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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纯睁开眼,周围是无穷无尽的虚空。
遥远的视野尽头,无数颗旋转的星辰洒下温柔的光粉,照出一圈暗淡的光斑。崩裂的石块从远方绵延至周围,在失重状态下安静地飘浮。
静谧,温暖,悠远。
这里肯定不是宇宙,众所周知,人类不穿防护服在宇宙中是没法存活的,虽然源纯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人类……她坚信她是,所以这里就不是宇宙。
至于到底是哪儿,源纯暂时还没有头绪,她感到脑袋嗡嗡发胀,人呆呆地悬在空中,沉默地欣赏了一会儿瑰丽的风景,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在回冰山俱乐部的路上,听着BB的“露西娅故事会实况转播”,源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她丢失的记忆,应该跟露西娅·威廉姆斯有关。
星星福利院的诡异事故足以说明,露西娅是容纳雾的绝佳体质,她正是因此被带去迷雾圣堂的。在迷雾圣堂十九年前的献祭中,她作为容器被送上祭坛。
那时这个容器并没有起到作用,因为降临的……不管是神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拒绝了已经拥有灵魂的露西娅,选择了另外的空壳。
但这并不代表露西娅的体质没有用。
露西娅未来得及讲述,或者说故意打断的四年前的真相——源纯阻止了神降仪式,雾没有成功降临,但在场的露西娅还是吸收了一些东西,正是这些东西,令她重新恢复了在迷雾圣堂内的地位。
露西娅唯一可能吸收的,只有源纯献祭的十五岁前的所有回忆。
回忆是有力量的,那不单单是记忆,还包含了源纯十五年间摸索着学会的一切能力。
她使用过的身体,如今化为扭曲的圣杯,深埋在地下,温养出此世独一无二的灵脉;
她曾经的回忆,被露西娅收藏,据为己有;
就连那个该死的神女身份,估计都是她的,然后在故事里被露西娅霸占了——迷雾圣堂的斗篷怪们不止一次开口称呼她为殿下。
我是什么肥羊吗?被你们这么按着薅!
任何人遇到这种事,哪怕再佛系,也会忍不住感到愤怒,但作为受害人本人,源纯竟然感觉良好,情绪稳定。
这一定不正常。
听说杰森被欺负的时候,源纯气得炸了整个东海岸的网络;听说阿尔托莉雅被抓走了,她直接开着神阿周那的账号一箭轰碎了屏障。
以上行为说明了源纯对情绪的感知没问题,她会愤怒会生气。
只有在遇到关于自己的事情时,她才会显得过于淡定,或者说冷漠。
想到自己无法主观上对喜欢的人产生爱意,源纯不禁思索起来,除了爱情,她是不是还一股脑儿地献祭了别的东西……
我当初怎么就那么莽呢?源纯忧愁地叹了口气,抬起手按住阵痛的眉心。
这一抬手,源纯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抓着一把短刀,定睛一看,正是之前蝙蝠侠用过的那把。
想起来了,在被触手卷入虚空裂缝的最后一秒,蝙蝠侠非常认真地把这东西扔了过来。
我爹给我这个做什么?源纯翻来覆去地检查着短刀,思索蝙蝠侠的用意。难道给我留了条自尽的后路吗?不不不,这个想法也太……古怪了。
源纯稍微有点走神,锋利的刀刃擦过她的手指肚,划出一道小小的伤口。
非常小,处理慢了自己就能很快愈合的那种。
但就是这样一道微不足道的小伤口,令源纯产生了剧烈的、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完全没意识到到底有没有尖叫出声,思维甚至断触了一瞬,等再次回过神,她发现衣服从里到外都湿透了,自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合拢,死死攥着短刀的刀刃。
白皙的手掌被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割开,伤口泛白微卷,看起来狰狞可怖。
啊这,不会更疼吗!
这叫个什么事嘛……源纯神情恍惚地想。
又过了几秒,源纯忽然发现不对劲儿——深得几乎能看到白骨的伤口,却没有一丝血迹。
她打起精神,定定神捏着刀研究了片刻,确认血都被刀吸收了。
源纯产生了跟露西娅相同的疑问:这古怪的短刀到底是哪儿来的!
【你自己做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哦,原来是我自己做的……不对!源纯一个激灵,警惕地环顾四周,没发现有另外的人,也没有感应到隐藏的从者。
谁在说话?
