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四,咸庆帝被仓促地葬入了他那刚开工不久的简陋帝陵。
作为一个才继位八个月就把自己折腾没了的亡国之君,新帝登基后愿意安排工匠给他完善帝陵都算是给足了体面,指望着新帝给他建个跟兴平帝一般气派的皇陵,那就是痴鬼说梦了。
葬了先帝,刘公公带着宫女太监们忙日忙夜地将各个宫殿都给打扫得干干净净,礼部、鸿胪寺、太常寺等官员则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新帝的登基大典。
张文功虽然还没有正式封官,但已经从鲁恭手里接管了三千宫中侍卫,除了从南营调将士补足已经伏诛的范钊及其死忠心腹的空缺,三千宫卫基本保留了原来的御前军旧人。
鲁恭本来就是暂管宫卫,前后忙了半个多月,如今终于可以把这烫手山芋交给张文功了,鲁恭只觉得全身轻松。趁冯籍还在京城,他一心跟老友叙旧去了,感慨一下年轻的岁月,再展望展望新朝新气象,喝喝酒比比武,好不轻松。
魏琦、宋澜这两位丞相还没到能放松的时候,既要监管登基大典的筹备,又要拟写新朝的国号、年号交给新帝遴选,包括新帝之祖父母、父母、长兄该追封的谥号、庙号,都得他们做臣子的为君分忧啊。
二相把折子递到侯府,萧缜再把二叔萧守义请过来,陪着夫妻俩一起商议。
萧守义笑道:“臣愚笨,皇上与娘娘决定就好。”
佟穗:“在咱们自家,二叔怎么如此拘谨?”
萧缜:“是啊,这里没有外人,二叔像以前那样唤我们名字就好。”
萧守义忙道:“不可不可,皇家就得有皇家的规矩,再像以前那样,既有违君臣之礼,传出去也有失皇上的威仪。”
臣民会嘲笑萧家乡野出身,哪怕做了皇帝也没有皇族的样子。
他非要坚持,萧缜也就随他去了。
最终,萧缜、佟穗都赞成将国号定为“卫”,一则他们出身卫县,二则老爷子为太./祖皇帝,生前受封“卫国公”,此国号也有缅怀老爷子之意。
年号定为“永安”,一则寓意合适,二则萧缜的永安侯是兴平帝封的,以此为年号,恰好能证明萧缜对兴平帝的忠心,如今继承帝位只因顺应民意,而非他早就有所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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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六,萧缜正式登基称帝,昭告天下,京城也终于解开了戒严。
大典一结束,萧缜就开始忙了起来。
首先是册封佟穗为皇后,另择吉日举办封后大典。
跟着是一群皇亲国戚的册封,追封过亡人,就轮到了还活着的。
萧守义封景王,贺氏为景王妃。长子萧延封世子,次子萧涉封武郡王,长女萧玉蝉为宝福郡主。
萧姑母封宜春大长公主,萧姑父为驸马。
柳初封和静长公主,绵绵封嘉乐郡主。
萧野封宁王。
佟有余封承恩公,周景春封广德伯。
皇亲国戚之后,该封
功臣武将了。
十位边将,冯籍保留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已经是侯爷的赵良臣、袁楼山、谢坚、罗霄加封为国公,乔长顺以及刚刚立下战功的青州、合州二将都封了侯爵,只有新任的汉州、江州二将尚未有立功的机会,仍是守将。
萧缜身边那一帮外姓儿郎,孙典、张文功、齐云都封了侯。
文臣官职基本没动,京城三营的武官却有了变化。
鲁恭仍为东营正都指挥使,萧野为副都。
齐恒仍为西营正都指挥使,赵瑾为副都。
萧守义升任南营正都指挥使,孙典为副都。
张文功升为御前军统领,萧涉为副统领。
这都是在乾元殿大殿上宣布的。
散朝之后,有人欢喜有人怒,萧守义正接受着鲁恭等人的贺喜,余光瞥见儿子萧延铁青的脸庞,心中就是一沉,勉强又应酬了一阵,便放开脚步去追儿子。
“站住,你要去哪?”
萧延脚步太快,萧守义不得不喊道。
萧延瞅瞅父亲,又往前走了几步才愤愤停下,指着乾元殿前面正在往外走的一众武官道:“鲁国公是老人,齐侯赵瑾都有功,我认了,老四是二哥的亲弟弟,让他做东营副都我也认,可文功、孙典哪个比我强了,就连老五都升了官,凭什么就我还是三品的卫指挥使?”
萧守义:“放屁,长安、佟贵、齐云照样也是卫指挥使,哪里就你自己了?皇上选官要考虑方方面面,你爹我已经掌管南营了,你还想升到哪去?”
萧延:“祖父在的时候,他能跟二哥同管南营,现在二哥登基了,让咱们父子俩管南营又有何不可,难道我这个亲弟弟还不如孙典更让二哥信任?还有文功,那可是御前军统领,二哥怎么放着三个亲弟弟不用偏去用他?”
萧守义:“真想知道?”
萧延点头。
萧守义四处看看,将儿子带到一个偏僻之处,然后就趁儿子没有准备的时候,一巴掌扇了过去。
萧延:“……”
萧守义:“混账,你娘糊涂,你比她更糊涂!”
萧延一手捂着脸,双眼喷火地瞪着面前的亲爹。
萧守义:“就因为没升你的官,你就这么多牢骚抱怨,怎么,你二哥还不如你会当皇帝了?”
