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凝的豁达和真诚,更加显出那些人的丑陋, 俞蘅对她的感观更好了, 很少有人会不喜欢这样明亮的人,他对着她, 生出自惭形愧的感觉。“你这么说我很惭愧, 我并不是毫无所求才去救你的。”他指着车厢里的符阵, “上一站我们就活得很艰难, 说实话遇见你我很高兴, 你的强大让我看到了多一分的生存希望。”
邹凝又笑了, 她平时脸部表情较少,少有谈笑的时候, 属于比较清冷的性格, 此时频频露出笑容, 就显出几分这个年龄年轻女性的柔美来。“我明白你的意思,张道友, 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你的援助不掺假,我是真心实意地谢你。”
有了这些符纸,邹凝又布置加固了一遍,累得瘫软在地。
“你已经尽力了,不要有压力, 谢谢你为我们做的努力。是死是活,接下来就看命了。”
邹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看你好像没有什么法器, 连桃木剑都没有?”
“忘了带了, 都在家呢。”
“不嫌弃的话, 这些给你用吧,这是我准备了给我弟弟的,他才十三岁就已经显现出很好的天分,求着我给他准备法器,我打算等他生辰的时候送他的,现在正好给你,才算物尽其用。”
她拿出的是一柄桃木剑,看材质虽然只是五十年的桃木,不过做工很细致,然后是一个铃铛,一个墨斗、还有一串铜钱,竟是五帝钱!五帝钱是古时最繁盛时期五个皇帝的铜钱,蕴含朝代昌盛的活力、民意和帝王的威严,有镇宅驱邪的效果,可以说是道家法器中最好用的铜钱。只看这五枚铜钱就能看出,邹凝对她弟弟用心之深了。
“我就厚颜收下了,等脱困之后必定物归原主。”
俞蘅别的不缺,就缺这些东西!因此没有推脱就收下了,邹凝露出笑容:“不用,既是送你哪儿有再拿回来的道理?我弟弟年纪还小,我再去搜罗就好了。”
“砰!砰砰!”
火车车顶突然传来巨响,“啊啊啊!!”乘客在大声尖叫:“救命!”
邹凝霍然站起,举着桃木剑沉声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直接破开我布下的法阵,我去看看!”
“放心,车没破开,你的法阵也没坏,声音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俞蘅让邹凝别太惊慌,他拍了拍包里的防护罩,“不过确实有大东西进来了,火车抖得很厉害,味道也很臭。”
他走到发出声音的车厢,乘客不停往外挤,能够看到这节车厢车顶有一个明显的大洞,这个洞 几乎将整个车顶都掀掉了,为了堵住这个洞,之前邹凝用墨斗线布阵堵住了这个破口。从墨线网往上看,一大堆骷髅被挡在半空中,正发出浓浓的黑烟。
“那是电击,它们进不来的。”
邹凝这才放下紧紧举着的桃木剑,不过俞蘅抬头看着那些不停扭动哭嚎的骷髅,心中的压力没有丝毫减轻:“这些东西还好说,不过就怕,它们知道这些先行军没有用,会让更厉害的家伙来。”
他这话说得又慢又轻,邹凝心中一紧,忽然一阵阴风卷来,绷紧的墨线嘚嘚弹响,黑色的雾气携卷着阴风呼啸而至,瞬间将防护罩上面堆着的尸傀全部扫走。
那一团——不,甚至不能用“团”这一量词来形容它,它大得就像一整块天压了下来!
邹凝一口气拍出十几张驱邪符,连那团东西的一小层都磨不掉。“天啊。”她喃喃道。
“快走!”
“啊啊啊!”
人群彻底轰乱起来,俞蘅拉着邹凝返回餐厅车厢,可是人太乱了,到处都在挤压,到处躲在尖叫。他的耳膜被震得发疼,可是他还是听到了一种玄妙的声音,那是——
他再次抬头,看见墨斗线一一绷断,也看见法阵在乍然一亮之后彻底暗淡,符纸破碎,烧焦后的黑灰雪一样洋洋洒洒地往下荡。
更强的风来了!很快他就只能听到风声了!
