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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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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偏西,漓池起身向房间内走去,长袖拂过石桌,扫了一夜的寒露。

“上神……”丁芹也站了起来。

漓池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笑道:“想不想学?”他指的是刚刚连通毒山内部与这里的术法。

丁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她若是学会了这个,就可以常常去见木头,或把他带出来看看了。

漓池指尖在她额上一点,笑道:“继续玩吧。”说罢回到了房间内。

神术的运转之法被留在了神印之中,但丁芹张了张口,她不是为了这个而起身的。她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未能说出来。

从这场中秋小宴开始,丁芹就一直在看着上神,却也一直未能张口。上神一直坐在那里自斟自饮,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天上的月,但那并不是人们抬头望月时的情绪。丁芹看不懂神明目中的是什么,她只是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欢闹,唯有上神独自坐在那里。

她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做不了。上神独自坐在那里,好像就形成了一个氛围,一个……其他人无法插入、无法打扰的氛围。

“丁芹姑娘。”老龟在她身后悠悠唤道。

丁芹回过头。

“鹤神与移山大王可以相谈甚欢,”他目光落向一旁的白鸿与金六山,又重新低下头,“我同小妖们讲故事。人们有时候是可以相谈的,有时候只能讲述。在没有相谈的人,也不想讲述的时候,独处也是一种选择。”

丁芹垂下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野草不能明白树木为什么需要生得那样粗壮坚实,明明风雨来的时候,它只需要顺势弯腰就可以了。因为它生在树木的根部,看不见雷霆落石,那些偶尔透过树冠所落下的风雨,也只需要些许坚韧就足以应对。

大劫中风雨飘摇,这里是一方乐土,苦雨、干旱、蝗灾,这些都没有侵扰到这片山林,以后也不会。因为这里拥有神明的庇护,于是幼苗可以安稳地生长发芽、雏鸟可以安心地展翅试飞。

这庇护了此地的树木是如此的高大繁茂,她还可以继续在这庇护之下成长。但假如她一直待在这庇护之下,她就永远都只是一个受庇护的雏鸟,永远飞不出树冠的范围、永远无法理解树木所见到的风雨,也永远无法去为树木真正做些什么。

她抬头看着那轮西倾的满月。也许……也许她该尝试出去看一看。

月缺之后,方才重圆。

……

……他们在捕捉我们……

漓池已经看完了食梦貘的梦境,纵使成了蛊阵中最后一个活下来的,融合了蛊阵中所有梦境异兽的天生神通,食梦貘所能探出来的东西还是十分有限。

他所知晓的信息太少了,所以几乎什么都推测不出来。他只知道他们想要通过梦境寻找什么东西,如果寻找不到,便要在梦境中生造出这样一个地方,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完全受他们所掌控的梦境神明。

但他不知道,他仇敌的名字,叫做玄清教。

漓池却是知晓的,于是他也推测得出,现在这个玄清教所想要寻找的,是地府。

地府是由神明的力量和玄清教的心念所建成的,但神明尚在的时候,没有谁有能力从神明手中强夺地府。但神明陨落后,地府就成了无主之物。可神明陨落后地府就失踪了,与地府关联最密切的,只剩下玄清教。

那个想要地府的人毁灭了玄清教,毁灭了玄清教每一个从大劫中幸存下来的教众,但却并未能从玄清教中寻找到地府。于是他夺了玄清教的名,借着玄清教的旧物,重新建立起一个受其所控的“玄清教”,然后意欲借着这冥冥之中的联系,重新寻找到地府。

若是寻找不到,便只好重新再建立一座地府了。

在梦境世界中重建地府的思路算是取巧的。梦境之中,生灵浮在表面的念退去,神魂将显露出部分本真,此时最容易表现出或许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真实,也最容易被种下影响。在幽冥不可得的时候,欲稳固梦中世界,从中建立起一个由虚转实的地府,也是一条路子。

但再建地府并非那么容易。

神明曾经建立起来的地府,花费了无数时光与神力,受众生心念,与此方天地的规则相应相和,天地已承认了它的位置,只差最后一步与天地勾连。若要抛却这座失踪的地府再重新建立一座,且不提所要重新花费的无数时光和精力,光是想让天地承认的地府重新改换成另一座,所需要花费的精力就已经不亚于重新建立一座地府了,而能够做到此事之人,也寥寥无几。

