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骑着骡子抵达桃花沟时,天色熹微,村民们大多都还在睡着。
偏僻归偏僻,穷也是穷了点,但桃花沟山清水秀,村民们只要忙完田里的事就轻松了,晚上好好睡一觉,并不着急早起。
佟穗、萧缜改成了骑骡慢行,即便如此,在这座尚未醒来的小山村,哒哒的骡蹄声还是显得很突兀。
就在这时,宋家的屋顶上飘出了炊烟。
佟穗笑道:“我娘起来了。”
萧缜:“东西是咱们要做的,忙却是岳父岳母他们一直在忙,不然岳母也不必起这么早。”
佟穗想,亲家也是一种亲戚,亲戚之间遇到能帮得上忙的正经事,只要力所能及,大概都愿意帮的。
当然大家图的是互帮互助,这次我帮你,下次可能就需要你帮我了,如果一方只管索取不愿付出,这般的亲戚自然做不长久。
佟穗跟身边的夫君说了些叫他不必愧疚的客气话。
只是,当她下了骡子,当她看见迎出来的父母,虽然二老都高高兴兴的,那种连忙数日的憔悴与疲惫却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脸上眼角,佟穗就再也维持不住方才那般轻松的心情了,奈何刚对萧缜说过客气话,这会儿她也不好询问爹娘为何累成这样。
她不问,佟有余夫妻能看出女儿眼中的心疼,萧缜自然也看得出来。
周青拉住女儿的手,笑着解释道:“你别看我跟你爹好像砍了五六天的树,其实没啥事,就是要烘干那些木头嘛,灶膛里的火不能断,你想想,捡柴添柴能有多累,无非白天夜里都得盯着,我跟你爹你二哥轮流着来的,每人只用守半夜,人家你二哥就没事,我们年纪大了才显得憔悴而已。”
佟有余:“昨傍晚汪师傅就让停火了,我们还都睡了个整觉呢。”
萧缜:“岳父岳母不必故意说这话让我们好受,从伐木开始你们就一直跟着忙跟着操心,都是我做女婿的叫你们受累了,眼下还要继续劳累你们一阵,我无颜说什么空话,只是老天爷跟此地的山神都看着,我萧缜发誓,今后必待您二老如同亲生父母,敢有半点不孝便天打雷劈。”
说完,他不顾夫妻俩的搀扶,跪下去磕了一个头。
“哎,大早上的,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周青哭笑不得地跟丈夫一起把女婿拉了起来。
住在同一个院的宋澜父子、佟贵佟善兄弟以及汪师傅父子本来还可以再睡会儿,听到外面的动静陆续起了床,出来时正好见到萧缜跪岳父岳母的一幕。
宋知时看着待萧缜越发热情的佟有余夫妻,低嗤一声:“惺惺作态。”
宋澜斜了儿子一眼。
众人打过招呼,佟穗帮母亲打下手做饭,顺便把挂在骡背上的两坛酒、一摞窗纸、几斤猪肉提了进去。
佟贵让佟善继续去睡觉,随后跟着萧缜等爷们来了隔壁这院。
汪师傅看向萧缜左手里提着的裹着厚厚一层粗布的修长物件:“木材
烘好了,随时都可以拿来用,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萧缜看眼宋澜父子,解开那层粗布,露出三杆并绑着的纯木头打造的枪来。
萧家有好几杆这种木头枪,都是放在练武场用的,枪头只是仿着铁头枪弄出大致的轮廓,并不锋利,以免村民学习枪法时无意中伤到人。这几日,老爷子闲了就把自己关在萧家的祠堂,谁也不许打扰,其实就是在打磨枪尖,做成这次真正需要的样子,再拿来给汪师傅当样品。
宋澜与宋知时一样露出诧异之色,实则心中早已了然。
汪师傅接过一杆枪,试了试那枪尖,心惊胆战道:做这个为何??[(”
做几十杆都可以说是萧家练武场自用,几百杆这样的锐器,传到官府那里容易出事。
萧缜搬出孙家老里正的那场托梦,对汪师傅道:“您放心,这些枪做好了会由我们村的孙里正保管,平时不会发放给村民,只等朝廷要征兵前去镇压南边的两个伪帝,孙里正才会把枪分给本村的青壮,方便他们为朝廷效力。”
汪师傅、宋澜父子、佟有余叔侄:……
好漂亮的说辞,就算被人报给官府,贪官如刘知县都无法强行给灵水村加以罪名,毕竟只是一批木头枪,不在官府的管制武器之列。官府都允许百姓之家收有少量的刀具,一杆木头枪难道还不行了?
萧缜看向依然犹豫的汪师傅,道:“这些长了二三十年的树是倾尽桃花沟全村壮丁之力砍下来的,妇人们也都热火朝天地帮忙,更是您老亲自烘制好的,您可忍心叫这些良木白白被砍,忍心叫村民们的心血白费?”