【你,】声音又回答了,【我就是你。】
源纯喃喃:【……我终于精神分裂了吗?】
【如果这就是精神分裂,那你已经患病很久了。】声音毫不客气地调侃道。
怎么还能开玩笑的?源纯默默腹诽,【行吧,既然你就是我,万能的我,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我是你四年前动身去阻止神降前,交给布鲁斯·韦恩的一个保险机制。】
源纯没想到真的能得到回答,愣了一下,赶紧集中精力,听听这个她还能再说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你从原本的身体中取出一节肋骨——】
既视感太强烈了,源纯实在没忍住,猜测道:【然后给自己造了个老公?】
【……你还要不要听了?】
【对不起,我错了,】源纯诚恳道歉,【您继续。】
【你从原本的身体中取出一节肋骨,又将蕴藏在灵魂里最深刻的两段记忆剥离出来,融进肋骨内,制作成了一把短刀。】声音娓娓道来,【我猜你当初的构想,应该是先用这把刀刺穿你无坚不摧的身躯,刀来自于你,天生就有回归本体的特质,因此不管你的防御如何坚固,它都能破开。】
源纯及时捧哏:【我捅了我一刀,然后呢?】
【然后刀里的记忆回归灵魂,令你想起纵使世界毁灭,也绝对不能忘掉的事。】
这个形容词的程度很严重,事情听起来真的挺重要的,源纯忍不住摸了摸刀,【是什么呢——】
声音没有回答,无数鲜活的画面呼啸而来,将源纯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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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露西娅抛弃时,源纯只有三岁,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是纯粹的弱势群体,在没有大人保护的情况下生活在民风淳朴的哥谭市,要么某天饿死于阴暗的水沟里,要么被人贩子拐走,卖进窑|子。
但其实源纯当时的生活还好。
至少她自己觉得还好。
源纯的身体是炼金术制造的完美产物,灵魂是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这两者组合在一起,诞生的生物,根本不需要吃饭。
最开始奉命收养源纯的流莺不知道这点,隔三差五给她塞两块硬得能防身的黑面包。源纯不管味道好坏,照单全收,从来不提加餐,乖巧得令流莺欣慰落泪,甚至逐渐能体会到喜当妈的快乐。
养孩子嘛,就跟玩洋娃娃似的,喜欢了逗逗,不喜欢了扔在旁边也能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源纯的存在,流莺对养孩子这件严肃又认真的事,产生了错得离谱的认知偏差。
直到源纯五岁那年,流莺吸|毒|被抓进了局|子,关了整整一个月才放出来。
出狱后女人急得上火,嘴角都起了泡,她是狂奔着跑回家的,速度快得甚至能在奥运会上搏一把。路上她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思索如果孩子死了该怎么办。
什么如果,这不是一定的吗!她再傻也知道没人能饿一个月还活着!虽然执行官在把死丫头交给她时说“随便养,反正不会死”,但她打听过了,那曾经可是神女殿下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即使现在厌恶了,万一哪天又想起来了,想要回去养呢?大人物的事情,谁说得准,到时候交不出孩子,她该怎么办?会死吗?能不能逃,逃到哪里去……
女人喘着粗气站在破旧的门前,喉咙疼得像火烧,心脏砰砰乱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她握紧门把手又松开,如此反复五回,终于认命了,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那天天气很好,晴空暖风,阳光温柔地穿过半开的玻璃窗,洒在脏兮兮的地板上,给地板镀了一层华贵的金。女人以为已经死透了、死状异常惨烈的死丫头,正沐浴在阳光下,乖巧端庄地坐在沙发里,闭着眼小憩。
女人高悬的心“砰”地回落,紧接着一股无名火起“腾”地窜了出来。
“你要死啊!”女人反手关门,大声呵斥道,“老娘不在的这几天,你偷了老娘——”
源纯早就听到了动静,但她懒得动弹,直到女人发火,她才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比最名贵的红宝石还要璀璨的眼珠透着冰冷的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女人。
女人宛如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忽然觉察到了诡谲恐怖之处——如果她的记忆没出错,她被逮进局子之前,源纯就用跟现在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同样的位置。
左邻右舍都是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聪明人,不趁机薅点羊毛就不错了,绝对不可能好心帮她养孩子。
也就是说,整整一个月了,源纯完全没动过,女人进局子前她什么样,女人回来后她就什么样。
正常人,怎么可能,不吃不喝,在一个位置呆坐一个月!