故而,玄清教一直在试图寻找地府。但十二万年过去了,恐怕他们试图在梦中建立地府的计划也早已经开始了。

卢国神庭势力强盛,玄清教一直未能插上一脚,前些时间才找到机会偷偷进入卢国境内,然而却在台吴县被食梦貘找到了机会。食梦貘吞了半县之人,引起神庭的注意,进而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再之后,怪异大劫起,玄清教借着大劫的混乱,再次向卢国境内伸手。

那只被玄清教炼成蛊的蜃妖在将死之时,曾说“小心梁”,他没有说谎,梁国混乱,玄清教大抵是在梁国境内的。

在玄清教向卢国境内伸手的这几次里,第一次食梦貘逃了,之后他们又借怪异大劫,使一些底层修士暗中挑唆卢国的流民反叛。可见玄清教在卢国境内几乎没有什么布置的余地,只是最近才堪堪伸手进来。

这固然有卢国境内神庭势大的原因,但漓池还想到了另一点,他目光遥遥落在水固井上,孟怀此时正在井底炼化那一具可出井中的存真化身。

漓池收回目光,从淮水神君的半府库藏中,取出一块质地坚密遍布孔洞的石来。

此石秀丽多姿,玲珑剔透,看起来很有几分像通透多孔的太湖石,却远比太湖石要细腻坚硬,呈青黑之色,且有一道道风的灵韵缭绕其上。

此石名为风岩。太湖石因水流冲刷溶蚀而成,风岩却是因为风长久的打磨而成。每一道纹理都凝聚着风的痕迹,每一处孔洞都是风淌过的途径。无数岁月之后,这最沉重坚密的岩石上,就凝聚了最轻灵通透的风的灵韵,每当有风吹过石上孔洞之时,便会生出风的道音。

这是一块再好不过的存真化身材料。

……

夜尽天明,日落月升。

中秋已然过去,明月圆了又缺。老龟留在李府之中,每日坐在门口的岩石上给小妖们讲道法,也在逐渐炼化着那一滴龙血。鹤神白鸿仗着自己速度快,常常往来于九曲河旁与李府之中,还在琢磨漓池给她的那个问题。移山大王金六山虽然离得近,但他不好意思一直在李府中磨蹭,便每日上山来,恰逢漓池给猴群与山中其他灵性动物讲道时,就坐在后方静听,没有时便去整理李府园中的土地,几日下来,那些野草蔓生的园子都被他给开垦了出来……

山中清净无忧,山外大劫运转。这一日,漓池讲道结束后,猴群与山野小妖们再拜后纷纷散去。

坐在最后方的金六山缓缓站起,他深吸一口气,身上带着踌躇已久之后的坚定,却发现神明仍坐在廊下,像是早已知晓,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上神。”金六山上前弯腰下拜。

大劫运转不休,灵机愈发混乱,无论是修行还是施展法术,如今都远比往日要艰难许多,更何况,还有越来越多针对修行者的劫难出现,无声无息地就将人卷入其中。

便如那些为了争夺淮水君府中库藏而聚集的修士们,大劫起后,此类事情在天地间发生得愈发频繁,无数人因为争夺而起了贪嗔心,心陷痴中而不自知,一翻争斗之后,好处未必得到了多少,却有许多人丢下了性命,如淮水君府之事后全身而退的修士们,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幸运了,他们虽然未有所得,但至少没有在蜃妖口中丢了性命。

那些人难道是看不到这些争斗的险处吗?其中自然有已经完全被贪欲蒙蔽了的修士,但也不是所有修士都如此,他们只是在大劫之中,陷入了不得不面对的紧迫与焦虑。

自身所修之道尚未明晰,然而天地间灵机已乱,该如何继续体悟天地之道?术法难以像过去一般发挥作用,但大劫之中,所需要做的、小心的事情却越来越多了,该如何适应突然衰弱的力量并保全自身?

