的侄子!大伙说对不对!”
身后的人群中响起响亮而又一致的回答。
“对!”
“对!我是石叔救的, 我就是鱼奶奶的干孙子!”
“我也是!”
“还有我!”
鱼大有满意的进院, “你们这样还敢欺负我鱼婶?”
突然发现不对,鱼河那小子不是说李家一家人打上门了?
这咋站着的就李家的俩儿子, 其中一个还被鱼湖反架着胳膊,头发都快被鱼婶薅秃了?
鱼奶奶惊愕, 大有这咋来了?
连忙出来迎接, “大有你们咋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听说有人欺负婶子,我们来看看,身上脏就不进去了,刚在清粪坑, 味冲。”
“再说这么多人屋里也站不…”鱼大有拒绝, 视线无意间就瞄到了鱼阿蔻。
双目瞪圆,尾音消失在微张的嘴巴里。
如果他没看错身形的话,蔻囡手里拎着的那个是鱼海吧?
再看到鱼海不远处躺着的女人, 想到蔻囡的力气,整个人都不好了。
让人看到,以后谁家敢给蔻囡说亲?
抽搐着嘴角扬声问:“鱼婶,是不是没什么大事啊?”
“啊?”鱼奶奶看到大有冲她使眼色,嘴往蔻囡那努,反应过来。
“对对,没啥大事,就是我们两家在商量分家的事,商量的声音比较大吓到了河娃。”
鱼阿蔻看到孙霞转动眼珠想出声,冷笑着又重重给了鱼海一拳。
孙霞立马低下头,松开胳膊后腿一步。
鱼大有移动脚步挡住鱼阿蔻的身影,“既然鱼婶家没啥大事,你们回去继续清粪池,别耽误明天给地里上肥。”
看到有几人的面色担忧,就从人群中点出三个人,皆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
“叔叔们留下来和我一起震震场子,别让鱼婶吃亏咯。”
三人出列答应。
鱼奶奶朗声,“谢谢各家小子了,今儿我家不方便,等分了家,你们可得来吃暖居饭。”
人群嘻嘻哈哈的应下,这才放心的散了。
鱼阿蔻看到几人走过来,在鱼海的衣服上擦了擦手。
乖宝宝的站起身,冲几人乖乖巧巧的笑。
三人望着鼻青脸肿,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鱼海,眼珠几乎要脱出眼眶。
鱼海这…这是被蔻囡揍的?
鱼大有看着她,摇头,“你啊你…”
背着手带着一步三回头的三人进屋。
等他们进去,鱼阿蔻招手喊来堂弟。
“不是让你喊大有叔和碗爷爷吗?你怎么把人全部喊来了?”
鱼河委屈,“我是只想喊他们两个的,但其他人听到了,就闹着全部要来,我不是故意想让他们看到你揍人的。”
鱼奶奶私下里没少对鱼河耳提面命,绝对不能让外人看到小孙女动手揍人。
农村人说亲讲究双方的家庭成员,像鱼阿蔻这样的属于命不好。
一般人家会嫌弃这样的姑娘,假如再传出这个姑娘凶悍,就更难了。
婆婆怕管不住这样的儿媳,更怕儿媳压儿子一头,儿子管不了家。
鱼河虽然觉得小堂姐就算不嫁人,也能过得很好。
但见奶奶和亲姐都这么担心这个问题,也放在了心上。
鱼河吸着鼻子说:“要不我去跟他们说,人是我揍的,你怕我揍鱼海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故意上去捶两拳帮我遮挡的?”
鱼阿蔻揉了揉堂弟的头,安慰,“他们没看到呢,大有叔刚刚帮我遮掩过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我去给大有叔他们冲糖水,你进去看看他们说了什么,等会说给我听。”
“好!”
鱼河放下心来,用手背抹着鼻子跑开,随即又调头跑回来。
“阿蔻,你冲蛋花糖水呗!”
