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设在前厅的芝兰堂,厅堂前扎了两棵十丈高挂满灯的灯树,远过看去就像两团燃烧的火树。邢平淳与李定穿了大红衣裳,像两个喜庆童子,提着两个灯笼绕着火树跑。堂前挂满了红绸,檐下点着蝙蝠灯笼,里头烛光宛如白昼,香气阵阵。堂内设九桌宴,男女眷一同入席,邢慕铮祭过列祖列宗,携钱娇娘邢平淳入坐主位,钱娇娘扶了周姥姥就座,邢慕铮邀邢平淳之师曹先生及其妻入席,曹先生礼推,邢慕铮与钱娇娘盛情相邀,惟有与妻就坐。曹先生的孙女儿与赵瑶茜等未出阁的小姐在屏风后另置一桌,钱娇娘让烟萝雨萝与周翠莲都去那里头坐着,雨萝与周翠莲都去了,烟萝不去,立于钱娇娘身后伺候,钱娇娘便推她去与红绢一桌。阿大王勇李清泉等人坐一席,其余管家管事侍卫奴婢等依次皆可入坐,与家主共度除夕。
酉时过,邢慕铮宣布开宴。丝竹声起,与院中点燃的鞭炮声遥相呼应,热闹非凡。厨房源源不断送来珍馐佳肴,鸡鸭肉鱼应有尽有,每上来一道精致菜肴,邢平淳就发出一声惊呼,惹来一堂大笑。李清泉笑道:“丑儿,这饭菜倒还是不错的,可
惜不在玉州,要是咱们回了玉州,这年可就过得十全十美了。”
邢平淳道:“清泉叔,你这话不对,我娘说了,只要与家里人在一块儿,到哪都是年,今儿咱们这一大家子人都聚在一处过年,已是最好不过了。”
众人笑和邢平淳的话,邢慕铮看向钱娇娘,钱娇娘凝视邢平淳但笑不语。
有人便有家,有家便有年,有了家人才知道春夏秋冬日夜更替。邢慕铮也懂了。
曹夫人暗暗打量邢平淳,他虽是曹先生的关门弟子,曹夫人却还不曾亲眼见过,只听说此子与其他人不同,丈夫教导也不同往常。今日一见过果然不假,曹先生先前教导弟子,最讲礼字,似邢平淳人前这般咋乎雀跃是绝不能够的。曹先生曾私下与夫人讲过,邢平淳最难得一颗至纯至真之心,若用世俗规矩禁锢了他,便是他的罪过了。然而曹夫人更为吃惊的是邢平淳在其父邢慕铮面前丝毫不见畏色,邢慕铮对其子也宽容非常,实属难得。
丁张很有作为,便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彰州,他也从当地寻来
一群清倌唱和跳舞,叫宴席好不热闹。烟萝雨萝也弹唱几首助兴,周姥姥头回见这明琥双株开口幽扬而唱,赞不绝口。席座中更有许多单身男儿竞相叫好,只求烟雨丽株多瞅他们一眼,只是美人无情,雨萝唱完便回了屏风后,烟萝来到钱娇娘身后与碎儿换班伺候。周姥姥不禁丛偷看邢慕铮,她原以为这两位美人是大老爷的妾室,今日才知她们并未被收房。邢大老爷的后院居然只有娇娘一人。周姥姥这就想不明白了,这般的好家世好人家,娇娘为何要逃?
酒过三巡,邢平淳与邢慕铮和钱娇娘磕头,钱娇娘给了他一个绣平安的荷包压岁,里头有邢慕铮给的金如意。邢平淳乐呵呵地将荷包塞进怀里,还拍了一拍。
丁张阿大率众与定西侯夫妻二人磕头,钱娇娘发了赏赐,每个仆从都有一个荷包,里头最少有三只小银鱼!碎儿在宫里时,她身为一等宫女得到的也不过一只银鱼等重的一只银如意,如今侯夫人大笔一挥,她竟就有五个小银鱼,先前还有一套新衣裳!碎儿红绢等婢全都抱着荷包喜气洋洋,再次磕头谢过两位主子。周姥姥曹先生赵瑶茜等人都有年礼,略过不表。
邢慕铮不知钱娇娘赏了多少,他也不问。待手下都来敬过一
轮,曹先生称醉与夫人先退,邢慕铮在底下勾了勾钱娇娘的手指,对她使了个眼色。他先行离席,钱娇娘以为他有什么事儿交待,也放下筷子跟了出去。邢慕铮站在后门的檐下,身披褚色暗纹大氅,仰头望着天上银月,负手而立。钱娇娘站定,没有出声。邢慕铮却听见了脚步声,他转头看向钱娇娘,叫她稍等片刻。邢慕铮进了一旁夹间,出来时臂上搭着她的披风,他展开为她披上。钱娇娘不明所以,抬眼看他。邢慕铮道:“咱们该走了。”
“走哪去?”钱娇娘问。
“跟我来便是,咱们在这儿,里头那群人吃不尽兴。”
钱娇娘这才恍然,她点点头,提裙与邢慕铮下了台阶。红绢不见了钱娇娘一路寻来,邢慕铮先回了头,与红绢交待,“你们不必跟,让丑儿再玩半个时辰便去睡觉,无事莫扰。”
钱娇娘也道:“你让人看着些周姥姥,她若乏了就扶她回去歇息,老人家禁不得夜。”
红绢行了礼,目送二人离开兰芝堂。
