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萧缜几乎都没怎么停过,每一次都将佟穗抱得特别用力。
反王还没来,五个步兵千户所将继续驻守城内,只有骑兵营在三十里地之外,这也将是战前萧缜在家里住的最后一晚。
等战事结束,夫妻俩可能都在,可能少了一个,也可能全没了。
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藤蔓一般的彼此难分。
远处传来了鸡鸣声。
萧缜躺了下来,修长的手臂搂着佟穗,将她拉到自己身上。
身高八尺有余的萧家二爷,肩膀宽阔肌肉结实,足够佟穗在上面趴得舒舒服服。
萧缜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回忆道:“成亲那日,刚掀开盖头,我就盼着天黑了。”
白白净净秀秀气气的小姑娘,山泉水一样。
佟穗还有些喘,慢慢道:“我第二天才看清楚你的脸。”
萧缜:“喜欢吗?”
成亲这么久,说起这个佟穗还是不太自在,只点点头。
萧缜不信:“当时就喜欢了?”
佟穗没说话。
萧缜也没再问,将她往上挪了挪,两人脸对着脸,看着她水润润的眸子道:“说你喜欢我。”
佟穗难以启齿。
萧缜摸着她的脸:“再不说,以后你想说我可能也听不见……”
佟穗一把捂住他的嘴,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喜欢你,我喜欢你。”
萧缜扣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那就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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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三,下午探子来报,反王大军清晨已经从怀县出发,约有五万人马,包括两千骑兵。
五万人马行进速度有限,萧穆预测反王初六能围定城,初七再兵临卫城城下。
萧穆只管守城,城外全部交给掌管骑兵营的次孙相机而动。
“去报给二爷。”
“是。”
萧穆再招来五个步兵千户,一番吩咐,五军仍然按兵不动,只将四处城门关闭,禁止百姓进出。
黄昏时分,佟穗跟着二哥佟贵一起回了东院。
佟有余也才回来不久,正在跟周青、姜氏、周桂说话,至于周家的祖孙三个,一直住在军营,最近备战更是忙得没时间回来。
周青看到侄子,故意生气道:“佟大将军还知道回家啊,还以为你已经忘了家门在哪。”
佟贵笑道:“大家都在练兵,我是百户,不好擅离职守。”
佟贵当时没能进骑兵营,改投了孙典那里,为的就是孙典最有可能不会因为萧、佟两家的姻亲关系而特殊关照他。
孙典确实没有关照,按照体型挑出十个百户,其中就包括佟贵,再让其他不服气的士兵上前挑战。
佟贵连着摔翻六人,坐稳了这个百户,后来开始练兵了,其他百户有的被擅长弓箭、枪法或是有智谋之人替换过,唯独佟贵凭借一身好武艺悍然不动。
周青为侄子骄傲,又哪里舍得真的责怪。
“饭好了,坐下来吃吧。”
今晚厨房做的汤面,晌午剩了几块烙饼也端了上来。
佟贵将烙饼撕成几小块泡在面汤里,从小他就喜欢这么吃。
周青给侄子重新添了一勺汤。
佟贵吃着吃着,两个金疙瘩吧嗒掉了下来,砸在桌面上。
去年二叔瞎了一只眼睛从战场回来后,二婶便开始盼着大哥也快点回来,盼啊盼得一直到除夕都没有大哥的消息,二婶才大哭一场,至此再也不提大哥回家这事。
佟贵不怕死在战场,只怕因为自己再让二婶疼一场。
桌子旁的其他几人都瞧见了佟贵的眼泪,却无一人发问,都当没瞧见。
又问什么,肯定是因为即将交战的事,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坐在家人身边这般热热闹闹地吃饭。
周青是聪明人,早在女儿都跟去城墙演练时,她就猜到了这次守城将会多不容易。
女儿侄子有本事,都能派上用场,也敢站在最前面,她便不会拦着。
饭后,等姜氏母女离开后,佟贵跪在地上,朝叔父婶母磕了三个头。
周青终于落泪,声音颤抖道:“开战前都不回来了?”
佟贵仰起头,一双黑眸因为泪光越发明亮:“是,打胜了侄子再回来给您报喜。”
周青边哭边笑:“好啊,到时候二婶亲自下厨,给你做几道好菜。”
佟贵看眼院子,夜幕已经降临,他站起来道:“你们早点休息,我还要回军营,这就走了。”
说完,佟贵转身,毅然离去。
周青追出去送,站在大门前,眼巴巴地望着,只是佟贵骑着马,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巷子口。
佟穗扶住母亲,劝道:“外面风大,咱们进去吧。”
周青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你呢,明晚也不回来了?”