鱼阿蔻笑着点头。
鱼河欢呼了声冲去客堂。
鱼阿蔻去奶奶房间拿鸡蛋,看着篮子里堆尖的鸡蛋,想着反正要分家了,鸡蛋留给他们也是喂狗。
用二十个鸡蛋找天平换了红糖、酒酿。
按人头数大方的拿了26个鸡蛋,进厨房煮红糖酒酿荷包蛋。
鱼阿蔻在锅里添上半锅水,灶膛里架上木柴。
等水开的功夫,拿出十个碗一字摆开,每个碗里打上鸡蛋。
火大,不大会木质锅盖上飘出白雾。
掀起锅盖,左手把碗里的鸡蛋倒入温水里,灶膛里加大火把水烧的冒出滚滚水泡。
待锅内的蛋清由透明凝固成乳白,舀起鸡蛋在水里抖两抖,盛出鸡蛋放在碗里。
十碗荷包蛋做好,每个碗里再倒上半勺红糖酒酿,浇上热水。
用两个托盘端着去客厅。
*
打扫过后的客厅里,众人以堂中八仙桌为界限分两边,此时呈泾渭分明的状态。
八仙桌四个方向坐着的是鱼大有四人。
桌子左方坐着的是鱼海和李家人。
为首的鱼海分外凄惨,脸比平日大了一倍,脸上显眼的挂着两只乌眼眶,眼皮鼓得高高的,眼睛肿成条缝,鼻子下面两条干涸的暗红血迹,破皮肿成香肠的嘴角乌紫。
身后的李家人和他一比,脸上身上都干干净净,本来有点小伤的也能让人忽略不计。
包括被李红用水叫醒的朱大脚和李大嫂。
这也让看到李家人痛的龇牙咧嘴的鱼大有等人不解,伤都没有,你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别哎吆哎吆的装疼了,你们的心思我们都猜到啦,不就是坏心肠的想碰瓷吗?
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知死活,在我们鱼新村的地盘上还敢打这种主意。
鱼大有四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十分的不善。
看着几人的面色,李二狗捂着被踹的剧痛的腹下,气的面部充血,胸口剧喘。
我装个p装!
你们被踹上一脚摔个狗吃屎试试!
他刚才有偷偷看过腹下,上面清晰的印着半个青紫到发黑的脚印。
不用说儿媳妇身上肯定有也有。
他说了自己身上被踢伤,伤的很重。
鱼大有等人就用“你装,你再装,踢一脚就能踢出脚印来?”的眼神望回来。
可伤的位置这么尴尬,又不能脱了衣服给人看。
这几人面上的表情就变成了“我就知道你在装”的笃定。
李二狗被气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就此西去。
咬着牙暗骂:鱼阿蔻这个小灾星,好毒的心思!
桌子右方的鱼奶奶坐在前面,身后并排坐着鱼湖三兄妹,怀里抱着双胞胎。
三兄妹任孙霞如何使眼色,如何咒骂,屁股都不带动一下。
站队的姿态做的十分明显。
鱼大有作为一村之长,坐在八仙桌的上首。
开口问鱼奶奶,“鱼婶,怎么想着分家了?要不你再想想?你家又不是兄弟多的人家,就这样分家,恐怕村里说鱼岩的话不会太好听。”
这话听着是在帮鱼海他们说话,实际上却是在为鱼阿蔻着想。
毕竟鱼婶当家,管着家里的钱财,能让蔻囡读书。
可分了家,蔻囡要读书,这工分肯定挣不了。
到时,蔻囡吃什么?
要是不读书下地挣工分,这孩子就废了。
想到这,看着鱼奶奶的眼神带着凝重。
鱼奶奶低着头用袖角沾着眼睛,声音带着丝哭意,“大有侄子这话我懂,可这家不是我要分的,是我这大孙要分的。”
“你们几个都不是外人,我也就不打肿脸充胖子了,就按我大孙的意思分家吧,我大孙今儿个就敢闷不吭声的,带岳家人来逼我分家,我怕啊!要是我不同意,明儿个又有啥新花样,我老了,胳膊腿都使不上劲儿了,现在分我还能再挣两年工分,要是以后分,那我不得躺床上饿死?”