汪师傅:……
在桃花沟住了几日,每日都会有一堆村民来佟家这边看热闹,他也从村民们口中听说了众人齐心协力伐木剥皮之事,更知道萧家给村民们发了一笔工钱。
如果他现在辞了这差事,村民们好歹拿到钱了,萧家才是真正白费了很多心血跟钱财。
萧家是什么?
那是平时尽心传授远近村民武艺的仁善之家,是只派叔侄五人救下松树村的侠义之家。
汪师傅可以退掉他的这份工钱,但他实在不忍心让萧家出于资助两村村民的心血因为他而前功尽弃。
他叹口气,道:“我可以做,只是将来出了事……”
萧缜:“真有那一日,我会说您是受了我的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汪师傅苦笑着摇摇头。
汪家儿子:“二爷,这么多木材,能做七百八杆枪,只我们父子俩得做到什么时候?”
萧缜转向岳父叔侄。
佟贵:“我懂了,我这就去跟里正说,让他再敲一次锣!”
他快步跑了。
萧缜再朝汪师傅拱手:“村民们伐木是好手,锯木刨制还要劳您多加费心指点,祖父的意思是,芒种将至,村民们很快就会忙着收麦子,最好能赶在麦收之前做完这批枪。”
汪师傅:“有足够的人手帮忙,应该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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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早饭,桃花沟的男女老少们又聚集到了佟家这边。
佟贵先挑青壮将四间房里的木材陆续搬了出来,分别放在佟、宋两家后院。
汪师傅、萧缜等人在统计手里的工具,算上萧家提供的汪师傅自带的以及村民们持有的,一共有锯子三十一把。
像这样的粗木材,需要两个人一起锯。
桃花沟有五十几户,人人都想赚钱,凑足六十个能拉动锯子的男丁便不算太困难。
佟有余叔侄负责挑人,萧缜与汪师傅商量着制枪的各个步骤,看看手头的东西全不全。
宋澜看了一会儿,带着宋知时收拾收拾,往私塾去了,桃花沟的孩子们还是要继续读书的。
宋知时:“父亲,就为了一个老里正的托梦,萧家、孙家出这么多工钱做枪,还要鼓动两村村民练枪,值得吗?即便将来朝廷真征兵了,军营自会提供武器自会教他们,要他们那些木头枪有何用?”
宋澜:“我也有一问问你,同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弟子,有的能高中进士,有的一辈子连秀才都考不上,这是为何?”
宋知时:“……资质之差?”
宋澜:“那同一科考出来的进士,有的人能成为名留青史的治世之臣,有的人一辈子碌碌无为,这是为何?”
宋知时沉默了。能考中进士者,资质都不会差,但为官之道过于复杂,能否做出一番实绩既要考虑官员本身的能力,也要考虑到他的机遇,有的人可能刚进官场就得罪了上峰遭受打压,有的人可能怀才而不遇,始终得不到帝王的赏识。
他将这些答给父亲听。
宋澜指指脑袋:“万变不离其宗,关键还是要看一个人够不够聪明。”
宋知时觉得父亲的话很有道理。
一边思索一边走着,宋知时忽然反应过来:“父亲,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宋澜笑了下:“如果你足够聪明,自己也能琢磨出来,否则问也不必问,看聪明人做事就好。”
宋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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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佟家四间屋子的木材都被搬走,男人们在后院干活,佟穗陪母亲过来收拾屋子。
炕上地下要扫,几扇窗户要挂起来通风散烟尘味儿,扫完在外面就把大小橱柜擦干净,娘俩再合力往里抬。
萧缜瞧见,暂且喊了佟贵过来,两人帮着搬回所有柜子。
周青:“行了,你们去忙吧,这边没力气活了。”
萧缜看向四间屋子的窗户。
周青笑:“我们来糊,你们赶紧去后院,别想偷懒。”
后院可是一堆木材等着锯呢。
萧缜这才与佟贵回去了。
佟穗调好浆糊,娘俩脱了鞋子站到炕上,一个端着粗瓷碗往窗棱上涂抹浆糊,一个将崭新的窗纸贴上去。
确实是很简单的活计。
周青还是夸女婿:“真是心细,汪师傅戳窗户纸的时候,我都没想到这层,他倒是想到了。”
佟穗嘀咕道:“他要是没想到,才是没良心。”
村民们有工钱拿才来帮忙,她的爹娘可没图萧家半点银子。
忙忙碌碌一日,木材都没锯完,远没到淬火的步骤。
今晚夫妻俩就在这边歇下了。
躺在被窝里,佟穗对旁边的男人道:“明早你自己回去吧,我等枪都做好了再回。”
她有要学的东西,也想留在家里帮爹娘分忧,萧家那边真没什么事,最多柳初自己做饭辛苦些。
可在佟穗这儿,爹娘更辛苦。
上次她提议留在娘家,只是一个提议,并不是非要坚持,而此时佟穗的语气,并没有给萧缜拒绝的余地。
萧缜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会儿,道:“嗯,你安心住着,那边不用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