有些事就是这样,之前毫不在意,可一旦想清楚,往回追忆,看什么都不是正常的。
恐惧后知后觉降临,安静蔓延,死死攫取住女人剧烈跳动的心脏,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身体紧紧贴靠在冰冷的门上,满脑子都是:完了,要死了。
但小怪物只是静静地盯着女人,打量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欢迎回来。”
女人如梦似幻,有种溺死的前被卡着点捞出来的懵逼感,“……啊?”
小怪物想了想,用断成一节节的别扭话回答:“电视上,是这样。”
女人:“啊,哦……”
从那之后,女人对源纯的态度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再也不敢随随便便当玩具养她了,每天战战兢兢地捧着她,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让源纯尝第一口,自己馋得流口水,也不敢多碰一下,生怕触怒了喜怒无常的小怪……小仙女。
不管女人怎么做,源纯都无所谓,以前被当成玩具摆弄时她安之若素,现在被当成神仙捧她泰然处之,突出一个淡定。
时间一长,女人逐渐摸清了源纯的性格,对她的态度从小心翼翼回归了之前的无所谓。
怪物又怎样,还不是得靠老娘给你一个家!没有老娘你就露宿街头了,有本事你自己单过嘛。
当然这些话女人是不敢当着源纯的面讲的,万一,她怕万一,源纯突然生气,干出点恐怖的事情来——小怪物那双红眼睛,看久了真的很瘆人!
虽然源纯从来都没伤害过女人。
有时候女人会对源纯产生好奇,源纯窝在沙发里发呆,女人就凑过去,揉揉她蓬松的白色长发,兴致勃勃地给她编辫子,辫土土的麻花辫,同时尝试跟她聊天。
“哎,你这小丫头,每天都在想什么呀?”
“发呆有意思吗?找点事做呗,至少帮我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我好歹也养了你这么久,什么时候能吃上你亲手做的饭啊。”
“你要不出门走走?”
“还是算了,你别出门了,长得太好看又显眼,人贩子就喜欢拐你这样的!”
“……你能不能吱一声?老娘是在跟木头说话吗?!”
源纯大部分时间是不会回应的,但如果女人强烈要求,她还是会冷漠地“吱”一声,然后继续发呆。
她每天都在想什么?什么都没想,就是单纯发呆。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迷雾圣堂的大祭司认为她是个智障,养到三岁还不会说话,没有继续浪费资源培养的必要。
但其实源纯从出生,或者说降临起,就看透了整个世界的运转规律,并且能熟练干涉甚至修改这些规律,万事万物在她眼中清晰得纤毫毕现,她不会产生任何疑惑,反正只要看一眼就明白了——
露西娅·威廉姆斯打死都学不会祈雾术,我打个响指就能让雾淹了整座迷雾圣堂的地下城堡。但我很讨厌那些雾,觉得那些雾也讨厌我,或者说天生排斥,所以从来没用过祈雾术;
卡洛斯·格林被投资折腾得焦头烂额,股|票买哪支跌哪支,赔钱赔得大祭司忍不住当众怒骂他。我实在搞不懂他是如何做到每次都精准地排除正确答案的。看他太可怜,本来想给他提个醒,但他一见到我就露出厌恶的神色,还是算了吧,懒得跟他说话;
大祭司对我很感兴趣,我虽然不是他期待的神,但也诞自神降,他想研究我,看看我有没有特殊能力。他试着解剖我,在附魔的钻石切割刀连崩十把后,他终于承认这事行不通,遗憾地自我安慰,说什么“都是我造炼金躯壳时造得太完美”。唉,真是愚蠢,你的炼金术如果完美无缺,我就不需要再改造了;
……
总之,很无聊,在哪儿生活都一样。
迷雾圣堂信仰虚无之雾,千百年来的夙愿是献祭一切,乞求雾降临世间,推翻旧秩序,建立美好新世界。
虔诚的邪|教|徒没能召唤出雾,却抽出了另一张bug级的ssr,也算是非常幸运了,认真运作一番,未必不能曲线救国。
可惜没人识货。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源纯十岁,生活开始悄悄发生变化。
源纯逐渐长大了。
人类的审美是多元化的,即使是金钱,也不见得能博得所有人的欢喜。但任何见过源纯容貌的人都无法说出讨厌的话语,哪怕是卡洛斯、詹妮弗也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是太美了。
“现在就长成这个样子,再过几年还了得啊!给不给其他人留活路了?”女人有时会看着源纯的脸长时间发呆,惊醒后面露愠色,不满地嘟哝。
女人是个流莺,一直干着皮|肉|生意,家里常有不同的男人来来往往,她从来没想过避着源纯,源纯也从来没觉得有何不妥,双方达成了诡异而宁静的和谐。
但当源纯身体抽条,容貌长开后,女人的客人们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个祸害。
有一次女人完事后叼着烟假寐,听到走到门口的客人忽然折返,对坐在沙发里日常发呆的源纯说:“什么时候卖?我肯定第一个——”
源纯本人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客人的话也未说完,女人猛地睁眼跳起,像只暴怒的母狮子,拎着棒球棍冲过来,抡圆了整整一圈,狠狠砸在客人身上,尖声叫喊着把他赶出门。
“你他妈&*@#??!滚!”