鱼大有眉头紧紧皱起,“鱼婶你这话的意思?”
鱼奶奶苦笑,“我和蔻囡分出去,我蔻囡孝顺,以后老了我也不怕。”
“胡闹!哪儿有这样分家的?”左座的鱼金碗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老嫂子这不成。”
鱼奶奶哭音加重,“那要按海娃说的只把蔻囡分出去,我蔻囡以后咋活?我幺儿连蔻囡的面都没见到就去了,我咋滴也得替我幺儿,照顾好他这条唯一的根。”
提起鱼石,四人的心里都带上了愧疚。
右座两鬓斑白的鱼三炮闷头抽烟袋,他和宋花同辈,婆娘和宋花走的也近。
在他的印象里,中年守寡的宋花,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再苦再累时,村里人都没见到她哭过,可这会竟然哭了,足见有多伤心。
怒吼:“鱼海你这个不肖子孙!”
挥着烟杆起身想去揍鱼海。
鱼大有忙拦腰抱住他,“叔你别急,分家没啥不好的…”
鱼三炮听的脖子上的青筋凸起,炮火对准他,“你说啥?分家没啥不好的?”
鱼大有看着暴脾气的三叔,无奈的附耳上前低语。
“叔,你听我说,阿蔻以后指不定有多出息呢,鱼海是啥人你不知道?以后肯定是要凑上去占便宜,像牛皮糖样甩都甩不脱,现在分了,鱼婶也就苦这两年,再说有咱们这几家看着,鱼婶能苦到哪儿去?”
鱼三炮顺着他的话思考,脸上露出笑,“怪不得你娃能当村长,这脑子转的就是活。”
鱼大有苦笑,这和我当村长有啥关系?
碗叔和桌叔都想明白了,只有亲叔你没想通。
果然。
鱼碗手指敲着桌子道:“那依老嫂子你的意思,这家该咋分?”
鱼奶奶:“能咋分,又没啥值钱的东西,家里的东西都在这,一家一半,我和蔻囡算一家。”
“我!我要和奶奶阿蔻过,不跟鱼海一家。”鱼河跳着脚抢答。
众人的视线移了过来。
鱼湖和鱼溪互看一眼,心里也有了决定。
鱼奶奶蓦地转头虎着脸看着小孙子。
鱼河惊奇的发现奶奶眼里一点眼泪都没有,原来刚刚是在假哭。
鱼奶奶使着眼色道:“当弟弟的得为你哥着想,过年分粮分肉时,你得去帮你哥往家抬,不然你哥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
鱼河刚想说怎么忙不过来,不还有李家人吗?
突然脑内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奶这是说让他在家里吃喝,不能便宜鱼海一人。
挠着头傻笑坐下来,“呃…我奶说的对,我得心疼鱼…我哥,我不和我奶过了。”
鱼奶奶满意的回头。
孙霞的孩子果然一个比一个聪明。
蔻囡好吃的没喂狗。
回头的瞬间,又变回轻轻啜泣。
见众人收回视线,鱼河轻轻的松了口气,他差点害了阿蔻。
看哥姐不解,附耳上前,鱼湖两兄妹沉默下来。
鱼大有点头,“恩,鱼婶这家分的公平,石兄弟虽只有蔻囡一个,那也得算作一房,鱼海你有什么想法?”
