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距离今年夏天的奥运会还有三个月时间, 整个国家射运中心都处于紧张的训练中。
训练场上，作为教练助理的赵长缨和郑业成站在一起，正看着大家训练。
四年时间, 赵长缨的身高倒是没再长了, 一直保持在了172公分, 不过长相却有了不小的变化。
四年前的赵长缨还带着些许婴儿肥, 虽然成绩出色，但一看就是个小姑娘，但现在，刚刚过完18岁生日的女孩已经完全成了个大人模样。
她脸上的婴儿肥不见了, 露出了漂亮的鹅蛋脸轮廓。一双眼睛虽然大，却不是空荡荡的, 她的眼神深邃, 看起来好像深渊一样，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略微有些冰冷。
但好在，她骨相长得好, 皮相也漂亮。
皮肤白是赵长缨的标志了。说真的，射箭运动员无论寒冬酷暑, 常年在操场练习, 再好的防晒霜也没用，大部分女孩略微有些黑的。
只有赵长缨, 从五年前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就白的耀眼, 那会儿还有人觉得那是因为她训练的少，不过五年过去了，她照旧这么白。
她的发色漆黑, 又唇红齿白，这些浓重的色彩中和了她眼睛里的冷意，让她美的入，却又没人敢轻易靠近。
所以，赵长缨明明无论成绩还是颜值都是射运中心，乃至体育圈的第一，甚至不少娱乐公司在赵长缨拒绝多次后，都试图拉拢她，等她退役进圈。
赵长缨却没人追的。
现在小朋友春心萌动都早，张若若、薛琴琴三年前第一次来国家队集训，就有射箭射击队的师兄过去表白，就孟染这副帅哥打扮，云威也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勤快着呢。
还有南雪，追求者一直多的，只是她懒得谈，认为谈恋爱还要花时间，不如有空自己待着舒服，才保持单身。
但许意敏也有男朋友了，就是第一届华美弓箭与枪挑战赛上，那位和许意敏比过的射击运动员莱恩。
当时莱恩就挺红了脸，不过那会儿没人想到一见钟情之类的浪漫，那会儿华国射箭运动员心里就一个想法：这是和美丽国的运动员比，不能输。这是赵长缨花了钱和人脉给大家争取的挣钱机会，不能给美丽国的运动员。
只当他热的呢。
哪里想到，回国后，莱恩就辗转反侧找到了许意敏的微博，对她开始了追求。
开始的时候，许意敏还以为是个骗子呢，幸好莱恩发过来了照片，又万分请求的和许意敏开了一次视频通话，确定是本人，这才聊起来。
不过许意敏也不同意。
首先是没想法，许意敏自从上次离婚后，就知道女人只有事业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男人靠边站。她并不愿意谈恋爱。
其次是国籍不同，许意敏独女，怎么可能谈个外国男朋友，难不成带着儿女跟出去吗？
最后是岁数不一样，许意敏大三岁还结过婚，还有儿有女，虽然说她独立，但是对于组成家庭来说，这不是好克服的。
她就直接拒绝了。
哪里想到，莱恩居然来了华国，展开了追求，并且说了，“我可以留在华国，我愿意为你留在华国，我接受你的孩子，因为我爱你。”
许意敏第一年没答应，可第二年就有些意动了，如今两个人蜜里调油，就是没领证而已。
只有赵长缨，连个有意思的人都没有。
上次赵长缨18岁生日，一屋子射箭队女孩凑一起还研究这事儿呢，最后让南雪一语道破了。
“别的美人是带刺的玫瑰，惹到了扎一下超疼，但扎一下又不要命。长缨不是，她是参天大树，浑身上下散发着‘走开！姑娘开花自己看，懒得跟你玩’的气息。一方面不成功挨揍八成要死的，另一方面，谁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吃软饭。所以，没有人靠近啊。”
“真不喜欢吗？”南雪一向看人准，“谁会不喜欢啊，不合适而已。所以，长缨你的姻缘不在这里。”
所有人都觉得有道理。
的确，现在赵长缨是拿到了射箭金牌大满贯，是目前界积分排名第一的运动员。更何况，两年前，国家队专门为了赵长缨改了规章制度，推行了教练运动员双轨制，赵长缨就成了郑业成的助理教练。
郑业成今年58岁了，谁都知道，过两年退休，赵长缨甭管退不退役，都会顶上去的。
这样的女孩，谁高攀的起？