一念踏错,便又衍一念,念念不停,最终被催逼得身入劫中,以为自己是在为解决自身劫难而冒险,却已在劫中越缠越深而不自知。

金六山也是如此,他在山下时,杂念纷起,搅扰不休。

他是积年大妖,没有传承,全靠自己,为求神庭正法,开始庇护了这附近的村落们。

移山大王同样是有心气的大妖,他想走神道,便不欲做那种流离小神,又生性喜安稳,故而想成为一地之神。地神之路必然会比小神的道路要艰难,便如望月,六百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尚未化形的兔妖,如今却已经得到神庭印记,凝聚神位。而移山大王已经庇护了这附近的村落千余年,仍然未能证得一地之神。

金六山作为修行有成的大妖,他的寿命还有很长,也耐性充足,本是不在意再在此路上继续打磨的,但是现在,大劫降临了。

他还未能证得地神之位,难以像水固地神一般利用地脉之力,香火对他的帮助也很有限,但他在灵机混乱施术愈加艰难的现在,却还要分出力量来庇护他人。此消彼长之下,难免吃力。

金六山想到过解决的法子,他既然如今已经无力看顾那些信仰祭祀他的信众,那便将他们托付给有能力看顾他们的神明,他既然自己已经对前路迷茫焦躁,那便寻一位指引他的前辈,他愿意受其驱使,并不吝于付出,而在他近前的大青山余脉之中,就有这样一位神明。

然而神明拒绝了他。

金六山已经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他一时为解决眼下的困境想到偏狭的路子上,一时又觉得如此行事终有不妥。然而当人想到错处时,总有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这是有必要的。

他在来到山上时,山中的清幽宁静会将他从那偏狭的思路中拉回来些许,可当他回到山下,所有问题又会重新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

灵机混乱难以修行,便无法突破,力微而难成事,可他难道要弃那些信仰他祭拜他了千余年的村落们于不顾吗?还是像其他修士那样,开始去寻找、争夺一些外力的帮助?

他已经快牵扯不住了。

山风静扫,木柱剥新色,石阶上有苔痕,神明一直坐在廊下静静等待,目光沉静地落到金六山身上,身着青衣的健朗男子上前躬身下拜,像一个疲惫又迷茫信徒。

“我想求一个指点。”金六山说道。

“你有走过你庇护的这片土地吗?”漓池问道。

金六山点头:“有。”

他也并非一开始就庇护了现在这样多的地方,而是随着修为的增长一点一点增加上来的。每多增加一处庇护之地,他都会去看一看。

“那么再重新走一遍吧。”漓池说道。

金六山心中不解,但漓池却已经闭目,似乎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好再拜之后离去。

下山后,便是正在山脚之下的鲤泉村,金六山虽然心中焦灼,却别无他法,只好尝试像漓池所指引的那样,自此开始,一步一步走过他所庇护的土地。

像这样的神明,总不至于欺骗他的。

……

玲珑青黑的风岩立在屋中,周围弥漫的道韵已经在这几日中逐渐收敛入内,在神力的作用之下完全内敛调和。

漓池伸手一点,这块风岩便改变了形貌,倏忽化作一个衣袍暗青面貌洒然的修士,面貌气质与漓池全然不同,周身气息轻灵飘渺,似可乘风而去。

化身已成,只是双目闭合,还差最后一步。

漓池神识二分,入化身中,风岩所蕴含的风之灵韵霎时动了起来,这在他祭炼过程中已经熟悉过的灵韵一遍遍冲刷着他的神识。存真化身法不同于其他常见的祭炼化身法,这才是此法的本意,在祭炼中使灵韵逐一收敛入灵材的过程中,使修行者逐渐熟悉灵韵,而后在最后一步神识入化身中的时候,这些收敛入化身内的灵韵便会冲刷神识,使早已熟悉这些灵韵的修行者得以在最后一步彻底感受并领悟此道的灵韵。

但这对漓池来说却并没有什么效果,他早已明悟此道,并非为了辅助修行感悟风道才祭炼此身的。

虽然漓池醒时,身上因果干净近无,几乎无人能够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但他所修出来的神力多少还是带着原本的特征,此身实力虽然并非他最初以为的那样孱弱,又凭借七情引恢复了小半,却到底仍是受伤的状态。若是与玄清教的幕后之人对上,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安全无虞。

