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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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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泥鳅儿高兴够了回过神来时,才注意到老龟身旁的白衣神明。

在梦中抽泣的小水獭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怀里,两只前爪紧紧拽着神明的袖子,把那块衣料抓得褶皱不堪,神明慢慢抚着小水獭的脊背,低垂的眉眼显得慈悯而温柔。

“这位是……”泥鳅儿不由放轻了声音,拽着老龟的手臂悄悄问道。

“这位……”老龟突然卡顿了一下,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神明。

“我名漓池。”神明的声音响起。

“这位漓池上神是神君的朋友。”老龟继续说道,“是上神救下了我。”

“神君的府邸是不是也没事了?”泥鳅儿欢欣道。

“那个啊,”老龟慢慢说道,“那个不是神君的府邸。”

“不是神君的府邸?那神君的府邸呢?”泥鳅儿问道。

“你想瞧瞧真正的淮水君府吗?”漓池忽然看着他问道。

泥鳅儿有些怯,还带着些亲近地问道:“可以吗?”

“自然。”漓池勾起嘴角,慢慢说道,“我也是为了淮水君府的库藏而来的。”

“哦……啊?!”泥鳅儿骤然瞪大了眼睛。

漓池笑了一声,袖袍一摆,带着老龟、泥鳅儿与小水獭消失不见。

等泥鳅儿再缓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到了另一段淮水河段上。泥鳅儿拉着老龟的手臂,紧张地小声道:“他、他……”

老龟拍了拍他的头,模样很是镇定。一旁的神明踏在江上,广袖流风衣摆拂浪,就像他看见神明刚出现时,眉眼冷冽地瞧着下方因贪生怒的修士们一样,但那时的神明看上去是孤高且漠然的,此时的神明却轻笑含谑,只是在逗着泥鳅儿玩而已。

老龟还记得神明之前抚着怀中小水獭时,低眉间的温柔与慈悲。

这是一位,很好的神明啊。

神明左手抱着小水獭,右手指尖捏了一个诀。大江起涌着,飞浪溅雪,一滴水珠儿迸溅出来,却没有重新落回江中。它飞落到漓池指尖,在日光下晶莹剔透。

“这就是淮水君府了。”漓池说道。

泥鳅儿抓着老龟的手臂,好奇地伸头望过去。

“藏木于林,隐水于海。汤汤大江,淮水君府可以是其中任何一滴水。”漓池手指一抬,那滴水珠便滚落入他掌心,阳光一闪,这晶莹剔透的水珠当中,似乎有一座恢弘的府邸,再一闪,又似乎不见了。

漓池手掌一翻,将水珠收了起来。

泥鳅儿紧张地拽了拽老龟:“龟爷爷,他……”他把神君的府邸收走了呀!那滴水珠,到底是不是淮水君府?

漓池垂头看着他一笑:“走吧,我带你们去见淮水神君。”

长袖扶风,雾起云涌,一步之后,退散的云雾中逐渐现出竹枝的影。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中央,八卦井口沁着甘凉的水汽,一尾游龙自水汽中凝出,盘身垂首。

老龟抬头,恍惚看见了当年倚浪踏江的龙君,泥鳅儿半个身子隐在老龟身后,既是惊奇又是仰慕。

“上神这是?”孟怀问道。

漓池衣袍一拂,在井前盘膝坐下,将手中那滴水珠抛入井中:“半府库藏我已取走。此行还附带了些其他消息——在月余前,淮水下游梁隋二国交界处,有淮水君府出世。”

游龙身上猛然生出沉凝的煞气,他自是知晓,那出世的“淮水君府”绝不可能是他的府邸:“是谁利用我的名头生事?”

“神君莫急。”漓池右手在井沿的纹路上摩挲,缓缓说道,“那府邸形象真实无比,在听闻淮水君府被人围袭后,你的旧部纷纷赶来,为了护卫淮水君府,与那些修士们产生了冲突。”

游龙身上煞气愈重,沉沉威势令竹林中的风也不再摇动。

“那是个蜃妖,曾经也是神君的手下。”

小水獭忽然哼唧起来,它眼睛仍闭着,四肢挣扎摆动,像是做了噩梦。漓池停了讲述,抬起右手抚了抚小水獭的脊背。小水獭重新安静下来,前爪紧紧抱着他手臂,再次陷入了睡梦。

“他被人炼成了蛊。”漓池继续说道。他将右手重新放回井沿上,指尖描摹着井沿上的纹路。

孟怀沉默地听着,未发一语,似乎早已有了猜测。

漓池不疾不徐地往下讲述,直到讲完蜃妖消亡,水族各自离去,他右手从井沿上抬起,展臂拂袖,袖摆如流云,掀起几片地上的竹叶,落到一直安静站在侧后方的老龟脚边。

“神君所托成矣。”漓池道。

井上封印已调整好了,孟怀叹了口气,这位上神什么都没说,只是讲了个故事而已,但他听完故事后,怎么能不开口呢?

