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一带的三家反王,都是借着百姓们对秋税太重的不满拉拢起兵马的,三家最初的谋事动机却不一样。
李纲是因为办事不力挨了知县的骂,心中怀恨勾结囚犯愤而起事,施毅是因为儿子杀人闯祸不得不召集佃户先下手为强,只有齐恒是听说了前两位高举出来的“为民除害”的大旗,出于“义”字才揭竿而起。
齐家乃平县颇有名望的舞狮大户,光齐家就有几十个身怀功夫的勇儿郎,招兵买马时齐家也都从各村选的青壮,没逼老弱少年充数。
可以说,三位反王当中,齐家最得军心。
如果施毅要与齐恒反目,齐恒身边的一万士兵会拼命护送齐恒出城,但此时此刻,齐恒还想继续跟以仁义扬名且占据兵力优势的萧家为敌,这一万将士便不愿意了,公子齐云都带着阴城、鲁城的四万兄弟投降了,他们何必再跟着齐恒犯傻?
所以,当齐恒不肯乖乖就范要与萧家兄弟打一场时,连最忠心齐恒的二十多个舞狮行徒弟都下马跪到前面,劝齐恒罢手。
齐恒:“要降你们降,我绝不会束手就擒!”
徒弟们都很为难。
齐云对他们道:“我爹老了,儿女也都大了,哪怕他把命撂在这里也没有任何遗憾,你们还年轻,还有父母妻儿要养,既然我爹都替你们着想劝你们投降,你们就过来吧,别妨碍他逞英雄。”
他悄悄朝领头的师兄眨了下眼睛。
师兄心领神会,带着师弟们给齐恒磕了三个头,再率领一万将士退到齐云身后。
齐云再朝亲爹道:“爹你尽管动手,我会照看咱们带出来的这五万儿郎。”
齐恒快要被儿子气死了,但他确实不想连累身后的儿郎们,看向萧缜等人,问:“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这时,萧家军营里跑出来一匹快马,萧守义持枪而来,笑着对齐恒道:“早闻齐兄威名,怎好让小辈们在你面前献丑,在下萧守义,还请齐兄赐教!”
一个是精通武艺的舞狮行当家,一个是世代千户之家教出来的武将,可谓旗鼓相当。
齐恒与萧守义连着打了一百多回合仍未分出胜负,眼瞅着最后一抹夕阳都要变青了。
朔州的城墙之上,施毅等人也在远远地观战。
施金虎恨声道:“爹,你为何要放虎归山?抓了齐恒多好。”
施毅瞪他:“你也知道他是虎,我如何抓他?真把他逼急了,带着一万兵在城里跟我厮杀,被他们趁乱开了城门,我连换你们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施金雄:“都怪大哥莽撞,不然齐云不会降,阴城、鲁城也不会丢!”
两兄弟再次为这事骂了起来。
施麟斥道:“够了!都给我回去养伤,留着力气守城!”
兄弟俩不肯走,继续观战,却见那位萧家二太太骑马朝齐家的三辆马车走去。
三辆马车,第一辆里坐着齐云的母亲与妹妹,第二辆里坐着
齐云的大嫂与侄儿侄女,第三辆是齐家的行囊。
佟穗来到第一辆马车前。
齐夫人娘俩正透过帘缝在观战,见到佟穗,齐夫人隐到了帘子后,女儿齐瑶默默等着佟穗靠近。
佟穗笑道:“可是瑶姑娘?”
齐瑶:“是我,二太太有何事?”
佟穗道:“天色不早,我二叔与令尊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瑶姑娘与伯母不嫌弃的话,随我先去营中用饭如何?”
齐瑶扫眼对面的二哥,点点头:“多谢二太太,有劳二太太带路了。”
说完,她吩咐车夫跟着佟穗。
齐夫人悄悄在里面拉她的袖子:“你爹不想投降,你这样,他会不高兴的。”
齐瑶冷声道:“为了让他高兴,我已经依着他一次了,这次他别想再安排我。”
齐夫人性子绵软,既说服不了丈夫,也说服不了女儿,只能在谁身边就听谁的话。
齐恒突然发现妻女的马车被萧家媳妇带走了,急得要追上来,被萧守义拦住,此后不久,齐恒便因为急中生乱被萧守义拿下,绑了手脚送去看押齐凌的营帐,至于能不能说服父子俩服软,就看齐云与齐夫人母女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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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齐恒、齐凌固执,齐云却是萧家的大功臣,看在他的面子上,佟穗也要对齐夫人母女尽地主之谊。
当她从母女俩的营帐中出来,天已经黑得透透的,跟来的两个近卫候在原地。
佟穗刚要离开,旁边关押齐恒父子的营帐内也走出一人,是萧缜。
夫妻俩并肩走出一段距离后,佟穗才低声问他:“劝说地如何了?”