萧延没再瞪亲爹,却也不服,扭着脖子道:“我气他偏心!”
萧守义:“且不说孙典、文功就是比你强,是你没有自知之明,就算你二哥真偏心了,你做臣子的,还敢抱怨皇上不成?”
萧延:“……一家兄弟,我说两句还不行了?”
萧守义:“知道范钊是怎么死的吗,就是因为他一直把皇上当弟弟,对皇上没有半点敬重!好啊,刚死了一个范钊,又出了你这混账,怎么,你是想学范钊去管你二哥啊,还是想学他去害你二哥,最后连累全家性命?”
萧延:“……”
萧守义指着他的鼻子道:“你给我安安分分的,
我死了你还能当个王爷,再敢让我发现你对皇上有任何不敬??[,我先打断你的腿,省着你干出那猪狗不如的事来,让你祖父在九泉之下都过不安生,让范钊在一旁也看咱们家的笑话!”
萧延见老爹气得不轻,低头跪了下去:“您放心,儿子绝不会做范钊。”
萧守义:“你最好记住,没你二哥二嫂,咱们一家早死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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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萧缜骑马出了皇宫,离得近,没多久就回了侯府。
佟穗意外道:“我还以为你要天黑了才回来。”
想都知道登基的第一天该有多忙。
萧缜:“该忙的忙,不该耽误的也不能耽误,今天感觉如何?”
佟穗摸摸腹部,笑道:“稳着呢,一点都不着急似的。”
母亲舅母外祖父都搬到自家来了,母亲舅母负责接生,外祖父守在外面以防万一。
之前林凝芳生用的也都是自家亲戚,只从外面挑了家世清白可靠的乳母。
萧缜:“是不用急,我叫人再把宫里拾掇一遍,寝殿用的都换成新的。”
佟穗进过宫,想了想皇后所住的西宫与乾元殿后殿的距离,她感慨道:“以前咱们一大家子都挤在一起,进京后分成了两府,宅子大,从侯府去国公府至少要走一刻钟,只剩大姐跟四弟夫妻俩离得近。这回搬进宫了,不但要跟大姐她们分开,连你我都得一边住一个……”
萧缜:“你倒想得美,进宫了你跟我同住乾元殿,要待客了,白日你去西宫摆宴席,晚上还得回来。”
佟穗:“这不合宫里的规矩吧?”
萧缜:“宫里的规矩都是皇帝定的,别的皇帝三宫六院,自己懒得跑就让妃子轮流过来侍寝,我就你一个皇后,不一起住,难道还要折腾咱俩往西宫或是乾元殿来回跑?”
佟穗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等萧缜亲下来,她才在他耳边问:“你真这么想?”
萧缜抬眸,对着她清亮的眸子道:“我这人比较抠,你我拼死拼活挣来的大房子,除了孩子,谁都别想过来占咱们的便宜。”
该给亲友们的,他都给了,以后也会根据他们的功劳继续给,但这皇宫,独属于他与佟穗的小家。
佟穗笑了,在萧缜重新亲下来的时候,抱住了他的肩膀。
灵水村出嫁时,她想过如果萧缜对她不好,她就跑回娘家去。
萧家封侯时,萧缜真要纳妾,佟穗也可以丢下侯府的富贵,要么回娘家,要么自己买宅子住。
如今,她陪他一起打下了半壁江山。
佟穗很高兴萧缜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想夫妻俩恩恩爱爱的过日子,没惦记什么花花草草。
可一辈子太长,万一哪天萧缜变了,佟穗也不会再动离开的念头。
她会跟他争这“山头”。
当然,最好谁都不要变,和和美美地白头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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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后,萧野从东营回来了,隔壁,萧守义
、萧延父子俩也从南营回了家。
刚当了王妃的贺氏满面喜气,乐呵呵地打听父子俩的官职变动,傻老五当了御前军副统领,干劲十足,今晚竟要在皇宫值夜,只叫人传了话回来。
萧守义看向儿子。
萧延瞥眼林凝芳,茶也不喝饭也不吃,闷闷地回了东院。
贺氏:“这是咋了?”
萧守义:“不用管他。”
林凝芳:“母亲陪父亲说话吧,我去瞧瞧。”
等她来到夫妻俩的院子,就见萧延趴在次间的榻上,铁塔似的身形,得斜趴着才伸展得开。
林凝芳坐在旁边,轻声道:“高阶武官一共就几个空缺,没叫你去补,对不对?”
萧延健硕的肩膀出现明显的起伏。
林凝芳:“皇上用人,除了任贤用能,还要讲究平衡之道。父亲肯定要领南营的,你是父亲的儿子,就不能再委以高官了。”
萧延:“那老五怎么当了副统领?”
林凝芳:“因为五弟比你听话,从来不惹皇上娘娘生气。”
萧延还是气鼓鼓的。
林凝芳:“但我相信,将来皇上去打陵国梁国时,肯定会用你为先锋大将,论悍勇,除了五弟,其他几个都不如你。”
萧延支起脑袋,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林凝芳笑着点点头。
萧延抿唇,突然坐过来,将她抱到腿上道:“还是你会说话,爹就知道打我骂我。”
林凝芳:“那肯定是你先惹父亲生气了,你若这般心平气和地抱怨,父亲端重和善,绝不会动手。”
萧延想起自己气势冲冲要去找二哥理论的情形,讪讪地咳了咳:“算了,不升就不升吧,哪个要是敢来我面前显摆,我再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