他看向老龟:“你并非我的部下,何至于根基尽毁?”

泥鳅儿心中一惊,抬头看向龟爷爷。

老龟却很平和,他在重伤之时,强行提气欲震龟甲,虽然被漓池救下,却也毁掉了修行的根基,日后修为再不可能增长,甚至有逐步后退的可能。但那一声琴音已令他看到了更高深的道,也破开到了新的修行境界,哪怕以后修为就停留在这里再无法向上,他也已经很知足了。

“神君在三千多年前,曾救过我,又授我修行法。没有昔日的神君,亦没有今日的老龟。”

“蠢笨!”孟怀不由斥了一声。

老龟却咧嘴笑起来。

一滴金红色的水珠忽然从井中飞射而出,没入老龟体内消失不见。

老龟骤然瞪大了眼睛。他感觉到已毁的根基正在重筑,那力量威势赫赫,强势地将他原本破碎不堪的根基吞噬殆尽,然后重新筑起一座更坚实、更宽厚的根基,这是……这是……一滴龙血啊!

龙血的力量在初步重筑了老龟的根基后就沉寂了下来,剩下的力量,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逐步消化。

“神君……”老龟嘴唇颤动了两下。他只是一只普通的水龟,侥幸开了灵智,靠着久长的寿命,一点一滴积累到现在,一步一步修行到了现在,但哪怕他基础夯实得再厚,又怎么比得上龙脉的根基?

“啰嗦。”孟怀不耐道。

老龟咔地一下闭嘴了,两只眼睛明亮地盯着井口上由水汽所凝聚的游龙。

漓池一笑:“此间事了,我也应当回去了。”

“上神留步,”孟怀道,“您不把他们带走吗?”

漓池挑眉:“神君不留下他们吗?”

老龟和泥鳅儿都抬头看着游龙,目光期待万分。

孟怀头疼道:“我留他们做什么?自去!自去!”

“他们可是为着神君来的,神君不管了吗?”漓池笑道。

孟怀叹了口气:“上神想要知道些什么呢?”

若要告诉他这一趟发生了什么,只要捏个法诀将当时的场景凝做术法扔到井中就行了,漓池却偏偏与他慢悠悠地讲述,显然不是因为有与他谈话的闲心。

漓池却转而对老龟问道:“那些人的模样气息你都记下来了?”

老龟点头:“我都记着。”

“在龙血的力量消化完之前,你们便先在我那里待一阵吧。说不定之后,还有追随神君的机会。”漓池微微笑道,说罢便一拂袖。

泥鳅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又被云雾笼了一瞬,再看清时,已经站到了一座清幽的府邸前。他感觉到手臂上沉沉的,低头一看,小水獭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他怀里,被一股温和的神力笼着,正睡得香甜。

“龟爷爷?”泥鳅儿扭头看向旁边的老龟,事情发生得太快,他只觉得云里雾里的,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送到了这里。

“没事,这里应该是漓池上神的居所。”老龟说道,“我们先敲门进去。”

他大约看出来一点,在蜃妖的事情里有着秘密,神君大约是知道些什么,但没有说。漓池上神想要知道,便拿着他们做话头去点神君。神君瞧着虽然无奈,但却也没有不快,想必漓池上神想要问的,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只不过他们不太适合知道,所以才被送来了这里。

大概,这就是神君与朋友的相处方式了吧?

……

淮水神君并不这么觉得。

对面的神明表面瞧着温和,但那只是在他愿意如此的时候才如此,他的眼神太利,在乐意看破不说破的时候是相处起来很舒适,但当他想要知道些什么的时候……

“将蜃炼做蛊的,与造就那只食梦貘的,可是同样的势力?上神想要知晓的,就是他们吧?”孟怀说道。

“他们气息上有相同的部分。”漓池道,“十二万年前,玄清教还不是这个模样。”

“玄清教……玄清教……”孟怀前半句是叹,后半句又变成了讥,“他们也配继承这个名字?”