鱼海见终于轮到自己,激动艰难的撑起眼皮,“唔…pu…唔…”
他想说我不分家了,现在这样挺好,阿蔻要上学就上学,反正奶又不会少他们的钱。
他怕分家了,阿蔻上不成学心里不爽,天天爬窗户来揍他。
感受着身上入骨的疼,以及痛的抬不起的四肢。
心里的悔意排山倒海而来。
然而,嘴里发出的只有支支吾吾声,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鱼阿蔻就怕他怂的临时改变主意,所以捶掉了他两颗门牙,又把嘴捶成了香肠。
鱼大有几人皱着眉看着他比手画脚。
鱼三炮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啥?说人话!这么大个人了,话都说不清楚。”
四人有默契的一致忽略了他脸上的伤。
站在鱼海身后的李红站前一步,啜泣着说:“不是鱼海不想说,他被阿蔻下死手打成这样,想说也说不了,不过作为两口子,我还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的。”
鱼海期待的看着婆娘,红快说,说咱不分家。
“我家海子说,这家要分,但这样分家对我们来说不公平,我们做牛做马的供了阿蔻读了这么久的书,从没指望她出息后报答我们,只要她以后过得好,我们也算对得起三叔。”
鱼海艰难的摇头,不是,婆娘我改主意了,我不分家。
李红不顾男人的意愿,擦了擦眼泪继续说:“但现在阿蔻也得给我们留条活路,我们这房这么多人,要是平分,三间房我们怎么挤得下?二弟三妹快说亲了,波娃涛娃这两年还能跟我们挤挤,过两年呢?更何况我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还有粮食和钱,都是按工分分的,阿蔻才下地几天,多分点粮食给她说的过去,可平分一半怎么说的过去?我们大房这么多人吃什么喝什么?”
鱼海急得一直大声呜呜,婆娘你全说错了!你这是把我往死路上挤啊!
鱼三炮被唔的额头筋乱跳,在桌边敲着烟袋,“鱼海你闭嘴别唔了!唔的我脑壳痛。”
恰在此时,鱼阿蔻左右手各端着个红木漆盘进来。
托盘里飘出朦胧的白烟,带着酒香往众人的鼻孔里钻。
众人下意识的精神一震,李家人的视线随着托盘移动。
只有鱼海满心的绝望,眼泪鼻涕往下淌。
脑子里出现几个大字。
——完了,我要死了。
鱼阿蔻视线都没给他一个,把托盘给了一个来接的鱼河,朝八仙桌走去。
鱼河一个托盘刚入手,差点接不住甩出去,连忙弓起只腿用膝盖顶住盘子底部,憋的脸通红。
这怎么这么沉?
鱼湖见状连忙上前从弟弟手里接过,跟在妹妹后面。
鱼阿蔻把有三个蛋、酒酿多多的四碗放在桌上。
乖巧的说:“炮爷爷、碗爷爷、桌爷爷、大有叔你们喝点热的激激身子,免得一热一冷的会着凉。”
鱼大有几人这才感觉到身上的汗已干透,这会被秋风一吹,凉意直往骨头里钻。
再看看桌上的碗,不禁喉结滚动。
白底蓝边的敞口大碗里,黑红色的糖水中飘着白边红心的荷包蛋,荷包蛋上放着小山般的米酒粒,粒中心点缀着颗枸杞。
米酒特有的酿酒香混着鸡蛋的香,让四个爱酒之人口水极速分泌。
鱼大有吞着口水,“蔻囡,咋准备的这么全?冲碗糖水就是了不得的招待了,这又是糖,又是蛋的,多糟蹋好东西。”
鱼阿蔻这边在硬往奶奶手里塞碗,她和奶奶就早上啃了个饼子,现在太阳都西斜了。
她饿的前胸贴后背,奶奶肯定也一样,强势的把碗塞给奶奶,继续往下分。
闻言,笑眯眯道:“大有叔这话说的不对,给你们吃怎么能叫糟蹋?我还因为家里没肉,心里过意不去呢。”
鱼大有连忙端碗,“我就好这口,可不能浪费钱去买肉。”
“蔻囡这茶饭手艺不错。”鱼三炮早就吃上了,半碗糖水下去,就觉得身子从里到外,说不出的舒坦。
嫌弃的暼着侄子,“就你装相,蔻囡这是孝顺,给你吃还那么多话,到头来不还是要吃?你要不吃给我吃,我肚子装得下。”
鱼大有:……
端着碗默默的转了个身,挡住亲叔冒绿光的视线。
鱼三炮失望的撇嘴,就知道侄子是假推辞。
“是好吃,这蛋嫩的,我还没嚼呢,就顺着我嗓子眼滑下去了。”鱼碗附和。
鱼阿蔻笑眯眯的又给几人添了杯水,“好吃过几天爷爷们来给我们暖家,到时我还做,给你们放多多的米酒。”
“要得要得!”几人连连点头。
鱼阿蔻这才坐下来吃。
和先前一样,这会吃东西也是泾渭分明。
鱼阿蔻煮蛋时就算好了人数,鱼大有四人三个蛋,自家人两个。
鱼奶奶她们人手一碗糖水蛋,连双胞胎面前的小凳子上都摆着大碗。
两小娃拽着小姑姑的衣摆,吃的摇头晃脑。
李家人那边只有空气。
李二狗忍着气问:“阿蔻,我们的呢?”
