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进和徐晃的笑容同时僵在了脸上。
暖暖的春风吹过,两人却感觉心中阵阵发寒,一时间四周寂寂无声,只有一只老乌鸦飞过,呱呱呱叫的极其聒噪。
乐进的脖子吱吱嘎嘎地艰难转向,盯着瘫坐在地上的张允,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极其狰狞。
“我懂了。”他的喉结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端愤怒。
“都是这匹夫坏了我等恩义!是,还是不是!”
乐进说着,已经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凄厉的剑光闪烁,吓得张允哇地一声惨叫出来。
“将军,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我今日就杀了尔这狗贼, 给我兄弟泄愤!”
之前在江陵的时候曹仁没有弄死张允,只是看在张允在荆州还有点影响力的份上。
可乐进拎得清——他能在荆州立足,靠的就是荆州世族的鼎力支持。
这些荆州世族是马良说服的,马良又是看在云山的面子上才跟随自己效力,云山更是从追随自己开始就一直不辞辛劳,完全为自己的事情奔波。
他就算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就算他贪渎军粮,就算他侵占土地,就算他欺凌老弱、怠慢文士……
可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曹军中男盗女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乐进可是跟随曹操起家的元从,他手下的士卒从东抢到西,从北抢到南,人肉都特么吃过,什么丧尽天良的买卖没有干过?云山这点小事还算事吗?
他因为在荆州处置出色, 已经当上了都督护军,是实际上荆州的第一人。
现在蔡冒已经服了,只要再把曹仁给熬走, 他就是荆州实际上的主人。
地位、权势、财富都将滚滚而来。
现在好了, 就因为张允听了诸葛亮的鬼话, 居然要气走自己手下的第一大将,乐进才特么不管张允的地位。
今天老子就杀你!我不信丞相把我免了。
徐晃也怒发冲冠,他大步向前,一把拎起张允,拎小鸡一样提到关平面前,放声道:
“狗贼,给我看看,这是何人!说,不说老子让你死也死不得!”
张允这次真的是吓得屁滚尿流,腥臭的味道让关平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近在迟尺的关平,嚎啕大哭道: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这位是云将军,不是关平,不是关平!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求求将军饶我一条狗命吧!”
哎,军师怎么老欺负这种人, 属实是有点过分了啊。
关平缓缓摇了摇头,叹道:“乐将军、徐将军, 还请饶过此人。张都督尽忠职守, 听闻我可能有诈,不惜冒着被刘备军发现的风险来报,若是杀了此人,岂不是寒了人心?
再说,如果杀了他,众人岂不是说我云山故意杀人灭口,心中有鬼?”
他顿了顿,又无奈地道:
“今日便是杀了他,以后陈群到来又能如何?此人在江陵时就诱骗我背叛乐将军,后来又害的我等在夏口陷入重围。
他在朝中声望惊天,若是一口咬定我是关平……哎,我还是回家种地吧!”
“坦之不能走!”乐进一把扯过关平,厉声道,“坦之,那些颍川人在中原猖狂,难道还能管地了我们荆州之事?你就留在在,管他以后来的是陈群还是荀攸,休想伤汝分毫!”
他见张允身下一套臭水,重重一脚踢在他的身上,大骂道:
“滚,滚远点!滚去宜城!别让老子在襄阳看见你,不然看见你一次,我就让你把你拉的这东西吃下去!”