“十二万年前的玄清教,的确不是这个模样,但在十二万年前的那场大灾劫之后,玄清教就已经……彻底覆灭了。”孟怀缓缓道,似已陷入了回忆。

“十二万年前,天地间突然传出一声裂响,那声音比雷鸣还要震耳,比海啸还要惊心,天地间所有的生灵都听见了那一声裂响,而每一个听见那声裂响的生灵,心中都生出了巨大的恐慌,好像有什么无法抵御的灾难就要降临。”

“那预感是对的。”

“那声裂响,是天柱山摧折时所产生的巨鸣。天柱山,日出之巅、地脉之源、擎天之柱……没有人想得到,天柱山也会有崩塌的一天。天柱山断裂的上半部分向西倾倒,砸断了三分之一的大地,海水呼啸狂卷,携带着断裂的天柱山与三分之一的大地,向西坠入无边虚渊。”

“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见到,在那一声裂响之后,太阳星突然熄灭了。”

“天地间灵机暴动,几乎没有修行者还能正常使出一个术法,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在逃命,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命。地脉之源断裂了,大地震动不休;擎天之柱断裂了,天空动荡不宁;日出之巅断裂了,天地晦暗无光。有大能为者在天地间交手,我能够感觉得到,却看不分明。有天神陨落了,天地的悲哭被隐在暴动的灵机之中。渐渐的,连我也分不清,那些忽降的火雨、忽乱的狂风……究竟是灵机暴动所产生的劫难、大能为者交手的余波,还是天神陨落时的天地悲哭。”

“与那场大劫相比,现在这场怪异大劫,不过是石头滚入水中时溅起的些许水花而已。那场大劫之后……”井中沉默了片刻,“不知多少异种灭族、多少势力崩塌、多少传承断绝,玄清教,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在那场大劫刚结束的时候,大地上还有他们的身影,但在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彻底消失了,最后连其中幸存了下来的些许人物,也一一消隐不见。”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也出现过许多个以‘玄清’为名的势力,但它们都与最初的玄清教无关,只是名字相类而已。但现在这个玄清教,却的确从上古时期的玄清教中继承了一些东西。”

大雾茫茫笼了整片竹林,孟怀的声音在雾里低徊:“古有异兽,其名为猔,红皮无毛,喜窃走兽皮毛被之。”

“现在那个所谓的‘玄清教’是万年内才出现的,他们就像猔一样,不知从何处挖出了玄清教残留的些许遗迹旧物,将玄清教的名字披到自己身上,因为这点东西,他们倒真的与上古玄清教有了联系,不过他们的行事……”孟怀厌恶地嗤了一声。

孟怀还有些东西没有说出来,但漓池也没有再问,他猜得到孟怀没有说出口的那些内容是什么。

赤真子的祖师为了卜算那半缕来自食梦貘的气息,因损耗甚巨而闭关,现在这个玄清教的背后,有大能为者在布局。那背后之人没有重新组建一个势力,而是将早已消亡的玄清教再给拎出来,必然是为了利用这点联系来做些什么。

玄清教早已覆灭近十二万年,一切遗迹和物品本都该在时光冲刷下消失不见,但却有人能够寻到玄清教遗留的东西。或许根本不是寻到的,而是在玄清教覆灭的时候,那人就已经将他所想要的东西保存了下来,为得便是现在,能够借玄清教之名换皮。

说不定就连玄清教的彻底覆灭,都有那人的手笔。无论他们经过了怎样的抗争,玄清教的覆灭都是必然的,毕竟,在十二万年前的那场大劫中,他们所供奉的神明,就已经陨落了。

陨落、苏醒、穿越、复生……如今他最多的记忆,就是从梦中所获得的,十二万年前神明欲建地府的记忆。至于穿越前……他大概只记得,那时自己是会吃东西的。

漓池半敛着目,面上神情淡淡,心中却忽然想起了那墨袍执笔的身影……

“上神。”孟怀突然唤道。

漓池抬眼看向井中。

“在十二万年前的那场大劫之中,亲眼见证了无数比我强大的修士陨落之后,哪怕大天尊建立了神庭,我也以为此方世界将要走到尽头了。就像山顶的巨石,那山已经越来越单薄、越来越陡峭,那石头终将滚落的。就算有人推着它,又能够坚持多久呢?”