他不能一直隐于李府之中什么都不做,但若是出行,就有被发现的可能。风岩化身中只存有风的道韵,他只以神识入内,并不携带本身的力量,风岩中的灵韵足以遮掩他神识中的自身之道,若是以此身出去行走,其他人最多会以为他是个修行风之道的修士。

但在神识进入化身之后,漓池陡然感觉到了一阵陌生。其身非他,其道非他,待那灵韵冲刷掩了他神识上的波动后,连神识的力量似乎都陌生了起来。等一切陌生出现之后,又将一切陌生剥除之后,唯存神识中的一点真灵凸显。存真化身、存真化身,原来如此,这才是存真的真意。

衣袍青黑的化身豁然睁目,目中灵光跃然。

化身忽对漓池洒然笑道:“如此而已,如此而已。我就在这里,谁能化作我?”

漓池亦含笑,真灵既现,他便也看清了,哪有什么曾经神明隐匿的魂魄?哪有什么另一个黑袍如墨执笔如骨的神明?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纵使记忆不复,但他也再没有醒来之后的困惑了。

化身舒臂,忽有风自生,携着似有似无的长鸣,扑出窗外,在院内吹拂过。

鹤神白鸿正在院内同池中银鱼嬉闹,鹤天生长喙,就是用来捕食水中鱼虾的。白鸿早已修行有成,不会去猎食生出灵性的水族,但之前中秋那一日,她见池中银鱼介于虚实之间,状态奇异,难免觉得有趣,于是做扑击状与其嬉闹。

那时她并未真正施力,只是玩闹而已,长喙点在银鱼背鳍之上就停下了。

银鱼受惊,身形已经骤然转虚,摆尾游到一旁,回首一口水流就喷了过来。那水流中蕴含着剑意,如一道匹练飞射而来,白鸿一时躲避不及,被沾湿了些许羽毛。

鱼藏剑。自那之后,白鸿见猎心喜,她天生长喙如剑,又喜战斗,故而走古道妖修,见银鱼同样擅剑,便常常前来与之戏耍。

戏耍之余,便是思考漓池给她的那个问题。

“风不动的时候……是什么呢?”她也就这个问题问过丁芹,丁芹虽然年少,但她是漓池的神使,多少应该可以理解些许漓池的意图。

“风不动的时候……”丁芹同样想不出来,“风不动的时候就没有了呀。”

白鸿不由叹气。

她隐隐能够感觉到,若是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对她的修行将大有进益。可这种问题哪是那么容易想明白的?人人都知道顿悟可以突破,可若是那么容易顿悟,谁还会日夜艰苦修行又或者转而向外寻求进益?干脆天天坐于石窟之中参话头好了。

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她可就得一直被困在九曲河旁,虽然不是不可以一走了之,那些凡人本就不是她的责任,她当初也只是因为途经此地见人们凄苦,方才一时心软留下来的而已。但照顾了这么多年了,她眼看着凡人迭代村落发展,怎么可能一点感情没有呢?

白鸿发愁的时候,便显得懒洋洋的,与池中银鱼对剑也不上心。

银鱼喜剑,不满之下,又是一口蕴含着剑意的水流吐出。白鸿懒洋洋地挥了一下翅膀,风便将水流击散了。

她的修为比银鱼高出不知多少,只是在与银鱼对剑的时候,从不使用剑外之术而已。现在她没有心情,银鱼也别无他法,气哼哼地一摆尾,顺着水道游到山下去了。

白鸿正烦恼着,一阵清风忽然扑来,风中有呼啸声隐隐。白鸿忽然愣住了,她正是修行风之道的,对此最敏锐不过。这并不是山间普通的清风,这道风中似乎蕴含了千万种不同的风运行的状态,席卷沙尘的狂风、轻暖孕生的和风、凌冽肃杀的寒风、承翼于九天之上的高风……似乎自古至今,吹息过千万年的风,都在这一道风中寄托了灵韵,那风声之中,有着道韵,吹得四周灵机都活泼了起来。

白鸿瞬间被这道风抓住了,这是机缘。

巨大的丹顶鹤立于池边,昂首展翅,修足独立,每一根翎羽都在风中微微摆动着,感受着风中的一切。白鸿在参悟起从这道风中所获得的一切。然而一道风又会持续多久呢?不过一个呼吸,这道风就散了,其中所蕴含的道韵也消散再难把握。

白鸿不免失落:“风散了。”

房门突然打开,漓池倏忽已站到了她身边,伸手对她头顶一敲:“风散了,留下的是什么?”