鱼阿蔻慢条斯理的喝完碗底的汤,才装傻道:“这你们应该问李红呀?难道上午李红没给你们煮?这不可能呀,我明明看到蛋少了。”
李红是煮了,煮的白水荷包蛋,李家人吃的开心。
可这会和鱼阿蔻煮的一对比,不说别人,连李红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下蛋的母鸡。
李二狗喘着粗气劝自己,等分家就好,分了家闺女还不是任自己随便吃。
以宋花那个属耗子的,家里好吃的藏的肯定不少!
可这不代表他能忍下别人吃着,他看着的状态。
大力咳嗽几声吸引视线后,粗鲁道:“鱼村长你也看到了,这还没分家呢,鱼阿蔻就这样对我们女婿一家,这分了家还了得?恐怕到时鱼阿蔻能因为一个窝窝头,就把我女婿一家打死,总之家里不能这样分,我知道五个手指头还不一样齐,亲家婶子偏心也能理解,但再偏心,其他人也是她孙子、重孙吧?”
鱼三炮抽着烟袋,“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还有这是鱼家事,轮不到你李家开口,鱼海你啥意见?鱼海?”
鱼海早已魂游天外,脑中充满了各种被死法。
李红推了推男人,见还是没反应。
心里暗恨男人没用,掐了把自己大腿根,泪流满面的站出来。
“有叔你这是为难鱼海,我知道你偏向阿蔻,可没有这么偏心的,鱼海说过,这个家挣工分的都是我们大房,所以家里的东西得分我们八成,我们人多,房子是我们盖的,得留给我们,但我们会给阿蔻再盖间房子,家里三只鸡,得留给家里娃下蛋吃。”
鱼三炮浓眉横竖,拍着桌子吼:“照你这个分法,阿蔻娘俩和净身出户有啥区别?”
李红怕怕的缩着身子。
李二狗梗着脖子回吼:“她俩又不挣工分,在家里白吃喝那么多年,还用家里那么多钱读书,就这我女婿还给她们分两成,又仁义的要盖房子,这事拿到哪儿说,我们都不理亏!”
“你!”
鱼阿蔻询问的望着鱼河。
鱼河赶紧抹嘴,快速的把先前的事说了一遍。
鱼大有望向鱼奶奶,鱼奶奶不着痕迹的用手指比了个四。
鱼大有心里有了底,沉声,“二八分不行,这样吧,我做主,四六,我鱼婶四,你们六,算起来还是我鱼婶吃亏,毕竟分了家以后养老的事就落到了蔻囡头上。”
李二狗撸着袖子站起身,“不行!最低最低三七,蔻囡养老咋了?我女婿逢年过节该孝敬的不还得孝敬?”
“要我说,我女婿是长孙,以后是鱼家的代表人,有个什么事要出面还得我女婿来,就冲着这,我没说一九就是我李家仁义。”
说完坐下来,叹气,“你们当我想出面啊?身为老丈人却掺和女婿分家的事,传出去以后我李二狗从此就得低人一头!”
“可如今我不出面不行了,我女婿省吃俭用得供了鱼阿蔻读这么久的书,亲家婶子觉得还不够,现在为了让阿蔻考大学,竟要逼我女婿一家喝西北风!”