“但或许,山也是可以重新建起来的。”

漓池瞧了井中一眼:“看来将要从井中脱困,让神君今日心情很好。”

孟怀听明白了这句提醒,他已经说得有些多了。

但……

“或许是因为今日。”他模模糊糊地回应了一句。

漓池没有再说别的话,又看了一眼水固井后,走出了竹林。

在神明离开之后,孟怀微微出神。

有时候多说一点,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

等漓池从竹林中出来的时候,一阵晚风拂过,吹得叶声飒飒,凉意如水。

他并没有像来时那样以术法轻易跨越万里之遥,而是如常人一般一步一步走出来。

水固镇中仍存有几个月来怪异大劫的痕迹,但镇子还在,人们还能生活,只是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厚的,叫卖茶汤的小摊子换成了烤薯。才从地神庙出来的信众带着护符,不安的神色换做了放心。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神明们在空中行走,目光看顾着小镇。

愿力所凝成的香火袅袅上升,将人们与神明连成一体,共同连做了这座水固镇。

漓池抬手从虚空中一捻,许多香火信仰绕在他指尖,这些香火中还有些许是向他祈愿的。自食梦貘那件事之后,水固镇中就有了他的信徒,大约就像他们供奉大天尊一样,足够恭敬真诚,却也没多深的虔念。

就好像比起感谢天上的太阳,人们还是会觉得身旁为自己点起一个暖炉的人更为亲切。

漓池含着笑意捻了捻那些虔念,除了水固镇的,还有鲤泉村与附近其他村落的,他们要么是从水固镇听到了他的名声,要么就是在三日苦雨后银鱼疏通水脉的受益村落。还有些是来自大青山余脉中灵智初开的野兽的,还有……丁家村和九曲河沿岸其他村落的?

他可没有在那里留下自己的名。漓池正待看入因果前情,忽然一停,看向路旁树下。

一个女子正等在那里,她穿着一身黑裙,生得和云家药铺的药神娘娘几乎一模一样,但哪怕没有一身黑衣,任何对望月稍有熟悉的人,都很难将她们认错。

“朔月。”漓池道。上次见到朔月的时候,她还未能化形,被望月抱在怀里。

朔月似是有些紧张,是那种才下定决心想要做一件事的紧张。望月也常常紧张,她的紧张总是带着羞怯的,那是一种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或者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羞怯,但朔月不一样,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为那不确定的后果而紧张。

她并不迟疑,反而显得坚决。

“上神。”朔月小小呼出一口气,“我曾经得到过一个食梦貘的梦境,藏在一个台吴县幸存者的梦境深处,只有梦境异兽才能够触发。”

她张开手,掌心停着一个小小的幻梦:“这是一个多层梦境,我那时受飞英所控,怕被他发现,只看过第一层。在回来后,我犹豫良久,并没有敢看剩下的几层梦境。”

朔月的心态很好理解。在能力不足的时候,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她在飞英手下被磋磨了六百年,修行耽搁至今才化形,望月虽然已经修成妖神,但也只是擅长医药方面。食梦貘的梦境,在她们手中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反而成了烫手山芋,但在其他恰当的人手中就不一样了。

在刚从飞英的手段下逃脱的那段时间,她还没能真正信任漓池,所以也什么都没有说。但在之后的这几个月里,她已经观察到了许多。她是以梦境为神职的神道修行者,最擅梦术,而梦境之中,是很难撒谎的。她虽然不能入李府中人的梦,却可以从其他凡人那里得知很多。

而真正让朔月下定决心的,是丁芹。神使与神明同兴衰、共荣辱,神使所行,必是神明意志所向,否则若是受到了神明厌弃,神使的修行差不多也就废了。

朔月看到了丁芹是怎样行事的,也愿意相信,教导出这样神使的神明,不会错用了食梦貘的梦境。

她伸出手,将这个沉重的梦境交给漓池。

“我知晓了。”漓池看着朔月说道。他没有再多说别的话,但朔月却在那目光中安心下来,她不再紧张,好像终于卸下了一个重担。

于是她松快地笑起来,捧出一个篮子:“上神助我与望月良多,我们却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感念良久,唯有这点小小心意,请您不要拒绝。”

在漓池接过篮子之后,朔月一拜,身影消失不见。

漓池提着篮子慢慢走出水固镇,一半神思看着周围,另一半神思看进了那些来自九曲河畔的信仰因果。

“……这是位很厉害的神明,慈悲强大,你们以后祭拜他就对了,不必再拜我了。”体型修长的大白鹤对着村民们说道。

“可是……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大白鹤不耐烦地一挥翅,“前一阵那个帮你们布置阵法引流净水的小姑娘还记得不?她厉害吧?把事情都解决了吧?她就是那位神明的神使!你们以后都拜那位神明去,别来拜我!”