白鸿头上一痛,呆呆地看着漓池:“呷?”

漓池无奈地摇摇头。

白鸿心头有一丝灵光划过,她刚才似乎本来有机会悟到什么的,可惜时机已过,现在再拼命想抓住那一丝灵光,却只剩下些许难言难明的感受。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等下次吧。

“你再停留在九曲河畔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且看金六山吧,若是他悟通了,你也就将那些庇护之地交托给他吧。”漓池目光落到山下。

白鸿修行风之道,在四处游历中体味风的道韵,她已经在九曲河旁停驻了千余年,这本该是她悟通一层的好时机,然而她心中责任太重,记挂着九曲河畔诸多村落,如今大劫起后,她更是忧虑那些凡尘众生失去神明庇护的后果,这层忧虑太重,已经阻住了她的念头。随着大劫的发展,这层忧虑只会更加严重,不若放她离去,换一条路。

山下。

金六山已经走过了在他庇护之下的每一片土地。

在开始的时候,他心中满是焦虑。重走一遍,这有什么必要吗?以他的神识,只要须臾就可以扫过,为什么非要耗费时间一步步走过呢?

每一刻大劫都在变得更加严重,金六山心中的紧迫感越来越急。他必须得赶在大劫运转到他无法承受之前,找到自救的方法,他只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每一秒都像一刻钟那么长,好让他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准备。

但实际上呢?就算时间再延长几倍,他也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够眼看着时间在焦虑中一点一点流逝,然后在最后关头,迫不得已地选择一条他之前早已明白,却不愿意走的道路。

可金六山还是强压着性子,一步一步走过这些土地,然后,他逐渐感觉到了不同。

金六山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渐渐的,他不再感觉到焦躁。大地在他足下,坚实地承托着他的每一步,那不是神识扫过时所获得的丰富信息,而是他自己切实感受到的。

土壤或松软湿润、或坚实细密,浓浓淡淡的绿在大地上生长,细密坚韧的根在大地下延伸,有虫在土中钻过,无数小兽像他一样在土地上走过,大地承托着他们的足,像承托着他、承托着每一株绿色。

他感受到了大地对生的孕育。

然后,他走到他领地最远的地方,又从那里换了一边,开始向回走。

他感受到堆积的落叶,落叶下掩了僵硬的夏虫,它们已经死去,在逐渐与大地融为一体。

他感受到了大地对死的收容。

于是他突然感受到了跳动,像脉搏在起伏。他似乎迷茫、似乎懵懂,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感受着那一下接一下的起伏跳动向前走着,不知不觉,竟又回到了鲤泉村中。

少壮在田中耕作,小儿在田边玩耍,一个垂髫的小儿不小心绊倒在田埂上,却没有哭泣,反而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紧贴在地上听着,过了一会儿后,惊奇地对田中的青年大喊道:“三哥三哥!我听见大地在跳!一下一下的!”

青年直起腰看她,扶了扶斗笠,笑道:“那哪是大地在跳?那是你的心跳!铜豆快起来收拾收拾!要不回去后娘要骂你了!”

大地在跳、那是你的心跳……大地、心跳……

有什么在金六山脑中轰然炸响。

一尾银鱼顺水而下,在湖中跃起,身上有自山中地下水脉所带出来的气息。水脉如血,地脉有心。

……

“集众生信仰,以成神位,是为众生之神;合一方天地,以成神位,是为天地之神。”

漓池站在李府院落之中,悠悠说道,目光遥遥落在山下。

其声在金六山耳中响起,他忽然有所悟。

原来如此。他只看到了诸多欲求神道的小神收集信仰,只看到了水固地神接受香火,便自己也以为这是他的道了。

但地神可以接受香火,却并不代表应以香火为重。他长久思虑,却都是在看着香火,就连第一次在湖边等候神明,希望能够托庇于神明座下之时,都是在说香火,欲将香火交托给神明,却忘记了,地神是一地之神。