倒是赵长缨不在意，她的回答是：“没兴趣。”
南雪就说：“看吧，这不就是我刚刚的意思吗？”
赵长缨是真没兴趣，她也没谈过，也没觉得男人有什么可爱的，而且现在这么年轻，自己多爽！
今天是日常训练，这次为了奥运会，从各省队选拔了一批新苗子进来，跟原本国家队队员一起集训。
和平时的规矩一样，平时训练各项打分，然后前60%参与最终的奥运会名额争夺，所以大家都牟足了劲，一个比一个勤奋。
郑业成看着挺满意的，赵长缨出头后的这四年，华国的射箭水平简直是突飞猛进。
一方面是大家有奔头，另一方面是赵长缨的榜样力量。
奥运会后，国家体育台就派记者入住了国家队，对着赵长缨拍了整整两个月的纪录片，最终剪裁出了45分钟的短片，在国家体育台播放了。
这其实是一个系列，叫做《奥运冠军的生活》。
不仅仅拍了赵长缨，还拍了其他奥运冠军们，但赵长缨引发的讨论最为激烈。
因为赵长缨简直就是个铁人。
人人都觉得，她这样的顶尖运动员，在赛场上的表现居然可以零差错，一定是天天刻苦训练。
结果看了纪录片发现，训练的确刻苦，每天的量都非常大，但她的生活并不仅仅是训练。
她要操心第一届华国射箭挑战赛的事情，一方面跟有关部门沟通，一方面跟自己的人沟通。
她还有缨之队要带，缨之队到达京城后，无论多忙，她都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是花在缨之队的队员身上的。
她还有青苗计划。她要保证每一个来到她跟前的孩子不会被辜负，她的计划里有赵长缨射箭助学基金，有赵长缨射箭运动场赞助计划等等。
这不就是铁人吗？
你见过这样达则兼济天下的运动员吗？
更何况，她的这些计划明明白白公布在人们面前，并没有像是多商人说过的好听话一样，说完就没了，她是实实在在做的。
赵长缨这些年资助了将近100位孩子学习射箭。
赵长缨每年捐献一座运动馆。
赵长缨的华国挑战赛和华美挑战赛每年都在举办，肉眼可见，射箭运动员的日子越来越好。
每一个可以言出必行的人，都是可敬的。
更何况赵长缨做的这些，训练是为了自己的成绩，挑战赛是为了运动员们的生活，青苗计划是为了华国箭坛的未来。
如果说赵长缨的成绩让所有人仰视，那么赵长缨的思想心胸人品让所有人仰慕。
这也是赵长缨作为一个射箭运动员，国民度一度上升的原因。
甚至，这两年的体育局每年发布的公益广告，赵长缨都成了女主了，就因为她有说服力，她也值得信赖。
郑业成不由觉得幸运：他何其有幸年轻的时候，能够和付天易一起比赛。年老执教的时候，又能遇到赵长缨这样的徒弟。
一时间，忍不住看赵长缨的目光又慈爱起来。
瞧着常规进行的差不多了，郑业成就冲着赵长缨说，“成了，这边不用你了，你训练不是早就加训完成了，去吧。”
赵长缨也不客气，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了。
她直奔医院。
谢三轩的肺癌严重了，张宝梅老师本来不想告诉赵长缨的，怕她挂心，可赵长缨给请的保姆偷偷给她打了电话。
赵长缨就将人转到了京城。
昨天刚到。
赵长缨到了医院就直奔病房，一进去就瞧着谢三轩躺在病床上，他这些年瘦了不少，躺在那里被子盖着，就跟没有似的。
谢三轩正跟老伴张宝梅说着话，声音嘶哑：“你哭什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多一天都是赚到的。”
“咳咳！我在你还累，每天还要照顾我，还要操心我！我走了，你也能歇歇。”
张宝梅显然被他气死了，站起来就骂他一句：“歇个头！”
说完，就直冲冲地冲了出来。
不过一开门瞧见赵长缨，她就站住了，低头别扭地了摸了一把眼泪，这才说：“你这丫头怎么又来了，你不训练了。老谢这里没事的，最好的医院，最好的专家，还有保姆护工，你不用过来！”
赵长缨就递了纸过去，“谢教练也是怕你太难过，故意这么说的。”
张宝梅一听这个就苦笑的点点头，“我知道啊。他怕他走了我心里难受，就各种想法子宽慰我。其实，我不喜欢这样。他总觉得他拖累我了！他没有！”
她说着眼泪就大滴大滴落下来了，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赵长缨就揽住了张宝梅的肩膀，张阿姨这几年照顾谢教练，自己也瘦的不行，赵长缨的手都觉得有点硬邦邦的，有点硌手。