钱娇娘一路与邢慕铮走在回后院的路上,前院喧嚣远离,后院清静得连脚步声清晰可闻,两排灯笼挂在鹅卵石铺的路上,
一长一短的影子并肩而行。一路二人都默默无语,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寒冷的空中飘浮。快回主院时,钱娇娘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说道:“今儿累了,怕是得劳烦侯爷一人守岁了。”燮朝习俗,大年三十夜里,家家户户总要守岁迎春。
邢慕铮扭头注视她,笑道:“你是家中主母,好歹熬过子时,我早知你有困意,因此命人备了一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邢慕铮但笑不语,领着她进了院子,并未往主屋去,而是走向了一侧的听月阁,此屋是前主人赏夜景吟诗作对的绝佳之地,屋前是半圆的拱门,小院中矗立奇石假山,底下一汪活泉,寒梅傲然开放,天上明月似挂枝头。
拱门后小几案上放置着一樽铜制的五熟釜,里头滚滚地冒着热气,院中没有婢子仆从,也不知是谁准备的。五熟釜旁放置着钱娇娘她们包的饺子,还有几碟新鲜菜品,还有几坛泥封的酒。
邢慕铮盘腿坐下,将酒打开,“这是红桑酒,我让人专程从红曲桑家要来的,这酒入口醇香,但做法极为复杂。桑家本是供酒皇商,却怕内廷看中无法上供而藏于众酒之中。你喝这酒
很好。”
钱娇娘道:“我不擅饮酒。”
邢慕铮勾唇,钱娇娘觉着他笑里有笑。邢慕铮翻了两个杯子倒满酒,浓醇酒香顿时扑鼻而且来。钱娇娘吸入鼻中,酒虫在肚子乱跳。邢慕铮拍拍身边的位置,“你只当过年,陪我喝一杯。”
许是过年,许是月色迷人,钱娇娘清咳一声,缓缓地在他身边坐下。邢慕铮举杯,黑眸深深凝视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成一句,“娇娘,过年好。”
钱娇娘双手捧杯与其杯相碰,发出清脆之声,“侯爷,你也过年好。”
二人仰头一饮而尽。
邢慕铮与钱娇娘二人就这般在听月阁悠闲吃着五熟釜中的美味菜肴,一杯接一杯地饮着美酒。美酒令人醉,钱娇娘望着院中美景,缓缓说了许多话,还说起她曾与婆婆过年时围坐一桌对饮的往事。邢慕铮并不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钱娇娘回忆,偶尔附和一两句。他直至今日,才知自己娘亲也爱饮酒。
二人慢悠悠地说着话,喝着酒,竟就吃喝将近子时。邢慕铮
先前煮了些饺子进去,这会儿夹一个出来想看看熟了没熟,岂料一口下去,满口甜腻。他原是吃到了红糖馅的饺子。钱娇娘撑着下巴,摇晃着酒杯似笑非笑与他道:“恭喜侯爷,来年日子定然甜甜蜜蜜。”
邢慕铮扯了扯唇,给她夹了一个,“熟了。”钱娇娘谢了他的好意,夹起来咬了一口,听得清脆一声。她顿了顿,若无其事将剩下半个吃进嘴里,邢慕铮却听得真切,问她,“吃到花生馅儿的了?”
钱娇娘含糊应了一声,邢慕铮沉沉笑了两声,“那恭喜你,来年定然多子多福。”
钱娇娘抬眼想瞪他,却是一片阴影,她的红唇被含住,被人温柔辗转吮吸,甜蜜的滋味自舌尖传来。邢慕铮稍稍离开她,轻抚她微红的脸颊,凝视她微醺的双眼,沙哑道:“来年,咱们一同甜甜蜜蜜,多子多福,可好?”
钱娇娘微怔,还未开口,被他蓦地一把抱住,脸庞埋进他的颈窝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邢慕铮微红了脸颊。二人拥抱久久,院中响起清清落落的细碎声音,又下雪了。银白的雪花带着清冷的寒意飘下来,美得让人恍惚。
邢慕铮低低在她耳边道:“天冷了,咱们回屋子罢。”说罢,他将她打横抱起,灼热的吻落在她的脸上,一路走进内室。钱娇娘醉眼朦胧,素手挽上他的脖子。
邢慕铮踢开内室菱花门,将钱娇娘轻柔放入床中。他俯身凝视她久久,眼中如有璀璨星子。钱娇娘愣愣与他对视,自己仿佛被他的眸子吸了进去。终是邢慕铮喉头滚动,低头深深吻住钱娇娘的红唇。
红帐放下,里头二人的身影缓缓相叠。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