女人嘴里骂着她这辈子能想到的最肮脏的话,疯了似的又敲又打。客人被打懵了,竟然也没追究女人的疯狂,落荒而逃。
女人反手关门,对着源纯继续骂,一口气骂了十分钟才停止。
这期间源纯就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女人,好像在看与自己无关的猴戏。对着她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女人满肚子气发泄不出来,恨恨地把棒球棍扔在地上。“我养你还不如养个棒槌!”
但源纯终究是给了点反应,她缓缓皱眉,平生第一次问出了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女人还在气头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股脑儿全灌进肚子里,用手在耳畔扇风,“你问我为什么揍他?你是傻子吗?为什么,因为他欺负你!”
源纯还是很困惑,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没有。”
“……啊!你气死我算了!气死我你自己去睡大街!”女人抓住源纯肉乎乎的脸蛋,用了不轻的力气往两边扯,把她白皙的皮肤扯得发红,“我告诉你,给我记住了!言语上的欺负也是欺负!以后哪个混蛋敢对你说那种脏话,揍他不要手软!”
“你会打人吧?”女人怀疑地盯着源纯。
源纯想了想,点点头。
她会,她特别会,而且她打人不用手,甚至连嘴都懒得动,直接动念头。
源纯自认为点头点得十分认真,可女人完全没get到,她就像个戳漏的气球,忽然扁了下去,松开捏着源纯脸颊的手,垂头丧气地坐回沙发里,把沙发坐得咯吱咯吱响。
“算了,”女人长叹一声,自嘲地笑笑,“我跟你个小傻子生什么气?你什么都不知道。”
源纯想说我什么都知道,但女人今天说的事,她确实不太明白,她也搞不懂女人为什么生气——女人之前明明特别好懂的,什么都写在脸上,简直就是张透明的纸。
看来即使天生通透,也需要与时俱进,不断学习。源纯默默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她开始认真观察周围的人。
这一观察,还真让源纯看出点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东西来。
住在女人隔壁的她的小姐妹,源纯以为是个只爱钱的人,但后来听说她遇到了真爱,真爱也爱她,于是她欢欢喜喜上岸,跟着真爱走了,结婚后做点小生意,日子比以前过得好;
女人有位出手阔绰的金|主,是某个|黑|帮|的小头目,他对源纯从来都是笑得亲切又温柔,总是给她带各种口味的棒棒糖,但某天源纯看到他神色冷漠地将一个捡瓶子的小男孩狠狠地一脚踢开,那个小男孩根本没有妨碍到他,仅仅是被他看到了而已;
而那个被踢的小男孩,在家里对相依为命的妹妹无比温柔,百依百顺,外出捡垃圾时,却会将自己受过的罪,原封不动地发泄比他更弱小的、在跟他在同一条街捡垃圾的无辜小姑娘身上;
……
源纯逐渐觉得人类真复杂,一天一个样,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怪有趣的。
她预料不到的意外,就是有趣。
以前怎么没发现,世间还有这么多能令她提起兴趣的事呢?
