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与外敌勾结是大案, 这案子不仅仅是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三司会审,审判当日,圣人以及内阁大臣们也都悉数到场。
大堂之上,圣人坐在中间首位,风清站在圣人身后。其他阁老们则一字排开, 分布两侧。接着,才是三司首脑, 以及周围一众文书。
大堂之下, 崔氏满门跪了满地。
很快的, 崔意之也被提了过来。他进来时,一眼就见到了跪在地上闭着眼睛的爷爷。
大约是感应到了孙子的到场, 崔老眼皮掀开, 眼中一片古井无波。爷孙俩视线在半空交汇, 崔意之迎视着爷爷的目光, 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来,然后才挪动身体, 与他并排而跪。
阵仗这么大,但是审理起来却很艰难。
崔家其他人面对审问, 全都推说一概不知。而族中能做主的几个男人,口才个个都很了得,一缕把所有的证据都咬定为被陷害。眼见着他们把黑的说成白的, 气得三司里脾气暴躁些的刑部尚书都差点动了刑法。
气氛一片沉默。
在所有人看来,崔家不过是垂死挣扎。
圣人要你死,任由你伶牙俐齿, 也都脱不了身。更何况,现在证据确凿,狡辩也只是能赢得暂时的喘息。
这场问审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大家也没那么多时间耗着。按照惯例,会分别关押下去动刑。就在刑部尚书要差役把犯人都待下去时,崔意之这时候开口了。
“陛下,罪臣有要事启奏。”
崔意之的开口,让要离开的圣人重新坐了回来。
圣人眉目冷淡,“奏。”
崔意之对着旁边的爷爷伏地叩首之后,垂首奏道:“罪臣旧居内室床下,三行四排之处有暗格。格子里有崔氏一族多年通敌的罪证,陛下让人取来一看便知。”
这话一出,后面的崔氏族人全都对他怒目而视。
“崔掩,你这个孬种!”有脾气差的已经骂了起来,“你不配当我们崔家人。”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好你个崔掩,我们送你来京,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
面对这声声指责,崔意之始终低着头,双手捏拳,骨节发白。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多吩咐,已经有人飞快的骑马前去了崔府。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捧着一红布包裹着的匣子回来了。
和崔意之所说的那样,崔氏一族的罪证都在其中。不仅是与倭寇通敌的,还有一些其他没有被揭出来的案子都在其中。
崔意之的突然反水,让原本要审理很长一段时间的罪案变得顺利起来。可以说,崔氏一族死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崔意之大义灭亲,怎么说也是一份功劳,至少他死不了。
在众人商议该怎么处置崔意之时,圣人问身侧的风清道:“你以为如何处置为好?”
这一问,满堂皆静。
陛下这对风清是不是过于倚重了些,连这等事都要问问他的看法。
风清出列躬身作揖道:“禀陛下,微臣以为,崔意之功大于过。崔氏与外族通敌,崔意之没有与之同流合污,还搜集罪证呈堂贡上,这就是大功一件。”
圣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风清,“崔卿能大义灭亲,的确功大于过。寡人一向赏罚分明,自然不会让功臣受委屈。谢卿,崔氏一案你们继续审。至于崔意之,官复原职,另赐名‘意’为大义灭亲的‘义’。”
说完,圣人起驾回宫,留下群臣拜伏一片。
崔义之以头磕地,原地高呼:“谢主隆恩!”等其他人都起来后,他仍旧跪着,久久没有起身。
“崔大人,起来吧。”旁边有人把他扶起来一看,却见他额头满是鲜血。
“唉,你这是何必呢。”有人叹道。
……
刑部这边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叶芷清听完,也忍不住长叹。
“崔义之是真勇士。”
崔氏一族眼看就要倒了,圣人要清算,满门抄斩是逃不掉的。如果崔义之不这样做,他的下场也就只能是跟着父族陪葬,从此世上再无崔阀。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
大义灭亲听上去十分豪义,但是绝大多数人只会觉得这人冷酷到可怕,连自己的血亲都会背叛。大义灭亲,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是卖亲求荣。
而且圣人还特地赐了他“义”名,这骂名,只怕他以后得带进棺材。
抛却其他是与非,单论此举,崔义之担得起一个“勇”字。
“他接下来日子怕是会过的无比艰难。”林明珠道。一朝从云端跌落,那从前跪在他们面前的,肯定踩得比别人都凶。“不过我没想到,侯爷竟然会留着崔意之。”
就算崔意之有功,那也是功过相抵,留他一条命。现在崔意之官复原职,这以后少不了有死灰复燃的时候。