张允吓得哇哇大哭,赶紧手脚并用快跑。
关平这才叹了口气,再次下拜:
“云山多谢将军信任了。”
·
乐进跟关平把臂步行出城,一路上周围的百姓见了,纷纷下拜,口称将军仁德,将军万胜。
乐进手下的士卒跟其他曹军的画风基本一致,百姓唯恐避之不及,可现在乐进率军走在襄阳的道路上,两边的百姓全都下拜,向这位襄阳城的最高统帅致以崇高的敬意。这场面不仅让乐进志得意满,连徐晃也看得阵阵眼热。
不对劲啊,以前记得自从屠了邺城之后我们不管走到哪都是百姓四散而逃,之前在襄阳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啊。
关平看着一脸懵逼的徐晃,耐心地解释道:
“从前这些襄阳愚民不服王化,今日见蔡冒来降,这才知道将军等在襄阳的声势,这迫不及待来降便是这般。”
徐晃点点头,叹道:
“文谦倒是好运道。”
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徐晃之前位置与乐进齐平,乐进脾气暴躁频频与上官为难,导致徐晃的风评更好。没想到这才没多久,乐进的风评居然远远超过了徐晃,如果继续在樊城待着,只怕乐进会一直找麻烦跟自己摩擦。
想到这,徐晃的心情更是不美。
蔡冒就等在城外——他说负荆请罪,肯定不能像曹仁一样真的光膀子背着几根荆条过来。
不过他现在确实形单影只,身边没有仆从侍卫,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他的诚意。
乐进缓缓策马靠近,蔡冒躬身下拜,乐进赶紧从马上下来,飞快地迎上去,热络地道:
“蔡使君为何如此,折煞小将了。”
之前曹操战败,蔡冒率大军来襄阳叫乐进滚蛋,要不是赵俨带着一群残军硬充场面,恐怕乐进吃不到什么好处。
那场面历历在目,没想到现在蔡冒居然拜在自己的脚下,真让乐进心花怒放。
他忍不住看了身边的关平一眼,满眼赞许之色。
蔡冒扶着乐进粗壮的手臂,他神色颓唐,满脸唏嘘之色,颤声道:
“冒……在江陵时,每每遭到北人欺辱构陷,故不敢与北军合营,又心中不忿,多与众将冲突。
后来到了乌林,又见颍川人上下其手,外通刘备,勾结叛乱,还以为颍川诸公是故意借刘备之手行凶杀灭我等。
当日我本欲死战为丞相效命,可转念一想,我若死了,只怕颍川贼人勾结刘备截断汉水,将丞相困在荆州,为了破坏他们的阴谋,故此不告而别。
到荆州时,某又先入为主,不肯相信将军,反到与将军争吵,几乎……几乎,犯下大错。
坦之亲自赴蔡州与我陈说厉害,冒才知晓原来……原来我与丞相都是被陈群、荀攸等人蒙蔽,我听闻此事心中五味杂陈,立刻大病一场,几乎想要抹脖子了此残生。
可我又听闻将军仁义过人,在襄阳广播恩泽,老少齐心,妇孺有序,到处是一片勃勃生机般万物竞发的景象,而……而蔡冒一己之私坐井观天,反到耽误了将军的进军大事,若是一死,只怕对将军清名有损,故此左右为难。
前几日梦见先祖托梦,斥蔡冒不法,令蔡冒需以荆州百姓计,不能在与将军为难。
于是某痛下决心,请小将军引路,率家小来襄阳请罪,还请将军宽恕!
只要将军宽恕,冒立刻投江自尽,不让将军为难!”
徐晃听得一脸懵逼,脸上的笑容都当场尬住。
他在蔡州是不是闲的没事干天天琢磨这个,怎么这话编的一套一套的?
他明明是野心膨胀罪行累累,害的曹军在关键时刻大败,现在到他嘴里反到成了他铁骨铮铮,只是不忿曹操遭到了奸人蒙蔽。
他临阵脱逃也成了为曹操考虑保留后路,只是因为不相信北方人出身的乐进才起了冲突,这些全都是情有可原,全都是忠诚果敢,完全不存在什么私利,完全不存在什么权谋。
这厮到底是怎么说出的这么不要脸的话,这特么一堆话里有一句是真的徐晃立刻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本以为这么蠢的话乐进是绝对不信,甚至有可能反唇相讥,没想到乐进居然紧紧攥住蔡冒的手,一脸凝重地道:
“德珪为何说这种见外的话?以前我与德珪也有误会,现在说和了,一样可以共同匡扶汉室,为何要说投江之事?来来来,咱们进城!咱们进城!”
乐进感觉自己最近确实风雅了太多,说话也一套一套的,他拉着蔡冒的手,狠狠地批评了一番他准备自杀的行为。这一刻,他真的感觉自己离荆州之主不远了。
·
“吧嗒。”
诸葛亮和荀攸的第二局棋已经走向终盘。
荀攸辛苦经营的大阵被诸葛亮团团锁死,忍不住摇头叹道:
“我本来已经防备了你的计策,没想到你居然放弃拆边。我忍不住图谋边路,满以为占据边路中腹尽归我手,可没想到你敢于弃子,逐渐壮大我的野心,倒是将我杀得一败涂地了。”
诸葛亮摇摇头,又把走向终局的棋盘拨乱,脸色平静如常。
“公达棋力远在我之上,以为我这两盘还看不出吗?”
“哦?”荀攸稍稍吃惊,没想到自己示弱这么明显,诸葛亮居然还是能看出破绽。
“人被吹捧地久了,确实感觉自己能掌控一切,大事尽在我手。亮时时刻刻告戒自己,某不过中才之人,要恭谦,要恭谦。
公达这让棋……有些不够朋友了。”
荀攸哈哈大笑,满脸唏嘘之色:
“好好好,我这辈子用此法用没输过,想不到居然被你看出了破绽。
哎,恭谦,恭谦,这世上有多少人能一如既往,被吹捧地久了,就真觉得自己本事超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