地上地下,生死轮转,然土地厚重承载包容,不以生死而改。

他听到了,那是地脉的心跳,那也应该,是他的心跳。

神庭印记倏忽而生,悄然落入金六山的神位之中,那座始终将凝未凝聚散不定的神位,霎时凝做了一尊坚固厚重质如黄玉的神位。

……

漓池含笑看向白鸿:“若是他愿意承托下九曲河畔的土地,你就可以离开了。”

金六山积累甚厚,如今成就地神之位后,他的能力已经足够庇护更多的地方了。地神护佑大地,大地亦护地神。庇护一方土地对他来说,再不会是消耗,而是修行。

白鸿欢欣之时,漓池继续道:“还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您说。”心情很好的白鸿豪气道。

“带着丁芹一起。”漓池说道。

丁芹猛然抬起头:“上神?”

漓池低头看着她,透彻的目光似乎已经看透了所有,笑意温和:“离开这里四处走一走也好,你如今也有了自保之力,但大劫正在运转,天地间更加混乱,你又年纪尚小,既然与白鸿有此渊源,那么结伴同行也是很好的。”

白鸿已然应下,丁芹心中生出不舍来,这里……就像她的家一样。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在父母去后,还从未与谁像现在这样长久亲近地生活在一起过。但她知道,她留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

她越爱这里,越想要让这里变得更好,就越该离开,去获得让自己未来也能够庇护这里的成长。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接待一位客人。”漓池目光遥遥看向水固镇。

……

水固井旁,水汽升做雾气,笼了整座竹林。

水固地神感应到了这变化,但并未放在心上。这是淮水神君的术法,在过去的两千四百余年中,神君常常如此,在不想要被打扰时,就会以水雾遮掩,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水雾之中,一个沉稳宽厚的身影忽从井中跃出,其形貌威严,身着暗黄衣袍,目中神光熠熠,身周隐有厚重坚实的大地气息。

他在水雾中向前踏出一步,身形倏忽不见。又过了一段时间,竹林中水雾消散,一切似乎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

李府。

大门已敞开,暗黄衣袍的男子一步落在门外,漓池站在门内,已在等待。

“恭喜道友。”

孟怀朗笑一声,跨入门内,声音中既有得出井中的快意,又携厚重沉凝地威势:“也要谢过道友。”

老龟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忽然出现的黄衣男子,他隐约觉得这人的气势有些许与淮水神君相类的地方,但他却又处处都与淮水神君不同,虽然相貌可以通过术法改变,但修出来的道韵总不会变吧?神君修的是水道,这人身上却是大地的厚重气息。

孟怀看向老龟,问道:“你还记得是哪些人去冲击淮水君府?”

老龟迟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跟我走。”孟怀说道。

老龟不动,目光看向漓池。

漓池含笑:“去吧,这位是淮水神君的老友。”

老龟心中的警惕消去,对孟怀礼道:“请问前辈姓名?”

孟怀哽了一下,他还真没给化身想过姓名,但他也没有把化身直接透漏给老龟的意思。

“这位道友姓余……”漓池在旁边慢悠悠说道。

孟怀瞧了漓池一眼,没有反驳。他不能以原姓做化身名,否则老龟必然生疑,直接借余简的姓也可。

“我名余堌。”孟怀说道。

“那些冲击淮水君府的修士们早已分散离开了,您要寻他们做什……”老龟正继续问着,忽见那位余堌前辈似已不耐,对漓池上神点了点头后,直接伸手像他抓来。

老龟话还未及说完,也为及反抗,就被抓着迈出一步,一步之后,身在万里之外。

余堌眉眼间尽是得脱困局的肆意,唯有上翘的嘴角透出冰寒。

寻他们做什么?

虽然漓池曾言那些修士已经深陷劫中,必受果报,但他们伤他座下水军,他这个淮水神君,岂能不去报复?

