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饭,姜宓端着饭盒餐盘去水房洗刷,巫家昱提起暖瓶下楼帮她打水,走出几步,又回身把荆条箱扛在肩上。
锅炉房跟食堂不在一条线上,巫家昱先把荆条箱扛去食堂后厨,找到大师傅交了五分柴火钱,请人家明天早上蒸饭时帮忙馏一馏。
提水回来,姜宓已经将给牛娃的蛋糕和半饭盒给他妈的糟鱼装进纸袋,做好出门的准备。
“包子我送食堂了,明早人家馏好,我再给你提回来。”巫家昱放下暖瓶道。
“巫团长,”姜宓拎着纸袋,笑眯眯地打是着眼前的男人,“我又发现了你一个优点——贤惠!”
“别贫了,”巫家昱拿起帽子给她扣在头上,扯了她出门,拉灯关门上锁,“走吧。”
“你等会儿住哪啊?军区招待所吗?”
“嗯。”巫家昱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纸袋,“我明天还有一场会,会议结束就可以走了,你在这边的日期也到了吧。”
“我明天走不了,”路灯下,风有点急,姜宓双手插兜,身子一转,倒退着,跟巫家昱面对面道,“我下午打电话回去说的就是这事。跟蒋、蒋复生一起来的一位教授,我得留下带他几天,也算是互相学习吧,人家是肺结核方面的专家,对传染病很有研究,而这方面正是我欠缺的。”
巫家昱挑眉,看着灯光下女子削瘦的小脸。这是个知礼、懂礼,对人格外客气的人,营里有人说她严肃、不爱笑。这么说,是觉得她跟人有距离感,其实,这距离感也跟她的礼貌和挂在嘴边的“谢”有关,可就这么一个人,称呼已经接触过几次,唯一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舅舅,却是直呼其名。
“叫不出来?”
姜宓瞬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咬了下唇,闷声道:“张、张不开口。”
“那就不叫。”突然冒出来,还是有所求,晾一晾他也是应该的。
姜宓没吭声,踢了踢脚下的冰泥,半晌,道:“他身体不是太好,我下午给他号了脉,等会儿回去我把脉案写下来,明天拿给你,你帮我跟张大妮说配十副药。他一周后过来,你看这中间有谁来红旗镇办事,请人帮我捎来。”
还是心软啊!
巫家昱点点头:“姜医生,你有给自己号过脉吗?”
姜宓愣了下:“号过啊,每次从传染科出来,我都会给自己号一下脉。”
“那你现在健康吗?”
“有点贫血,睡眠不足。”姜宓喃道。
“工作固然重要,我觉得你的作息还是要适当地调整一下,最起码,凌晨一点之前得上床睡觉。”
“忙完这一阵就好了。”寒症暗疾稍轻的,配合着药物调理,再施个四五回针差不多就好了;重的,虽要一年半载的诊疗,这不是带的学员一个个都起来了吗。
巫家昱却没有她这么乐观,随着“天元九针”的名头传出,她只会越来越忙。
说话间,两人到了传染科大门外,姜宓戴上口罩,接过纸袋:“你别跟着进去了,就是送个东西,我上去就下来了。”
巫家昱想想自己等会儿还要去军部一趟,点点头:“别耽搁!”
“知道了。”姜宓冲他挥军手,小跑着去了住院部。
这会儿十点多,住院部静悄悄的大多都睡了,只有少数被病痛折磨的病患辗转难眠。
姜宓轻轻推开门,就着走廊上的光,将纸袋放在牛娃的床头柜上,慢慢又退了出来。
“你……是姜医生吗?”隔壁房门打开,一个按着腰部、戴着口罩的男人扶着墙走了出来。
姜宓扫了眼他身上穿的特制的藏蓝色棉坎,同色宽腿棉裤和指甲里的黑色残渣:“你好,我是姜宓。”
“姜医生,你好,我、我疼得实在受不了,就出来看看。我下午见过你,在走廊上……”
“你的主治医生是谁?”
男人愣了下:“章主任。”
“行,我让人通知他一声。”
“姜医生——”
姜宓认真解释道:“医院有医院的规定,我不是传染科的医生,接手病人得有院方首肯,而且我对传染病懂得不多,不知你目前是个什么状况,冒然插手,很不好。没事,这会章主任应该还没睡,我让人通知他来一趟,他比我经验足。”
“我听说你针灸很厉害,姜医生你帮我扎几针,让我睡个好觉吧?”
姜宓无奈地笑了下:“你看我医药箱都没带,身上哪会有银针。你回房等会儿,章主任很快就来,回去吧。”
挥了挥手,姜宓疾步朝楼梯口走去,下楼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人应该是疼得狠了,整个人贴靠在墙上,双手按着腰,身子越躬越低,似阿沙从家里带来的虾米。
姜宓下到二楼,脚步一转,直接去了护士站:“今晚的值班医生是谁?人呢?”
“你是?”
“我是姜宓。”
“姜医生,”护士忙站了起来,“201有个病人咳得厉害,值班医生过去还没回来。”
“让人通知章主任,他负责的病人,307室的一位男性,腰疼得厉害,请他马上过来看看,再晚,人就昏倒在走廓上了。”
“好、好的。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姜宓站着没动,看护士拿起电话拨号,片刻,听话筒里传来章主任的声音:“不是有值班医生吗?”
“值班医生在201室,那儿有位病人……”
“等一会儿又不会死……”
姜宓一把夺过电话:“听说章主任在做流行性出血热的课题,为此专门去矿区找了位病人回来。我从不知道,疼成这样……”
“你是谁?”
“姜宓!”