“啊!”
几秒时间,黑色的天空压下来,火车四崩五裂,俞蘅只觉得心口闷窒,一股寒气从天灵盖直灌而下,冰冻住五脏六腑,然后整双腿。
整个人被阴煞气裹住,堪比被冰雪凝冻,手脚全部动不了。
耳边响起邹凝虚弱的念咒声,雷动九天起冰层炸裂,却也只是杯水车薪。他动了动手指头,在那一秒破冰时刻拿出保命武器。他的手上捏住一个沙漏,沙漏周身呈金色,雕满层层密密的符文,里面是金色的细沙。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2)
黑色的阴煞气被邹凝的雷动九天破开一瞬,很快又再度涌来,俞蘅手中的金沙漏在咒语停歇之后亮光浮起,插入黑气中不停翻滚。金色细沙仿佛是海绵,不停地吸收这块仿佛天倾的阴煞。
阴煞中万鬼齐哭阴风更盛,黑浪翻滚着挣扎着丝丝缕缕被金沙漏吸取。罡风掀得人仰马翻铁皮木板乱飞,“抓住我!”见俞蘅身体软倒,邹凝单脚往下一跺踏穿破烂的地板,然后一把勾住铁柱,伸手将俞蘅抱住稳定身形。
风势极大,沙漏吸取阴煞气的动作和阴煞的绝地反杀形成剧烈碰撞,竟起了旋涡,效力堪比龙卷风。
金沙漏似乎恼了,金光更甚,吸取速度更加快,邹凝的腿被铁皮割破血流如注,可她仍然用自己的双脚卡住铁柱稳住身体。她本来以为必死无疑,打出那道高级法术雷动九天后,她已经耗尽所有法力,成了待宰的羔羊,毕竟即使她博览群书,也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阴煞下陷,像天塌了一样!人哪里能撑得住陷落的天!
没想到这位张道友身怀异宝,那种样式的法器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发动起来似乎很伤人,她低头就着闪烁的灯光看着俞蘅的脸,白发和皱纹,竟老了三十岁!
她红着眼眶,腾不出手给他喂丹药,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喊:“张道友……张道友……”
混沌中,俞蘅闻声缥缈,过了许多才反应过来,哦张道友是自己啊,然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你醒了!你没事吧?”
“没、事。”
他虚弱地看向沙漏所在处,它已经远在高空,只能从灼亮的金光中判断它的位置,法器认主,会一直跟着他所在的方向移动。
这是子兑换系统里的一件商品,发明者将其命名为逆阴阳。口气大得很,这件宝贝却足以配得上这个名字,沙漏一竖吸阴煞邪祟,一翻则炼化,再次流下的沙子便会释放明光阳气,该明光阳气还受持法器持有者的控制,能为护盾,可以说相当逆天。
他心念一动,金色沙漏翻转数下散出一道金光,金光穿透黑色云层落在他身上,形成一层温柔却坚定的护罩,护罩挡住罡风,将极寒煞气隔开,源源不断地在他身体注入暖气。邹凝和他靠得最近也得了好处,周身恍如置身阳光之中。
火车嘎嘣地被拆掉,俞蘅再次心念一转,金光从他身上继续蔓延开,直至裹住整列火车。
震动终于停止了,火车喘着将断未断的粗气,颠簸地继续往前行驶,每震一下就有铁皮木板哐哐往下掉。
“这也太神奇了,这叫什么法器?”
“逆阴阳。帮我一个忙,扶我起来让我坐着。”
刚坐下,顾明磊就抱着赵雅挤了过来,两人的面貌也很不好,跟挤过春运一样。
“张、张老哥?!你怎么变这样儿了?!”
“没事,那东西烧命,如果不能在将我烧死之前脱离险境,那……”
赵雅惊呼:“烧命?!”
邹凝却明白过来:“是用你的寿命催动的?怎么会有这样邪气的法器!”
