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原这边在心里吐槽,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大柱跑了回来, 拉开大门说:“我家主人有请。”
李念原和徐承志跟着他走进明堂。威武白日要当差,出来见他们的是额森和李氏。
李念原一进屋圆滚滚的大眼睛就一直盯着李氏瞧,他要是个年轻的郎君,李氏要是个美貌的妇人, 这会儿他早被打出去了。
幸好李氏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他是个敦实圆润的中年男子,吴雅家的人只当他没啥礼貌不懂规矩。
远来是客,尤其他们还拿着熊赐履的引荐信, 李氏客气地说:“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可是我家小孙女和御史大人相托你们有话递回来?”
李念原还没说话, 眼泪“唰”一下全涌了出来。莫说吴雅家的人唬了一跳, 就连徐承志也吓着了。
“念原兄,你……你这是怎么了?”
李念原说:“像,太像了, 你看看她,是不是和我娘的小像一模一样。”
徐承志哭笑不得, 他是瞧过李念原生母的画像,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是一妙龄少妇的小像, 眼前这一位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妇人, 他到底哪里看出来“一模一样”的。
李氏同他们说的是汉话,额森一句没听懂, 他就见一个敦实的汉子站那猛抹眼泪,他困惑地问:“孩他娘,这是打哪里来的奇怪家伙, 咱们还是赶紧打发走吧。”
李氏也是深有同感,遂说:“这位先生似乎是身体不适,什刹海有一位知名的郎中坐堂二位不妨去瞧瞧,老身此处不敢再留了。”
李念原抽出一条秦淮河畔不知道哪一任头牌送他的绣花帕子,抹了两把眼泪。然后解开随身的荷包,摸出那枚和田玉的坠子交给徐大柱媳妇。
他用颤巍巍的声音问:“老夫人,可认得此物?”
徐大柱媳妇把东西递给李氏,李氏只看了一眼就欣喜地说:“是我的坠子。是我家小孙女寻着了托二位带回京的吗?”
李念原的双眸一下被眼泪给淹没了,他冲到李氏跟前,抓着李氏的手哭道:“大姐,我是你弟弟念原,我可是替爹娘寻着你了。”
额森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抓着老伴的手差点没气得跳起来,年轻的时候没进关那会儿是有不少人打他漂亮媳妇的主意,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老伴到了这把年纪还有男人想吃她豆腐。
李氏闻言大惊,这边李念原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边额森脸又黑又臭,她忙先安抚好额森:“老爷莫急,他不是恶人,他说他是我弟弟。”
额森一听也愣住了。
“你弟弟?孩他娘,你不是说你是独女吗,哪里来的弟弟?莫不是知道了娘娘的事寻上门来的骗子?”
李氏心里也没谱,她离开家的时候娘三十岁,要说再生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我,我来问问。”
她对李念原道:“你……你说你是我弟弟,你可是有凭证?”
李念原抬起头,一脸不明白。
“姐姐,你说的什么话我听不懂。”
李氏这才回过神,她同额森说的是满语,不知不觉问李念原的时候也用了满语。
于是她又用汉话问了一遍,这一遍还十分有心的是用久不曾说的家乡话问的。
李念原也用乡音道:“我爹是前朝山东昌邑举子,名李渿,字观潮,娘亲乃是王氏,闺名王素怜。我有一姐姐闺名李妘,前朝崇祯年间为避宫中选妃回到昌邑姥姥家,结果清军进关被掳了去。爹娘迁往江南后生了我,给我取名念原,原便是媛,意为思念女儿。”
李氏大恸,素来冷情冷性的她,眼角已然发红。
“你……你再说一遍。”
李念原哽咽着说:“亡父名李渿,亡母闺名王素怜。”
父母双亲的名字李氏一直深藏在心,只有当年额森替她寻亲的时候告诉了他,家里的孩子们无一人知晓,而现在李念原说的是一字不差。
是了是了,是他错不了。
李氏情绪激动,刚喊了一声“弟弟”,一口气上不来,突然昏厥了过去。
家里顿时乱了起来,额森扶着李氏慌了手脚,李念原抱着李氏喊着“姐姐”大哭,塞和里氏听到上房一阵乱跑了来,见此情形赶紧让徐大柱去叫大夫。
徐承志把李念原拉起来,说:“念原兄,你冷静些,令姐是上了岁数的人了,经不起这样大喜大悲。”
李念原“咕咚”一下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说:“我收的那堆百年人参呢,赶紧拿来救我姐姐!”
大夫这会儿已经来了,额森和塞和里氏把李氏扶到炕上,大夫说:“用不着人参,老夫人身体安康,只是一时情绪起伏过大闭气昏厥了而已。”
他拿出养神丸给塞和里氏,让她用水调开了给李氏喝下,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氏果然悠悠醒转。
额森吓得不轻,握着李氏的手问:“孩他娘,你可有哪不舒服?”