还有一户特别有意思的人家,是最近刚刚搬来的,男人对邻居堪称彬彬有礼,简直是整条街最守礼貌的人,可一旦关上家门,他就像变了个人,隔三差五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趁酒劲儿抽出皮带,死命地抽打他的老婆,抽完老婆再抽孩子,折腾得鸡飞狗跳。
闹完的第二天,这一家人又和好了,日子该过还是得过,老婆拖着病歪歪的身体给男人做饭吃,男人临出门前一定得摸摸儿子的头,虽然他的儿子厌恶甚至恐惧他,每次都要把头摆到一旁……
这些人过着最糟糕透顶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恐怕到死的那天都不会有丝毫变化。他们这样打架,和好,再打架,再和好,差点儿打出人命,还是和好了……到底为什么呢?
争点气呀,就不能反抗一下吗?
源纯头一次冒出了些许古怪的期待,她认真观察了这个糟糕的家庭半年,半年后男人因为吸|毒|贩|毒|不守|黑|帮的规矩,被有计划地报复,打死在了某个阴暗的角落。
本来这个家一点儿都不像家,源纯觉得男人死了也没什么,往好处想,至少老婆和儿子不用挨打了。
但出乎源纯意料的是,老婆每夜都在哭。她以为自己哭得很隐蔽,用被子死死堵着嘴,就能不发出半点声响,但特意标了个点方便听壁角的源纯听得清清楚楚,老婆的儿子也听得清清楚楚。
源纯终于憋不出了,在某天女人看电视时询问她:“陶德太太为什么要哭?”
女人看脱口秀看得正高兴,嘎嘎乐得像驴叫,与她在客人面前那股娇软的媚劲儿完全不同。源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女人的回答,也没执着地再问第二遍,而是继续自己默默地思考。
一分钟后,女人超长的反射弧终于走到尽头了,她“咔哒”一声关了电视,卡顿似的一点点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睁圆眼睛瞪着源纯:“你说什么?!”
源纯平静地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陶、陶德太太是谁?她为什么会从您的尊口里说出来?”
“等等等等,你让我缓缓……”
“你问问题!你竟然,问我问题?!”
面对女人的一惊一乍,源纯仍然保持着一贯的淡然,“我以前也问过。”
女人跳起来,一个猛虎下山,扑到源纯面前,按着她的肩膀左看右看,好像她脸上忽然长了朵花,“那不一样!”
源纯没觉得哪儿不一样,女人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吧,她现在只想知道,陶德太太为什么要哭。
女人花了一会儿功夫,终于搞清楚陶德太太是谁了,她看源纯的眼神变得更加奇妙,但这其中还夹杂了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没觉察的微妙欣慰。
“看你不声不响的,竟然还挺八卦。”女人笑着捏了捏源纯的脸,“陶德太太当然要哭,她老公死了,家里还有个儿子,自己每天赚的钱根本不够花,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源纯想了想,当场学会举一反三:“你也没有老公——”
女人“啧”了一声,捂住源纯的嘴,“咱俩能一样吗?小陶德每天要吃饭,吃三顿!哪像你,跟个木头似的戳在那里就能活,连水都不用喝,真是太省心了。”
源纯:“我也可以吃三顿。”
女人脸色一变,浑身上下都在拒绝,“不,你不可以!”
“听好了!”女人认认真真地对源纯说,“你是仙女,仙女是不用吃东西的!你也不会饿死,你很好养!记住了吗?”
说完,女人还晃了晃源纯。
源纯被晃得头晕,不得不顺着女人的话答应她:“记住了。”
女人心满意足地躺回了沙发里,继续看电视。
看了一会儿,她忽然扭头问源纯:“你还知道附近有什么八卦吗?说来听听呗。”
源纯头一次感到了一种叫做无语的情绪,她面无表情地回答:“不知道。”
女人遗憾地“哦”了一声。但她还没死心,又过了一会儿,她又猝不及防地问:“那你以后关注一下呗?”
源纯:“……”
源纯默默地站起身,离开沙发,挪到窗台上发呆去了。
钟表上的针摆滴滴答答转,光阴在指针间悄悄溜走。
源纯思考的事越来越多,她听到陶德太太跟儿子唠叨,说犯罪巷不是能长期安家的地方,还是得想个办法搬出去,住干净整洁的街道,跟友善的人做邻居……
源纯觉得陶德太太说的很对,女人不像自己,身体是炼金产物,完美无缺不老不死,她的年纪越来越大,以前劳累辛苦留下的暗伤,正一点点反噬那具脆弱的身躯。
源纯想给女人治治,魔力悄悄在指尖转了一圈,她忽然意识到一件要命的事——她不会治疗术。
我,不会,治疗。源纯看着自己白皙柔嫩、没有一丝瑕疵的手掌,目光逐渐迷茫。
为什么?我不是……全知全能的吗?怎么可以不会治愈术?