鱼阿蔻见鱼大有四人听了这话沉默。
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大有叔,这话说的不对,我有证据能证明,这么多年来我不仅没用他们的钱读书,反而是他们一直在受我和奶奶的贴补。”
李二狗反驳,“这不可能!”
鱼大有拧眉问鱼奶奶,“鱼婶,蔻囡这话是真的?”
鱼奶奶沉默片刻后,缓缓的点头,“我蔻囡说的都是真的。”
她没想到自己为儿女操心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落下个糊涂偏心的名声。
鱼海小的时候,自己是多疼他啊。
现在看来,那些疼爱都喂了狗。
鱼阿蔻敏感的感受到,奶奶此刻才是真的伤了心。
可再伤心,这事也不能停。
她不能让奶奶背着个偏心的名声,被别人指指点点。
更何况,以后要是鱼海家的日子稍微过得丁点不好。
奶奶就得被人拎出来唾弃一遍。
鱼阿蔻从自己房间拿出个本子,摊开放在识字的鱼大有面前。
“这是我从7岁那年开始记的,因我7岁就开始下地挣工分,十岁之前我拿的都是五工分,我成绩好,一周七天我只上三天的课,剩下的时间我都在地里,大有叔你们可以找会计拿出工分表,看我记的可有误。”
鱼大有翻开厚厚的本子,前面的铅笔字经过时间的洗礼,有点模糊。
但凝神辨别还是能看得出的,第一页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今天3月28,下地好累,今天5工分。”
“累”字写的缺笔少划。
后几页只简单的写了累、日期、工分数。
再往后看,累字没了,只有日期、工分数。
可鱼大有却看的眼眶湿润,他脑补出一幅画面。
昏暗的煤油灯下,蔻囡边抹着眼泪喊累,边握着铅笔头记分。
后面也许是适应了,也许是累到极致。
不再喊累,而是只记工分。
鱼阿蔻之所以会记这个,就是怕有朝一日分家时,牵扯到利益说不清。
孙霞在她还小的时候,以为她不懂事,经常背着人说她是吃白食的。
在她能挣工分后,孙霞又翻着白眼嘟囔,挣得那点工分吃饭都不够,还读书。
鱼阿蔻听得多了,能挣工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记工分账。
现在看来,账本果然派上了用场。
鱼河已经机灵的从会计那,拿来了村里的出工表,喘着粗气交给鱼大有。
鱼阿蔻清了清嗓子,“本子中折起来的那页就是我那年挣的工分数,下面有记每年工分换了多少粮和钱。”
鱼大有四人忙找出折叠起来的纸业,与出工表对比。
看的不住的点头。
“我十岁至十二岁出工少,因为课业重了许多,但我这两年拿的都是八工分。”
“十二岁以后我出工更少,拿的却是十工分,有时还有超过的,比如上个月翻地,我下地十六天,每天18工分,而鱼海三人每天加起来才有15工分。”
“至于我奶奶,是我不让她下地的,但我奶奶也没下地没几年,从我能拿十工分那年、也就是我十岁开始不下地的,我奶奶挣工分时,每天也是8工分。”
鱼大有几人想起件事,当年鱼奶奶不下地时,村里的老人们没有不羡慕的。
她们哪个不是干到不能动才在家带孩子的?
为此没少夸鱼海孝顺。
鱼海当时可没少拍着胸脯说这算啥,他在家更孝顺。
可现在看来,这都是假的!
几人看着鱼海摇头,这小伙子不行。
鱼阿蔻瞥了眼听到这些,面色十分不好的李红和李家人。
“这些年年景好,工分值钱,就拿去年来说,我们全家的工分换了五千斤粮食和一百块钱。”
“其中我挣的工分占了十分之四,分钱时,我奶奶分了大娘娘一家50,剩下的50是整个家庭的花费,包括人情往来、看病就医等,比如去年李红身子骨不舒服,去医院看病拿药花的十块钱就是公中出的。”
“至于我读书,每年所有的花费全加起来要不了十块。”
“可家里每到年底都是赤字。”
鱼阿蔻没把话说的太明白,可这也足矣让众人听的明明白白。
而鱼大有不反驳且认同的点头,更让众人心里有了数。
按照这个算法,十块钱里鱼阿蔻挣四块,连吃带读书只花两块,那剩下的两块去哪儿了?