李氏慢慢地摇了摇头,她示意额森扶她起来。
李念原听了徐承志的话,不敢冲到李氏跟前大哭,只敢站得远远地瞧着她。
李氏对他招招手,“你站近些,让我……让姐姐好好瞧瞧你。”
李念原走到她跟前,他虽然中年发福,脸圆滚滚的不复年轻时候的俊逸,但若仔细瞧,还是能看出李家人五官的俊秀,尤其是眉眼之间同李氏十分相似。
李氏颤着声问:“爹娘可还在?”
李念原声音一哽。
“爹娘多年前已经故去了,娘临终前嘱咐我,务必日后要出关去寻你,娘说你一定没死,一定是被掳出关去了。”
父母双亲若在那皆是古稀老人,虽然知道双亲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但没想两人竟去得那么早。
尤其父亲一向身体康健,又有长寿之相,定是国破家亡之后心力憔悴所致。李氏想到这掩面恸哭起来。
塞和里氏从未见过婆婆这样,吓了一跳,问:“怎么了,这位是谁?”
徐大柱媳妇伺候了这么些年略懂些满语,于是把事简单地同塞和里氏说了。塞和里氏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是愣住了。
半辈子都过去了,到如今额娘突然寻着了亲人,老天爷实在爱捉弄人。
塞和里氏叹了口气道:“额娘,如今寻着亲人了是喜事,大夫也说了,额娘您年事已高,切不可大喜大悲啊。”
李氏也知道媳妇说得在理慢慢止了哭声,她颤抖的手抚着李念原的脸庞问:“你可是成家了?孩子孙子可有了?”
李念原道:“爹娘去世后我一心扑在生意上,不知不觉半辈子就过去了,既不愁吃穿,家中仆人数百人,思前想后也不想耽误好人家的姑娘,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吧。”
他这点其实没说实话,就他的身家从秦淮河到扬州城想投身给他做妾的头牌都有过三四个,呃,只是他李念原不乐意。
李氏却心疼得无以复加,哽着声说了一句:“苦了你了。”
塞和里氏看李氏眼圈又红了,知道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可她不会汉话不知道该怎么同李念原说,想了想便让徐大柱赶紧把博启叫回来当翻译。
博启一回家就瞧见了这一屋子的人,而他阿奶躺在炕上满脸泪痕。
博启吓了一跳,冲到李氏跟前问:“阿奶,您怎么了?”
塞和里氏拽着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额娘不会汉话,你同你舅爷爷说让他先在咱们客房歇下,等你阿奶明儿缓过劲来两人再细说不迟。”
有了博启这个满汉皆通的翻译事情就顺利多了,李念原忙点头答应。他当即就表示不回客栈了,要在吴雅家住下。
他是李氏弟弟,住下顺理成章,徐承志同他们非亲非故只是陪他来的友人,于是徐承志就被李念原赶回了客栈。
徐承志叹着自己就是李念原丢了的裹脚布,只能说明儿午后再来瞧他。
这一夜吴雅家的人都没怎么睡好,塞和里氏想着婆婆昨儿大悲大喜还昏厥了一次,一早就起来让厨房张罗煮四宝粥给她养养身子。
这四宝粥还是珍珍教她的,用的核桃仁,红枣,薏米仁和血糯米四宝,出锅前再撒上一把磨碎的黑芝麻,极是补气补血。
她刚一进厨房就着实唬了一跳,她们家那位昨儿才认的舅爷爷竟然杵在灶台前在做饭。
李念原见着她冲她几里哇啦地鸟语了一番,塞和里氏一句没听懂,没法子只能把博启从被窝里揪了出来当翻译。
博启顶着一脸的睡眼惺忪同她解释,原来李念原是在给李氏做早点。
李念原乐呵呵地对博启说:“大外甥孙儿,你同你娘说,我做的是我姐小时候最爱吃的水磨芝麻汤圆,哎呀可惜,北京这糯米不大对味儿,要是在扬州我一准能做得和娘做得一模一样。”
博启原样转述给了塞和里氏,李念原到底是长辈,塞和里氏无奈也只能随他去了。
到了用早点的时候,李念原跟小狗似的殷勤地绕着李氏打转。
“姐姐,你尝尝,可是同从前吃过的一个味儿?”
李氏睡了一晚上心情已经好多了,她吃了一个眉眼间溢满了笑容。
“是一个味儿,难为你一个大男人还能做得这样好。”
李念原骄傲地说:“咱们老李家那是祖传了一条吃货舌头,身为一个老饕,怎么能不会两下子呢?你那小孙女就是随了我们老李家的人,她在扬州竟然同我抢螃蟹吃!”
珍珍此时坐在李念原的燕云楼里打了喷嚏,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舅爷爷正在阿奶面前结结实实告了自己一状。
作者有话要说: 有加更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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