源纯会的法术,都是以前住在迷雾圣堂时,看露西娅学会的,露西娅用什么她就用什么,露西娅没学过治愈术,所以她也不会治愈术,这很合理。
……不,不合理。源纯敏锐地找到了这句话中的逻辑漏洞:她既然是全知全能的,这世上就不存在她不会的东西,她根本不需要知道原理,只用说出结果,结果就能达成。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究竟哪里出了错?
发现自己也不是万能的,源纯并没有惊慌失措,毕竟之前她也发现了人性是复杂的,只看一眼,远远不能看透一个人,只能看清楚某一面。
不就是学习嘛,慢慢来,我的时间很长,总有能学会的时候。
源纯是这样想的,但很快,现实猝不及防地加速变幻,给了慢悠悠前进的她重重一击。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女人懒得起床,打发源纯去两条街外的便利店买午餐。
“反正你在家也是发呆,不如出门转转,记得戴上帽子和口罩。”
哪有下雨天让人出门转转的?源纯有些无奈,但想起女人昨夜回来得很晚,累得筋疲力尽,她还是按照她的吩咐换好衣服,拿着钱出门去了。
其实一切都有预兆:下雨天不宜出门,出门前鞋带断了,树下避雨的小猫朝她喵喵叫。
但源纯满脑子都是新创造的治疗术——在她坚持不懈对着花花草草发呆后,她似乎终于福至心灵地领悟了如何治疗,目前正在改造中,确保女人那柔弱不堪的身子骨也能承受。
等源纯的直觉被触动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天空电闪雷鸣,源纯面无表情地扔掉伞,在滂沱大雨落在她身上前,一个瞬移出现在家里。
女人被黑蒙蒙的雾气缠成四肢折断的扭曲姿势,一个斗篷人蹲在她身侧,一手扯着她昨天刚狠狠心烫了个大卷的宝贝头发,一手握着把雪亮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女人的胸膛。
殷红的血沿着刀刃不要钱地往外流,以源纯的听力,甚至能听到血液流淌的汩汩声。
还有女人那原本就衰弱的心脏渐渐减缓的砰砰声。
“……”女人张了张嘴,她发不出声音了,只能用口型跟源纯说“快走”。
“殿下,”屋里其他斗篷人齐刷刷转身,朝源纯下跪,“大祭司请殿下回去。”
女人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瞳孔猛地放大,眼神先是不可置信,随后一点点暗淡。
源纯无视跪了满地的斗篷人,径直穿过堆满杂物的窄路,跪在女人面前,施展起自己刚刚琢磨出来的治愈术。
……没有效果。
掌心下的心脏不跳了。
没关系,源纯冷静地对自己说,生命能作为祭品献给“神”,就代表它是可以转移的,屋里这么多条命,都很健康,随便转一条就行。
狂暴的魔力放出,以源纯为中心,凝聚成可怕的龙卷,它没有摧毁屋中的任何设施,只抽走了所有斗篷人的命。
失去生命的躯体接二连三栽倒,发出沉重的“噗通”声。
一,二,三……一共七条命,换一条,足够了。
……不够,没有效果。
女人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她呆呆地望着源纯,再也不会跳起来揪她的脸,嘟嘟哝哝说她小怪物,缠着她讲八卦了。
“为什么?”源纯听到自己用酸涩的声音问,“为什么……不行?”
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绝望雪崩般袭来,但同时福至心灵的,源纯忽然明白了一个她降生时就已经懵懂知晓,可直到这一刻才彻底醒悟的最简单的道理——
每个生物,只有宝贵的一条命,无论性别,无论老少,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换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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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纯妹降生时隐约明白,如果自己占露西娅的身体,露西娅就会死,所以才下意识选择了炼金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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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章应该拆一下,但断在哪儿都不合适,所以放一起了。
还是没写到杰森OTZ,只能下一章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