鱼溪兄妹先前就知道妹妹挣工分厉害,可远远没有事实摆在眼前让人震撼。
鱼河羞愧的垂下头,他是家里唯三吃白饭的,剩下俩是双胞胎。
待看到鱼海三人又恢复了精气神,如果说工分阿蔻挣四成,那爹、哥姐也得占四成。
那三人两成的份额里还有他贡献的那份呢!
李红弱弱的解释,“我挣工分少是因为我身子骨不好。”
李二狗不服气,“别光拿去年算,去年鱼阿蔻拿12工分,自然看着多,怎么不拿前几年算?那几年拿5工分怎么不说?”
鱼奶奶看白痴似得看他,“那几年我蔻囡小,不仅吃的少,每年上学5块钱足够,再说那几年我还拿着8工分呢。”
李二狗憋的满脸通红。
终于想明白的鱼三炮哈哈大笑,“李二狗你听明白没?没听明白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刚说啥?说我家蔻囡吸你们的血?”
“哈哈,你可要点脸吧!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李红见大事不妙,着急的看向婆婆。
——快点想办法扭转局势啊。
本就躲在人群后面,降低存在感的孙霞,收到示意缩的更厉害。
别看她在几个孩子面前横行,可要是在外人面前,就变成了乌龟。
头缩进壳里,死不出头。
李红看着这样的婆婆,再看看人事不知的男人。
不禁悲叹自己的命苦。
李红以手遮着半张脸,哭哭啼啼的埋怨李二狗。
“爹,我都说了海子只上过小学不会算账,阿蔻一点都没有吸我们的血,偏偏你非信海子的话,说我们占了阿蔻的便宜,这下白纸黑字你信了吧?你这让我以后怎么有脸和阿蔻往来?”
李二狗抬手想扇女儿,锅敢甩到老子头上?
待看到女儿的眼色,手一转朝自己嘴上扇去。
“对,都怪我,这事是我的错,谁让我在酒桌上听了女婿的诉苦就当真了?我哪能想到女婿都没算清?怪我,都怪我,就按你们说的五五分,我要再多一句话,不用你们出手,我自己抽我自己这张臭嘴!”
父女俩默契的把锅甩到了鱼海头上,反正他现在也说不了话。
孙霞不愿意了,凭啥都是海娃的错?
她大儿永远不会错!
李红退后轻轻的说:“娘,咱得先保住一半家产。”
孙霞再次缩了回去,不过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以至于心神不安,眼角跳个不停。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鱼河听了这话跳脚骂,“你们父女俩当唱大戏呢?说这话哄鬼呢?所有的事不都是你李红在底下唆使的?”
鱼奶奶呵斥,“闭嘴。”
我们都知道的事,需要你傻乎乎的说出来?
鱼阿蔻则是有点惋惜,分家也有点不好。
以后自己就看不到这唱扮俱佳的搞笑剧了。
鱼大有四人商量了下,觉得五五分可以,祖孙俩随便挣点工分,就饿不死。
刚想同意,被时刻盯着他们脸色的鱼阿蔻打断。
鱼阿蔻歪着头道:“五五分?如果你们说粮钱财五五,我和奶奶吃亏点认了,可这房子却没大房什么事,这房子是我爸结婚时盖的,不管是宅基地,还是盖房子花费的材料费、人工费都是我爸出的,大伯家可是一分钱都没出。”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劈的众人半响回不过神。
孙霞面色苍白的捂着眼,她怎么忘了这事?