“但是您……”

“我什么我?”大白鹤瞪着眼睛声音清亮,“我又不需要你们的香火。再来讨骂,我把你挂树上去!”

村老不敢再说话了。他虽然现在已经很年长了,但比起鹤神来说算得了什么呀?他们都是鹤神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顽皮,真的被鹤神挂到树上过。现在这一大把年纪的,万一真被鹤神又挂树上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鹤神,模样可怜巴巴的……

漓池不由笑出来。

鹤神白鸿,她虽行神明之道,却是走古道妖修的,并不需要香火,证得又是风之道,最喜四处游历,不乐困守一方,没想到因为一时不忍,从千余年前一直在九曲河旁困到了现在。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漓池目光一转,看到现在的白鸿。她正在另一个村落劝说他们供奉漓池,看起来她是已经这么做了不短时间,不过从漓池这里收到香火来看,显然效果不大。

凡人啊……虽然常常无情,却也常常念旧。

白鸿气的够呛,但她也没真把几个村子里年纪一大把的老人都挂到树上,正跟其中几个据理力争呢。

“大人,就算不谈别的,您说的那位神明若是不愿意庇护我们,我们又该怎么办呀?”

“不是有丁芹吗?她出身丁家村的,肯定不会不管。”白鸿说道。

“可是神使也是要听神明的呀,万一那位神明不让呢?”另一个村老说道。

“我去跟他谈谈,他庇护你们绝对比我合适!你们看之前的灾难,我的手段有限得很,丁芹能做到的就很多。”白鸿说道,“但你们得先供奉人家呀!好好供奉人家,心念虔诚香火奉足,我才好跟人家谈嘛!”

“可是……”说话的村老目中流露出不舍来。

他们当然知道鹤神说的有道理,但除了对那位神明不接受他们的担忧外,也确确实实有着对鹤神的不舍。

他们都是被鹤神看着长大的呀。

“你们这个样子,我怎么找人家谈?我……”白鸿只觉得头疼。

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出现。

“你要与我谈什么?”

白鸿吓了一跳,她虽然还没有见过漓池,却已经从丁芹那感受过了漓池的气息。她僵硬地转过头:“漓、漓、漓漓漓……”

漓池对那几个村老温和的笑了笑:“离开吧,我和她谈谈。”

几个村老互相对视一眼,乖乖地退了出去。

白鸿的鹤羽都炸起来了。她自觉不算干了什么坏事,虽然像这样的大神大约是不需要香火的,但有了香火也没什么影响,庇护一地就是他们顺手的事儿,不会像她一样被迫困守一地。就像神庭的大天尊与北地的炎君,都是深不可测的天神,也不需要香火,但哪个没有自己的信众呢?

香火这东西虽然用多用急了会有弊端,但盐吃多了还会被齁死呢。只要炼化香火时用心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对于这种大神来说,这都不是事儿。

大天尊太过高不可攀,如炎君那般驻守人间的天神,常有举家举族迁至天神领域内,虔诚供奉以求庇护的,一般也都能留下,没见有真心供奉却被赶出来的。

可是这种给人送信徒的事情,背后琢磨着没啥,当面被人撞破可就尴尬了。

白鸿眼下就处于这种心虚状态,声音软了不止一个层级:“您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呀?”

漓池笑了一声:“只要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庇护九曲河沿岸的村落。”

白鸿眼睛一亮:“您说吧!”

“风不动的时候是什么?”

白鸿一愣:“风不动的时候就散了呀!”

漓池摇头:“你修行的是风之道。你不动的时候,你的道散了吗?”

白鸿愣住了。

只有动起来的时候,风才是风。停住的气不叫风,可是风不动的时候,她的道是什么呢?

漓池笑了笑,他看了看天色,说道:“慢慢想吧。今天同我去一趟李府。”

袖袍一拂,他便带着白鸿到了李府门前。

日头偏西,层林渐暖。

大门前侧,一株小松正立在断裂的巨岩中轻轻摇动。老龟坐在半块裂开的巨岩上慢悠悠地讲着修行法,许多灵智半开的野兽聚集着专注倾听,就连谨言也立在墙头。

老龟已有三千五百三十一岁,是这里所有生灵中修行最久的。他天资不好,如今的修为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所有最简单的疑问、最粗糙的坎坷,他都一一蹚过,他的讲道虽然简白,却也是最适合这些山野之中没有根基的小妖的。