她将人按在了病房外的长椅上，也没再宽慰了，这夫妻俩一辈子没孩子，守着彼此过日子，谁不了解谁？谁不心疼谁呀！
不用外人来宽慰，也宽慰不了。
所有的语言都做不到的。
她说的是未来：“阿姨，我请了医生了，两位全界最好的肺癌专家，一位是咱们华国的张医生，一位是美国的史密斯医生。张医生明天回京城，就能过来。史密斯医生也是明天到。他俩看过后会有个会诊，最后决定是在国内治疗，还是去国外治疗。”
“您放心吧。癌症可怕，但是有办法。”
张宝梅一听就摇头，“这不行，这得多少钱啊。”
赵长缨就说：“不用您出钱。”
“那也不行！”刚刚还生气谢三轩的张阿姨坚定的，“我知道你是想报答老谢当年帮你出头，但长缨，这事儿老谢不出头，你也不会忍着的，老谢只是尽了一个教练的本分，你常来看，还给我们请保姆，已经过意不去了，不能再这样。”
赵长缨知道张宝梅不是说着好听的，她就这么想。
谢三轩和张宝梅这对夫妇，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有底线有良知为了应该做的事情，即便损害自己的利益也不会皱眉头。
赵长缨如何不知道呢。
她直接说，“张阿姨，医生是必须请的，谢教练不仅仅是帮我，他还让我知道了，有光在。”
这三个字一出，张宝梅终于不拒绝了。
她知道那三个字的意义，她看着赵长缨，拍着她的肩膀叹了一声：“你这孩子仁义。可我们也不能沾光，要不这样，我们那套房子还值钱，我过户给你，花多少钱我们自己付款。你让我们住在里面，等我们死了再收好不好。”
赵长缨真不想要，可也知道不收肯定不愿意的，就暂时点了头，让张宝梅放心。
张宝梅搞定了这事儿，就松了口气，还是放心不下，又站起来，“走吧，去看看老谢，他难受又忍着，别疼晕了。”
赵长缨就跟着进去，果然，谢三轩虽然嘴巴上说的轻松，什么死不死的，但自从张宝梅出门，眼睛就一直盯着门口呢。
瞧见张宝梅进来才放心，不过也看到了赵长缨。
他立时就笑了，“长缨怎么来了。”
肺癌到了晚期，是非常疼的。可是谢三轩还是冲她笑着，“快坐，训练累不累？你忙的事儿太多，要是我身体好，我也能跟老周和贺丹一样，帮帮忙，可惜我这身体啊。”
赵长缨就说：“您养好了再去。看学生还是您的眼光好。”
一说这个，谢三轩倒是谦虚：“贺丹也不错，老周有点机械化，不过大差不差。碧海有点灵。今年运动馆的事儿定了吗？”
赵长缨就说：“定了，今年建在南江，那里不少好苗子，但因为贫困，也没个练习的地方。跟以往一样，会有个室□□箭馆，还有一个室外射箭馆。”
谢三轩欣慰的点点头，“你做得好，但是你钱够吗？哪里都是花钱的地方！”
赵长缨就说：“够了，我有代言，而且华美挑战赛我有一半股份，和华国射箭挑战赛我占了大半，都是盈利的。而且，今年我办个体育用品公司，生产我自己的运动服和鞋子。”
谢三轩一听就放心了，“那就好，你做事我放心。”
他是位好的老人，即便赵长缨和他的缘分只有在密省省队的一个月，却一直关心着他。
问完了这些，谢三轩又问了赵长缨在国家队训练的事儿，问她当教练有没有问题，赵长缨其实没有的，她在古代可以带大军打仗，带几个运动员不过是小菜一碟。
但赵长缨还是讲了几条，谢三轩就一点点给她讲，只是一会儿就没了声音。
赵长缨看看，老人已经睡着了。只是因为疼痛，一直弓着身体皱着眉头。
张宝梅将她送出了病房，最终哀伤地说：“我们相依为命，一辈子在一起，我想让他活着，不仅仅是因为他要活着，还是因为我怕没有他，我不知道没有他的日子，我该怎么过。”
赵长缨当然理解，她又抱了抱张宝梅，“两位大夫都是顶尖的，没事的。”
等着张宝梅情绪控制住了，才离开。
只是，这一次她的脚步慢，她曾经经历过无数人的生死，包括自己的。
但死亡就是死亡，不会因为你见多了，就会免疫了，没感觉了。
她心里也沉甸甸的，并没有心情坐车离开，而是就想这么走着，仿佛只有人间的嘈杂，才能让自己热闹起来。
直到一辆车停到了她的身边，赵长缨扭头看过去，车窗恰好落下，才发现是顾怀之。
赵长缨挺讶异的，“怎么是你？”
“有事找你，问了你的助理李梅梅，她说你在这儿。”
李梅梅在去年全运会过后，就退役了。
她本来资质一般，而且肩膀又受过伤，一直坚持着，其实就是因为咽不下一口气，想要圆了全运会的梦——上次因为护着赵长缨受了伤，连排位赛都没打完。
去年全运会，南河的孟染、薛琴琴、李梅梅三人，取得了团体金牌的好成绩。
李梅梅圆了梦没了遗憾，就果断退役了。