未出井中时还罢,如今既出……

自古水神多凶戾,自古水神多护短。

……

漓池拂袖关上了大门,笑道:“好了,客人已经离开了。”

泥鳅儿愣愣地看着老龟消失的方向,嗫喏道:“龟爷爷……”

“放心,和余堌道友在一起,他不会有事的。”漓池笑道。

他手中捻着一根细丝,那是得自淮水神君身上的七情引,其为“喜”。

漓池抬袖取出琴来,喜怒哀惧爱憎欲,七情之中,唯差憎欲二弦。但他并不打算等七情引俱全之后再行动。

水固地神曾为解决食梦貘之事而向他赠礼道谢,其中有一团细韧的蛛丝,得自水固地神座下以蛛妖修成的护法神巧缕公。这剩下空着的两根弦,便暂以蛛丝相待好了。

房间内,风岩化身负琴起身,倏忽风起,身化风中,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山下。

李府、鲤泉村。

此身之名,便化名李泉好了。

他遥遥看向梁国方向。

自他从李府祭坛上醒来伊始,身上便独连有一根因果线,遥遥指向西南方向。那是因为他借李府祭坛出现,故而与李氏后人所连的一根因果。

那祭坛既然与他相关,必然有他失忆前的身份之名,后李无从知晓,李氏后人却未必不知。

除此之外,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

幕后之人将伪作的玄清教正隐于梁。

灭玄清教、盗皮换骨、重伤玄鸟、烈毒**……

他也是乐意,护短的。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还没完结啊(强调!),只是第一卷结束了。

下一卷的内容应该已经能看出来了,漓池将以化身李泉前往梁国,并将铺开更大的地图。

明线暗线在第一卷铺得差不多了,也挖了很多坑,在第二卷会开始揭露更多的背景,收回铺开的线逐一填坑(并继续挖新的坑啦啦啦),当然最后肯定是都能填上的。

我爱这个故事呀!也爱陪伴这个故事走到现在的你们,谢谢大家!

下一卷的大纲我需要梳理一下,接下来请一到两周的假,不会超过两周的。

然后,也解释一下断更的问题,鞠躬道歉,对不起追文的小可爱们。

眼睛状况有恢复,没有最开始那一两周情况那么吓人了,但一直算不上好。但更大的断更原因是因为卡文。随着故事的展开,后面越写越艰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不愿凑合。文字用不用心是能够看出来的,我只写我爱的故事,我不想让他们不完美(在我当下所能达成的最完美的水平)。

当然还会有感觉不够好看的读者,可能你不喜欢这个支线故事,也可能是我传达的不够到位,这是我的水平所限,在我现在的水准,真的只能做到现在这样了。抱歉呀。

我不是那种天赋异禀,每次写出来的稿子都能一遍过的作者,我也经常写跑偏、感觉文章氛围不对头、感觉故事应该有更好的表达方式……这样的情况下,就只能改。我断更的时候,并不是那一天没有码字,我每天都没有断过码字,只是码出来的不一定是能用的。

我从第一本开始就如此(那时候最多一次删掉了大概十章的存稿)当然后来就没有过这么惨烈的情况啦。这本虽然不是每章都需要推翻重写,但有的章节最多的时候推翻重写三遍是有的,狠心直接删掉四千字能用但感觉不对劲的稿子也是有的。

其实除了中间有一周,在这篇连载期间,如果把字数平均一下,每周平均按照两千字一章日更是完全做得到的。但是我没办法这么做,一方面是,两千字一章的剧情太短了,几乎没有办法改稿。假如一个剧情,我写到后面的时候,感觉前面调整一下更好,但这个大剧情的前面两千字已经更新出来了,我就不好再改动这两千字的剧情了。改了的话,已经看过的读者怎么办?重新再看一遍新的剧情吗?那感受肯定不好,可如果不改,接受这个不够好的地方,我的强迫症会撕了我的……

因为这种情况,我在没有存稿的时候真的很难做到日更……(开始的时候高估自己了)大家养肥的话是非常正常的,如果你们愿意偶尔来看看这本在书架上存着的书,我也会超级开心呀!

最后,下一卷我努力在请假的这段时间里多存存稿子,尽量日更,如果做不到的话,请养肥吧,只要别忘了我QAQ(纳头便拜)

我没有办法给大家一定日更的保证,但我能够给大家保证,每一章的钱都尽我所能的让大家花得值,每一段话都是我用心写出来的。从第一本开始如此,以后每一本也如此。

再次感谢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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