漓池飘忽出现,老龟住了口,起身行礼:“上神……”

“这样很好。”漓池说道。

老龟略松了口气,他见这些山野妖兽捧着瓜果来到附近,一时好奇问了一句,才知道他们是在等神明**的,虽然神明并不日日讲道,他们却愿日日前来。

老龟也是从这种时候修行起的,一时心有所感,便回答了几个大着胆子前来求教修行疑问的小兽,渐渐的,就变成了他在这**。

虽然是在李府之外,但老龟也不确定,这样是否会令那位神明不喜。

漓池瞧了一眼老龟所坐的那块石头,眼中笑意更深:“你讲得很好,以后也可以如此,就坐在那块石头上吧。”

老龟应了,就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瞧了瞧那块石头,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李府上空有炊烟袅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后李面含笑意行礼:“上神。”

池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几只小猴在老猴的指挥下用泉水洗净瓜果。

后院里有小鼠叽叽吱吱的欢快叫声,文千字正趴在一只大青牛的头顶,指挥他把刚采收过的田地重新犁一遍。

在看到院门外的白衣身影后,大青牛瞬间变成了移山大王金六山的模样,手足无措道:“上神,我……”

话未说完,正从他脑袋上滑下来的文千字惊声尖叫,又被金六山一把抓住。

丁芹从厨房里钻出来,身上沾着烟火气,手里端着一盘菜,惊喜道:“上神!鹤神!”

见漓池目光移向她手中的盘子,不太好意思地红了脸,眼睛里闪着期待:“我……我种的那些灵蔬熟了,听龟爷爷讲您回来了,就想做一做。”

“那便尝一尝吧。”漓池笑道。

丁芹“哎”了一声,把盘子放到漓池院内桌上,转身又钻进了厨房。

漓池又看向金六山,这健朗高壮的大汉满脸尴尬:“我……我这就走。”

“今天留下也无妨。”漓池说道。

不去看满脸惊喜的金六山,漓池回到院子里,桌上已经摆了丁芹的菜肴、谨言的松子和猴儿们洗好的果子,漓池把朔月交给他的篮子也放了上去。

白颊小猴殷切地捧来一竹筒猴儿酒,眼神时不时瞟向旁边的白鸿。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鸟,很想上前亲近亲近,却又因为老猴的教训不太敢胡来。

白鸿闻见了酒香,大感好奇:“小猴儿,这酒分我一筒,我带你上天上飞一圈儿怎么样?”

小猴看了看老猴,又看了看漓池,向白鸿蹭过去一步,又蹭过去一步。

漓池自斟着酒,不去理会他们玩闹。

等丁芹把最后的菜肴也端上来时,白鸿已经带着小猴在天上溜了好几圈儿,泥鳅儿泡在灵池里和银鱼一起闹腾小水獭,老龟拉着老猴慢条斯理地**,一边把老猴勾得心痒,一边不让他紧张在天上玩闹的白颊小猴,金六山好脾气地任由文千字在自己身上玩闹……

丁芹不由笑起来,她又去拿了一小筒猴儿酒放进食盒里,食盒里还装着别的菜肴瓜果,被神术一一护着。丁芹把食盒放在树下。

“这是什么?”谨言好奇问道。

“我留着带给木头。”丁芹说道。

“他现在已经可以离开毒山头一段时间了。”漓池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巨大的山腹内,木头正倚靠着古藤,抬头怔怔看着飞舞的流萤。今天山下来找他的人们都很早就回去了,好像他们今天晚上都有什么事情一样,木头自己呆在山脚更觉得没意思,索性回到山腹中。

毒潭无声,流萤烁烁,身后的古藤同样寂静,却陪伴了他不知多少个千年百年。

木头正静静坐着,冷不防耳边突然一吵,他转过头去,才见身侧连出个通道,谨言正站在通道口往这边张望,瞧见他后闹腾腾地叫道:“快过来快过来!再不过来菜就凉了!”

木头迟疑地看着对面,许多不认识的……但还有谨言、文千字、丁芹,和点醒他的那位上神。他迷迷糊糊地被谨言拉过去,那位上神自饮自斟仰头看天空,随手从篮子里抓了什么递过来。

木头接过来后,才迟缓地反映过来。

是月饼啊,枣泥山药的。

他咬了一口。

甜的。糯糯的。

木头抬头看向天空,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闪烁的星子有点像山腹中飞舞的流萤,但那可比山腹要辽阔太多了。

而且,天空上还有一轮圆月。

今天……好像是中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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