“姜、姜医生……抱歉,我晚上跟人喝了点酒,头疼得厉害……”
姜宓“啪”的一声,挂了电话,一张脸沉得能滴水。
护士吓得一哆嗦,忙小心地扶正了电话:“姜、姜医生,我、我学过按摩,我上去给他按按,先把痛止了吧?”
“有银针吗?”
“有、有,”护士忙拉开自己的抽屉,取了针包、酒精给姜宓,“我自己练习用的。”
姜宓打开看了看,27根全是最普通的毫针,应该是刚学:“回头赔你一套。现在,帮我一个忙。”
“你说。”
“帮我下去跟大门口等着的一位叫巫家昱的军人说,我这边有点事,让他先回招待所休息,明早我请他吃早饭。”
护士没想到是私事,愣了下:“好、好的。”
姜宓道了声谢,拿上针包、酒精疾步出了护士站,朝楼上走去。
“姜医生,我通知了巫同志,能过去看看你施针吗?”
“做好防护措施。”
“唉!”护士高兴地应了,穿上大衣,一溜小跑下楼冲到了门口,“巫、巫家昱。”
20分钟,人还没回来,巫家昱就知道姜宓准被什么事绊住了,果然。
“我是。”
护士就着门口的灯光,打量了眼身形高大的男人,紧张地咽了下吐沫:“姜、姜医生有事,让你先回去休息,说明天请你吃早餐。”
“说清楚,什么事?”巫家昱习惯性地命令道。
护士忙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巫家昱听得眉头微拧:“你回去给她打个下手,若想跟在她身边学习,得勤快、能吃苦。”
“啊!”护士愣了下,猛然兴奋道,“你的意思,我能拜姜医生学针灸?我、我护理学校毕业,一来就被安排在了传染科,没本事没背景,她、她收我吗?”
巫家昱蹙眉:“少说话、多做事。”原是看她一脸老实,姜宓收了,日后生活起居有人照顾打扫,现在看搞不好又是一个阿沙。
不等护士再说什么,巫家昱已经转身走了。
去诊疗室找到吕莹:“下午姜医生接诊,同行的医生是谁?”
“唐明川。”
“人呢?”
“唐明川——”
唐明川刚送蔡教授去招待所回来,吕莹一叫,放下手里的银针就过来了。
巫家昱把事一说:“姜医生要给病患施针,现借的针肯定不合用,你带上她惯用的银针过去,帮她打打下手。”
唐明川点点头,穿上大衣提上医药箱就走。
巫家昱随他一同出门。
“巫团长,”唐明川看着身边的男人,“传染病患者就没有一个不是免疫力低下的,姜医生的‘天元九针’针对的就是免疫力……”
巫家昱打断他道:“你想说什么?”
“章主任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他好不容易找来的病人,课题还没展开,姜医生的‘天元九针’一出……”唐明川摊摊手,“这不就对上了。”
“所以,姜医生不是先给他打电话了吗?”
唐明川一噎,他是这意思吗?他想说,病人姜医生接了,日后在医院,是不是得找人护着些姜医生。毕竟,人家章主任在医院经营了大半辈子,想给姜医生使绊子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巫团长,章……”
“知道了。”巫家昱笑着拍拍他的肩,转身去了军部。
赵勋看他进来,翻了个白眼,起身提起暖瓶给他倒了杯水:“还以为你要跟姜医生畅谈人生到天亮呢,怎么,人家为工作把你抛弃了?”
巫家昱端着搪瓷缸喝了口,抬腿给了他一脚:“会不会说话?什么畅谈人生,什么抛弃,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呵,是谁提了蛋糕给人家姜医生过生日的,普通的同事用得着这样吗?姜医生要不是工作忙,你现在能有空来我这儿?”
“我那是给一位长辈订生日蛋糕,正好想起……”
“解释就是掩释!”
巫家昱不说了,一口接一口地喝了半杯水,放下缸子,踢了踢一旁拿起钢笔继续写报告的赵勋:“传染科的章主任认识吗?”
“章继涛?”
“专门去矿区找什么出血热病人做课题的。”
“那就是章继涛,找病人这事,我跟姜医生聊天时提过一嘴。怎么了?”
“是这个病人有什么特殊性吗?”巫家昱敏锐道。
“远程拉练时,有一支小队发现,七北矿区这里,”赵勋翻出地图,指着一个地方道,“郊外二号住宅区,有多人脸、眼、颈比正常人红得多,走路捂着腰。再一联想,章继涛带回来的那个病人,我怀疑,出血热在这一片出现了传染。为证实这点,我让人又去了一趟,报告方才刚交上去。”
“传染科这个病人入院几天了?”
“前天中午,章继涛的助手亲自给他办的住院手续。”
“院方没有上报?”一般有传染病患者入院,是要上报的,上面肯定要派人过去查看,以免发生大泛围的传染。
“章继涛接手的病人,报告肯定是由他或助手写。”
“查清楚,若他报告不实,隐瞒或忽视真实情况,撤了。”
这是让他出手呢。赵勋舔舔牙花子,猜测道:“这病人姜医生接手了?”
巫家昱点点头:“……姜医生让护士给他打电话,不想去就不想去呗,还说什么晚上喝了酒……”
赵勋“扑哧”一声笑道:“他还真喝酒了,在国营饭店跟杜仲,还有长宏药厂的一个什么主任。”
“长宏药厂!”巫家昱念着这几个字,一时心情有点复杂。
赵勋看过姜宓的资料,自然知道巫家昱为什么是这表情了,蒋老年轻时建的第一家药厂就是长宏,解放前就偷偷地捐出去了,经手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巫家昱的爷爷巫政彬。
“杜仲在皮肤科,专治皮肤病,而很多皮肤病都带有传染性。所以,他跟章主任没少接触,年前还听说,他想升一级,走的就是章主任的路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晚上。:,,.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