佟穗笑道:“回,以后早上我出发前来见见您,回家了也先过来陪您一会儿,放心吧。”
这晚,全城百姓都已睡下之后,北城门前却悄然集结了五路兵马。
萧守义、萧延、萧野、乔长顺、孙典各自带领近千步兵,整整齐齐地列队于老爷子面前。
萧穆一一拍过这五人的肩膀,再对着所有将士们拱手道:“我们守城,击败反王大军就有劳诸位了!”
不能让百姓听到这边的动静,所以将士们只是齐齐举起手中的长.枪,再重重击于地面。
军心似铁,宛如地动。
萧穆让到城门一侧。
萧守义带着自己的兵率先出城。
萧穆举着灯笼站在旁边,视线扫过每一个出城士兵的脸,似是要记住每一个人的模样。
近五千人,聚散如潮,倏忽之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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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这日,李纲大军浩浩荡荡地朝定县前进着。
每次经过山地,哪怕只
是一片矮山,李纲也会派一队人马登山巡视,以防再中了定、卫盟军的埋伏。
“禀王爷,左侧山上不见任何伏兵。”
“右侧也无!”
李纲坐在马背上,放声大笑,再对范师爷道:“何连庆、萧老头加起来才一万五的兵马,不提前来埋伏咱们,正面交战的话,他们哪里还有胜算,萧老头自负会用兵,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范师爷道:“埋伏战巧在出其不意,这个亏咱们已经吃了一次,萧老头自然清楚咱们不会再上当。”
李纲哼道:“出发,天黑之前务必抵达定城十里之外。”
这五万将士虽然有多一半的男丁是被逼着充军的,可人多气势壮,再想想打赢了可以冲进两城烧杀抢掠快活一场,很多之前不情愿的男丁也被激起了士气,只有胆小老实的那波想的是自己可能会死在混战之中,依然战战兢兢。
初六一早,天亮之后,李纲派出去的探子们都回来了,禀报道:“王爷,定城城墙上人头攒动,已经做好了守城准备,城外只有咱们的兵马,并无其他援兵的踪影。”
李纲冷笑:“屁的结盟,我看何狗官的铜铁是白送了,萧家自己守城还不够人手,根本不会派兵来支援定县。”
范师爷摸着下巴处的山羊胡道:“王爷不可轻敌,也许萧家是想等咱们动手了再从后方偷袭。”
李纲:“偷袭也得他顾得上才行,二弟,你带两万兵马在这里守着,我与师爷带三万兵继续奔向卫城,明日一早咱们两边同时动手,看他们谁能支援谁。”
李振豪爽应下。
范师爷笑了笑,这就是兵多的好处,萧家拉拢民心、操./练精兵的法子更适合太平盛世,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当然是先招募足够多的兵马,趁乱扩大地盘,有了足够的势力震慑四方后再打造精锐之师。
就像现在,萧家若半路设伏,己方早有准备,哪怕萧家出动所有兵力,也难逃三万大军的围攻。
萧家若死守卫城,只凭六千多的兵力又能支持多久?
整兵完毕,李振留守定城,范师爷随着李纲往东直奔卫城。
经过之前被埋伏的山丘,李纲叫人查探地更加仔细,得知没有伏兵,他笑得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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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六这晚,佟穗随老爷子住在了南营,萧缜之前的屋舍。
快二更天时,城外突然传来雷鸣般的万军齐吼:“兴王已至,卫城军民速速开城来迎!”
一样的字眼,兴王大军一共喊了足足一刻钟。
佟穗早已穿好衣裳套上皮甲,随着老爷子快马来到城门前,登上城墙。
站在城墙上,能看到城内灯光四起,几乎所有睡下的百姓都被惊醒了,再看城外,一支支火把连成一片,宛如游龙。
“指挥,兴王是要今晚就攻城吗?”
萧穆微微摇头,道:“早上探子来报时他们才到定县,一百里地,这些人必然是全力奔驰才在此刻赶到我们这边,一个个筋疲力尽,断不会夜袭。”
两侧的守城军都松了口气。
萧穆道:“各个城门安排十人巡夜,其他人回去睡觉。”
众将士得令,悄然下了城墙。
萧穆望着兴王大军道:“可惜咱们兵少,不然今晚安排一场偷袭,定能让兴王损兵折将。”
佟穗:“反王知道自己的兵马疲惫,今晚应该也会有所防范?”
萧穆笑了,看着旁边才到他肩膀高的孙媳妇道:“不错,有女将军的样子了。”
佟穗没有老爷子的从容,眼里映照着那片耀武扬威的火光。
她不知道萧缜在外面安排了什么样的战术,只知道明早卫城这边便要开始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战。
回到屋舍,佟穗直接和衣而卧,整个人处在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翌日黎明,佟穗刚刚洗过脸,四处城门同时响起钟声,那是在通知所有百姓各归各位,做好守城准备。
佟穗侧耳倾听,城外尚无行军的脚步声。
她快步来了老爷子这边。
萧穆端坐在矮桌前,瞧见孙媳妇,笑道:“来,吃饱了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