萧缜:“怕是要等攻下朔州城后他们才肯服。”
佟穗:“幸好有齐云从中调和,不然这父子俩可能要陪施家死战到底。”
萧缜:“他二人重信义,既与施家结盟,便轻易不会背叛。”
佟穗并不同情这对儿父子,只惋惜齐瑶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要为父兄的信义嫁一个足以给她当爹的四旬男人,万幸两家的盟约因齐云而断,齐瑶也不用再留在施毅身边。
忽地,有什么扫过了佟穗的手。
佟穗看向萧缜。
萧缜看着她映着灯光的眼,解释道:“不小心碰到的。”
佟穗才不信。
果然,没走两步,萧二爷的手又“不小心”扫了过来,这次更是微微握了一会儿她的四指才逐根松开。
军营里人多眼杂,萧缜只能借着夜色做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前面就是老爷子的营帐了,离得最近的一个营帐是佟穗的,萧缜的营帐在骑兵营那边。
降兵太多,萧缜几兄弟个个都得守在自己的营中。
萧缜可以进佟穗的营帐,只是进去了,哪怕夫妻俩只是面对面坐着说说话,传出去也会变了味儿。
再没有谁比萧缜更清楚士兵们喜欢拿什么话题取乐。
“进去吧。”
萧缜站在路中间,看着已经走到营帐门口的姑娘道。
旁边就挂着一盏灯,灯笼轻轻地晃着,光影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摇曳。
而在佟穗眼中,分离数日的夫君近在几步之外,夜色也难以遮掩他眼中的眷恋。
两人就这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望了不知多久,还是萧缜狠下心来,先行一步。
不是他更理智,而是萧缜知道,他不走的话,佟穗绝舍不得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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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未亮,施毅等人就来到了城墙上观察敌情。
萧家大军果然已经动了,只是……
施金虎看着渐渐在萧缜等人后面排成阵列的数万士兵,奇怪道:“没有攻城器械,手里也没有兵器,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施毅询问地看向邓军师、施麟,然而这两个聪明人也没有头绪。
远处,朔州这边的九万多降兵已经分成四个阵营站好了,七县的四万多兵马手持兵器各分一万站到四个阵营之后。
萧穆骑着马来到降兵大军的正前方,声音沉重地道:“将士们,你们有的是齐家从平县等县带来的,有的是施家从代县等县带来的,我想问,你们是因为敬佩齐家、施家的雄心壮志才拥护他们,还是为了吃饱穿暖才不得不跟着他们起事?”
降兵大军齐声吼道:“为了吃饱穿暖!”
萧穆:“韩将军挥师南下就是为了清理朝廷内外的奸臣贪官反王贼首,为了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太平日子,你们信吗?”
“信!”
萧穆:“可反王施毅不信!明明只要他开城投降,韩将军就可以直接给各县贫农分地,施毅却为了满足他一人称王的狼子野心,非要我等无辜百姓自相残杀,我问你们,是愿意投降韩将军分地过好日子,还是愿意为了施毅的野心为他流血送命?”
“投降韩将军,分地过好日子!”
萧穆:“好!我萧穆以项上这颗人头保证,韩将军到了朔州后一定会给大家分地,可施家还占着朔州城,还想拉着四万多跟你们一样无辜的将士与我们自相残杀为他送命,你们说,城中的将士们冤不冤?”
“冤!”
萧穆:“这些无辜的将士中,有没有你们的父亲叔伯,有没有你们的兄弟好友?”
“有!”
萧穆:“那我们一起跟他们讲清利害,劝他们开城投降,好不好?”
“好!”
老爷子的声音再洪亮,也无法让朔州城内的每个守军士兵都听见,降兵们的齐声回答再气势如虹,简单的言语也无法让城内的守军、百姓理解他们究竟在喊什么。
于是,老爷子让自家的兵马分别护送两万多降兵列阵于朔州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按照从东向北的顺序次第喊着一样的口号:“施家不仁,要我等将士自相残杀!韩将军爱民如子,兄弟们开城便能分地!”
来自四面八方的整齐口号,雷鸣般传遍了整个朔州城。
才喊一圈,施毅等人便
慌了,看城墙上的每一个兵都觉得对方随时要背叛他们投降。
城门是绝对不能失守的,施毅、施麟、施金虎、施金雄分别带上一队忠心自家的心腹亲自去镇守每一侧的城门,降兵们喊到晚上,他们便警戒到晚上。夜里降兵们睡觉休息了,施家爷四个却不敢松懈,一边警惕外面的大军来攻城,一边不停地排查着守军之内最有可能背叛的那些人。
第二日,降兵们一边跟着萧家等将领操./练,一边继续喊口号,晌午最晒的时候还能休息,劳逸结合,每日都能操练、喊上两个时辰,夜里直接在城门射程之外安营扎寨,还要派出两千士兵轮流做出攻城阵势,虽然没有真地攻城,士气却一日比一日高涨。
反观城内,施毅爷几个都熬出了黑眼圈,更是砍了近百疑似要投降的守城士兵,有的小兵可能只是半夜出去撒尿,就被冠上了试图偷开城门的罪名。
就这样对峙到了第四日的晌午,烈日炎炎,朔州的西城门突然传来一道几乎要扯破嗓子的呐喊:“城门开了,萧二爷快来攻城!”
镇守此处的萧缜随时都在留意城内的动静,见一个小兵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跑到了城墙边上,下面的城门确实在缓缓打开,他骑马上前。
小兵怕他看不清楚,直接将手里的人头抛了下来:是施金虎!他已经杀了十几人了,我们还活着的都怕轮到自己,干脆趁他瞌睡时先杀了他,萧二爷,你们快来吧,不然要来不及了!??[”
人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来时面朝萧缜,确实是施金虎。
萧缜淡笑,回首看向身后的三万大军,枪指城门道:“随我进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