“邪不邪气的,能暂时保命就行。”逆阴阳,使用者无需多高修为也不用损耗多少法力,老少咸宜亲民便利,甚至是刚入道门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也能用,只要你有足够的寿命,逆乾坤不需法力催动,它烧的是命。
逆转的阴阳越多,烧的寿命就越长,这一刻都要死了,还死守着今后的寿命做什么?因此多做背水一战之用,如果不是生死时刻,俞蘅也不会拿这个出来。
罡风被阻挡在外,幸存的乘客哀哀哭泣呼痛求救,面对求自己救命的乘客,邹凝茫茫地将眼神落在俞蘅白色的头发上,摇摇头:“我也救不了你们啊,连我的命,都是张道友舍命换来的。怎么这么难呢,只是想要离开鬼蜮而已,怎么这么难呢?”
“张哥,躺我大腿上吧,我壮实,大腿有肉躺起来可舒服了,我家猫儿就喜欢躺我腿上睡觉的。”俞蘅被顾明磊按着躺在其大腿上,他哭笑不得地接受了他的好意。火车摇晃得厉害,这么躺着确实好受很多,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脑子跟玩过山车似的,晃荡得上涌一股想要呕吐的欲望。
看着眼前的人脸上爬起的皱纹一条条增多,如同看着亲眼看着一个人毫无停歇地走过光阴迈进死亡,这种体验糟糕透顶,赵雅承受不住,哽咽着问邹凝:“大师,大师你有办法救他吗?他是个好人,不应该这么死掉。”
“我、我没有办法,张道友,让逆阴阳取我的寿命吧!你别用了!”
俞蘅摇头:“不用,我撑得住。”他已经吃过长生丹,以凡人计,能多添加百年寿命,他只是看着老迈,其实还老当益壮,并不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他看着沙漏,伸手一招,沙漏掉进他怀里,如同怀揣一个小太阳。
阴煞狂潮被破坏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不成气候,邹凝布下的法阵就能挡住它们。
突然广播声起:“就餐时间已到,半个小时后开放取餐,请需要的乘客……”
不知不觉,上车后的第一餐到来,估摸着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了。
在受攻击中一直不露面的列车长此时刚出来就被围着声讨要说法,他摊开手无奈地说:“我是真的无能为力,如果我出来的话,难保它们不会更发疯,对它们来说,我们也是食物。跟你们说句贴心的话,我们也很苦逼啊,守着这辆破成垃圾的车,看样子跑不了几趟了,唉。”
“他娘的别说这种鬼都不信的话!你摸摸自己的心、哦你不是人没有心,你就说你这些话你自己信吗你!”吴钰萱的脸破了相,灰头土脸的,她指着列车长大骂:“你要真是好心,那还发什么餐,那些补票的人不都是被你们吃了?!装什么好人啊!”
被这么说破,列车长却还是不慌不忙,舔了舔唇说:“这是规定,上了这车就得准守规则不是吗?你们人类不就最爱标榜自己是守规矩的人吗?我们哥几个守着这车接送你们,冒着多大的风险啊,没点报酬也说不过去不是?我们也是照着规矩来的,你们人类不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没冥币买票,还想白搭车啊?”
最后,列车长一句话暴击:“再说了,你们不也吃得很高兴吗?一面假惺惺地抱不平,一面又捂着眼睛吃得满嘴油光,有本事,你别吃啊。”
“你!!”吴钰萱气得大喘气,列车长勾起笑容看向其他人:“要就餐的赶紧缴费吧,用餐时间可是有限制的。”
这句话刚落,就有表情麻木的乘客站起来,一个两个,幽灵一般走向前台。没有人去关注,到底是谁失踪了,失踪了多少人,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不管吃的是什么,活下去。
火车摇摇摆摆地前行,吴钰萱觉得自己的心也在上上下下地荡悠,她恨恨地坐下,将头埋在膝盖里。
“我的行李箱呢?帮我打开……吃吧。”俞蘅从行李箱里拿出营养剂,“剩下不多了,我和顾明磊吃一管,赵雅你和邹道友吃一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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