崔氏从明面上来说,是风清弄垮的。崔意之和风清算是结了死仇,对于这样一个对手,任谁都会斩草除根才对。
但是风清却偏偏留下了他。
“他应该自有打算。”叶芷清远离朝堂,看不明白这些,不过她相信风清。
……
傍晚,风清出宫后,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他如今更多的时间是待在武安侯府。
下马车后,进门门房就前来禀告道:“侯爷,孟行舟孟公子求见 ,小的已经安排他在侧厅等着了。”
“嗯。”风清点点头,抬腿进了门。
到侧厅时,孟行舟正在喝茶。
自从今年科举落第,孟行舟便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有人传言他继续求学去了,也有人说他开始游历名山大川,以后只以画画为生。
不过这些都是传言,风清却一直都知道,孟行舟仍旧在京中等待机会。
“孟兄。”风清对于人才,从来不吝礼贤下士。
“侯爷。”孟行舟也立即站了起来行礼道,“恭喜侯爷。”
“喜在何处?”风清笑问。
“侯爷有三喜。”孟行舟道,“第一喜,受陛下圣心;第二喜,除竞争对手;第三喜,得行舟相助。”
“哈,这前两喜我明白,这最后一喜……我知道孟兄你志大才高,但我不过是一小小的侯爷,你又会突然愿意跟着我?”
孟行舟一笑,没有直接回答:“今日侯爷放崔义之一马,还让他保住了官职。别人不懂侯爷您的安排,但行舟却以为侯爷您行事十分高明。与其让崔义之逍遥京外,找机会拉帮结派,造势复起,还不如就将他栓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而且有这么一个仇人在侧,圣人也才会放心用您。”
崔义之死是死不了的,驱逐出京,这样的人又不是什么普通人。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他在外振臂高呼,说不定就能拉出一支义军来,揭竿而起。
这样的麻烦,当然是看着最好。
圣人会顺着侯爷的话说下去,十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孟行舟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些,心里这才下定了追随风清的决心。
他不像一般的谋士,去选蠢笨的谋主,以凸显自己的本领。他要的是未来的晋升之道,只有选择有能耐的人才行。
风清,是他现在最好也最有希望的选择。
“孟兄果然心思缜密。”风清一笑,挥手让人去准备院子,“不知孟兄可爱竹?”
孟行舟挥扇笑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那就去把竹苑清扫出来。”风清吩咐道。
谋士一般都住在谋主府中。
至此,孟行舟正式进入了风清的阵营当中。
……
没几日,崔氏的案子全部审理完毕,崔氏满门将斩首弃市。不过因为赶上新年,斩首时间推至年后正月十七。
这个新年,叶家空前热闹。年初二叶家收到的礼物,库房都装不下。而且梅家主母还亲自上了门贺岁,虽然她只坐了小片刻,但是这已经从侧面表明,梅家向风清低了头。
梅棠如今已经名声尽失,那日叶芷清并没让人坏了她清白,只是让人吓唬了她一番,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在梅家又放低身段,那件事也暂时只能这样。
在年节快要过完时,坊间突然多出一股流言,流言说风清是陛下的儿子。当年为免遭崔后毒手,陛下只好把孩子秘密送到民间养大,待其成年接回。
这传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如果放在从前,叶芷清肯定会直接否认。但是现在……无论谁来问,她都是沉默。
因为她也不知道这风声是谁放出来的。
元宵一过,京中气氛就冷了下来。虽然普通民众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当十七那日,崔氏满门被押送至法场,还是牵动了不少人的心。
行刑那日,叶芷清正坐在家中抄《往生咒》。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心暂时安静下来。
不过她还没抄完,外面就传来已经行完刑的消息。除了午门的人头,宫中那边,崔后也跟着悄然病逝。
次日,圣人下旨,将太子贬为恭王,移居恭王府。
这些事多多少少在众臣的意料之中,不过太子被贬,再加上之前的流言,风清又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然,也不乏有人觉得圣人薄恩。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如今太子母族尽诛,圣人就撸了太子之位,这对太子太刻薄了些。
这个原由没人解释,不过据说崔后病逝当天,后宫的年长的妃嫔们难得放下了一天宿怨,共坐一席,举杯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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