迎着儿媳震惊的眼神,半响艰难的点了点头。
李红此时是真的哭了出来。
鱼大有等人惊愕的看着鱼奶奶。
鱼奶奶点头,“地契都在蔻囡那。”
鱼大有哆嗦着嘴唇,“这…这…”
“胡闹,鱼岩怎么能不出钱?”鱼三炮拍桌子,突然想起不对,“鱼岩呢?咋没见到他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惊呆。
这才发现,这事闹这么大,鱼岩就没出过面。
鱼阿蔻嘴角抽动,她能说自己也没想起大伯吗?
不能。
只能说大伯的存在感太低太低。
鱼奶奶叹气,“喊鱼岩来也没用,他就是个三棍子都打不出个p来的人,让他来他也没什么意见,趁你们都在,今儿个把家分了吧,只是话都说开了,如今五五却不能行…”
李红噗通声跪在地上,膝行前进抱着鱼奶奶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认错。
“奶,我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不该听海子抱怨两句就动心,奶,我们不分家了,不仅不分,以后阿蔻读书,一次地都不下,我们也不会有怨言。”
“奶要是分了家,以后阿蔻去城里上学不在,你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没人怎么行?你跟我们住一起,你稍微有点不对,我们就能注意到,你不舒服身边也有个端茶递水的。”
鱼大有三人听了这话,觉得分家了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李红急中生智,“奶,咱真的不能分家,要是分了家,**涛涛怎么办?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奶你替他们想想…”
红着眼拖过双胞胎,晃着儿子的身子,“**涛涛快和祖祖说不分家,往日里祖祖那么疼你们,只要你们说,祖祖就答应,你们快说啊快说!”
速度之快,谁都没反应过来。
**和涛涛被晃得哇哇大哭起来,张着手喊小姑姑。
鱼阿蔻蹙眉上前一把抢回双胞胎,抱在怀里。
冷声,“李红,他们是你儿子,你就不怕这么晃,晃出什么毛病?”
李红转过脸,眼里迸发出希望。
“对了,阿蔻你那么疼他俩,肯定不忍心见他俩受苦不是?”
鱼阿蔻抱着怀里滿心依赖着她的团子,抿起唇。
鱼河摁住鱼溪要起来的身子,跳脚大骂,“李红你个坏心眼的婆娘,别用俩小娃逼阿蔻,你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凭啥让外人心疼?双胞胎要是受苦,那说明你们没本事让他们享福,和阿蔻有啥关系?”
鱼奶奶了不得孙女被逼,张口,“那就五…”
“分家,都闹成这样了,我不想再和你们住一块,分家除了粮食五五分,吃饭睡觉的家什给我们一套,别的东西都给你们,包括房子。”
鱼阿蔻打断奶奶的话,她不能让奶奶落下个不疼重孙的名声。
至于房子,她有另外的打算。
众人都不可置信的望着鱼阿蔻。
这孩子心太软了吧?
鱼阿蔻在李红惊喜到不能相信的眼神中再次开口。
“只是房子我们给了你们,我们祖孙俩就没地方住了,所以你们得折合成钱给我。”
“当年我爸盖这房子,所有的花费加起来用了接近一百块,如今我不要你们那么多钱,我只要六十,先给二十,剩下的年底分工分的时候一次给清,我不接受分次给。”
“另外,我还有个要求,我小溪姐没出嫁前,必须得有间单人房。”
堂姐是女孩,不像小堂弟,可以和二堂哥挤一间。
鱼溪泪洒衣襟,万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蔻囡的心里还想着自己。
鱼阿蔻低头望着李红,“这个分家法你同不同意?”
李红头点出残影,心里涌出巨大惊喜。
这可比她们先前提出的还要好!
她们原先商量的是出50块钱给鱼阿蔻盖房子。
鱼奶奶不赞同,可小孙女都说出了口,她也不好反驳。
鱼大有问出了担忧,“那你们以后怎么生活?”
鱼阿蔻站的笔直,“我有手有脚,更有这一身大力气,只要奶奶不怕跟着我吃苦,我更没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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