本来南河想留她的，不过李梅梅拒绝了，用她的话说：“我的确是南河的老将，而且还是第一个跟着长缨打出团体金牌的老人。但我自己知道，我的水准在哪里，没有长缨我什么都不是。现在南河那么多好苗子，我留下当教练不合适。我愿意跟着长缨。”
于是，李梅梅就开始和赵长缨的工作室总监肖蕊分工，目前全权负责赵长缨的日常事务。
顾怀之打开车门，“上来说吧。”
赵长缨就上车了。
不过坐到后座，她还是忍不住看了顾怀之一眼，虽然是四月，但今年京城的天气特别热，赵长缨就穿了一件长袖运动服，可顾怀之却裹得严严实实，穿了衬衫西装，扣子扣得非常整齐。
只是即便这样，也掩盖不了他的瘦弱。
四年前的顾怀之是位找死能手，当然也是位运动健将，他几乎能将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极限运动都做过了，虽然偶尔受伤，但都成功完成了，可见他的身体素质。
但从四年前奥运会结束后，顾怀之似乎就再也没有找死过。
他规规矩矩的在公司上班，微博更新除了公司产品发布，就没了别的内容。
多人都说：长大了，中二期结束了。
但赵长缨知道不是的，起码顾怀之原先虽然有病，但看着健康，他现在看着就不健康。
赵长缨试图问过的，“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顾怀之笑着跟她说：“我好。”
至于付天易那里，虽然来往多，但却从不提起顾怀之的事儿，赵长缨只能作罢。
所以，眼见他比一个月前见面更瘦，赵长缨叹口气，也没有开口再劝，她坐进来，就自然的问：“找我有事吧。”
顾怀之点点头，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了她，“你不是要办自己的体育品牌吗？我找到了一家不错的公司，合适，但有个问题，等你看完了我跟你说。”
赵长缨就接过了资料，翻了起来。
这公司的确不错，有经验丰富的管理层，十几年的娴熟工人，机器也是六年左右的新机器，还有品牌店，和成熟的销售渠道，价格更是不贵，位置就位于体育用品之都密城。
赵长缨一边翻着一边说：“挺好啊。有什么问题。”
顾怀之就说：“它的原名叫做辉耀。”
这个名字即便赵长缨想要忘记也不可能的，那是章南海的公司。他坐牢后，因为葛玲不善经营就卖掉了。
顾怀之解释：“买辉耀的人对于体育用品只是一时脑热进入，结果一窍不通，勉力维持。今年决定退出，我恰好看到了，觉得合适，就拿过来了，就是你忌讳吗？”
赵长缨就笑了，“有什么忌讳的。就是觉得可笑，你知道当年章南海为什么那么看重章一冰，却不喜欢亲生的受了苦的我吗？”
她和顾怀之从合作开始，就一直相互帮助，更何况，这些年，付天易对她一直好，和薛小花也经常来往，早就是朋友了。
所以赵长缨对顾怀之倒是不隐瞒。
当然她也想过，自己坦诚一些，也许有一天，顾怀之愿意跟她聊聊他的事。
“是因为他想让辉耀发扬光大，成为一流体育用品公司。章南海大概研究了一下这种公司的发迹过程，发现都伴随着巨星的身影，所以他也试图这么做。”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找到这样的巨星，恰好华国射箭式微，章一冰和章一围都表现出了好的射箭天赋，他就准备自己培养两个。”
“这其中，章一冰比章一围还要有潜力。他无比期待章一冰能够实现这个梦想，我回来了，这不是断他的路吗？所以对我就一般。”
顾怀之都讶异了，“他本末倒置了。”
的确，从来都是产品出色，才有了相辅相成，哪里靠着巨星就能提携的。
“不过，”顾怀之倒是说，“这倒是不错，曾经为了辉耀薄待你，如今你买回辉耀，让辉耀成为一线品牌，却再也与章家无关了，这是对章家最大的讽刺吧。”
赵长缨点点头，“这就是自作孽了，我不是为了这个买公司，但我也不会为了这个不要。接触一下吧。”
顾怀之就说，“好！”
然后就将装资料的袋子递给赵长缨，“资料你拿着，到时候林飞会联系肖蕊的。”
赵长缨却愣了一下，顾怀之伸出了手，袖子往后缩了缩，她看到了袖子下面，有一道深深地割伤留下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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