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群的视角来看,关平身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应该考虑一下名士的立场和影响。
可很明显,年少的关平在这一课上是相当空白的,他一直将自己放在武人的立场上,要考虑的也只是战争的成败。
陈群的计策说实在格外冒险,但有一点偏偏吸引了他。
华容道……
他清楚地记得,云珊珊给自己讲述的故事中,自己在华容道设下埋伏,最后斩杀曹操,成就了盖世奇功,而将曹操赶去华容道的战法正是借东风火攻曹贼。
千载之后的人们了解的历史应该会有一点偏差,但大方向应该是正确的。
也不知道历史上我之前有没有火攻击破曹仁之事,如果有此事,蔡瑁一定会多加防备,到时候反而不妙。
思考许久,关平下定决心:
“先去陆口,再做打算。”
“真要听这厮,呃,陈参军的法子?”黄忠好奇地问,“某先说好,德珪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手下有不少是我栽培起来的儿郎,让我坑害他们还是算了。”
关平凝神道:
“不妨,若是曹贼果真往华容道去,还请黄将军与我一起追击曹贼。”
黄忠咂咂嘴:“自乌林往华容道一路都是沼泽,要是曹军真去了那里,当真是有死无生之局。”
就这样,关平向刘备发信,以马良、王摩率领两千还不太牢靠的曹军降兵镇守石阳,他跟魏延、黄忠共统帅精兵五千绕过夏口进入长江,奔赴乌林前线。
·
乌林前线,蔡瑁风轻云澹的脸上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阴霾。
这位蔡家家主在出征之前临时推翻了自己之前做出的决策,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了一把。而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赌赢了还是赌输了。
曹军来势汹汹,在乌林与孙刘联军展开了一次激烈的碰撞,此战孙刘联军主力尽出,之前有矛盾的周瑜程普拼命奋战,重创了曹军的先部,但蔡瑁手下的战船极多,曹仁这次也非常聪明地将指挥权全都交给了张允,荆州水军硬是挡住了吴军滔滔不绝的勐攻,双方大战一场,各自鸣金收兵。
曹操对战果非常满意,但他并不知道,一场噩梦已经悄然降临。
“瘟神助我。”
绝大部分的曹军水军在乌林染上了一种诡异的瘟疫,得了这种怪病的人会出现严重的高热、胸痛,甚至有士兵开始出现了肚子变大的恐怖病变。
蔡瑁知道,这是瘟神又来了。
恐怖的瘟神一直盘踞在荆襄一带,每到秋日就会作祟,不少人秋日只会感觉有些许不适,过了一两月才会出现严重的反应。荆襄子弟染病者也比比皆是,但比起几乎丧失战斗力的北军士卒,荆州水军倒是还能勉强作战。
这让蔡瑁暗暗欢喜。
他以前就听名医说过本地人抵御瘟神的本事比外人强得多,这瘟神恰到好处地显灵,真是天助我也。
之前他与曹操互相妥协,现在所有的水军都要供他指挥调遣,已经实质上拥有了曹军之中仅次于曹操的巨大权力。曹操认为这样可以让蔡瑁为了自己的利益拼死奋战,殊不知蔡瑁心中已经起了别样的念头。
江陵曹军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江北的曹军十有八九也遭到了重创,这也能解释清楚为什么一贯以擅长协调关系着称的赵俨居然会一番常态,宁愿跟乐进徐晃翻脸也不肯出兵——他不出兵不过是得罪了乐进和徐晃,等曹军战败之后也有弥补的余地。
若是带着一群残兵强行出动,他手下于禁、张辽、张郃万一有什么闪失,曹操非得把他这个护军满门杀绝。
好啊好啊,这么说……
蔡瑁的野心极大,他一度动了联合孙刘杀死曹操的念头。
可孙刘都不好惹,他要是发动兵变弄死曹操,曹操在江北的势力日后肯定不会放过他,而失去强敌的孙刘想要占据荆州,肯定也要把矛头对准蔡瑁,这划不来。
可若是继续跟孙刘打下去。
这不就成了我自带干粮浴血拼杀给曹家卖命了吗?开玩笑,我哪是这种人。
蔡瑁这几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一刻他非常后悔,为什么不多拜拜徐庶的山门。
他早早就开始烧徐庶的香,可大战开始之前他误判形势,没有将瘟神的影响考虑到战斗之中,那时候他还信心满满想要借着曹操的手扫平江东,现在倒是僵住了。
出征前他听说徐庶被常凋打成重伤,立刻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想要再跟徐庶讨教一番,此人以养伤为名绝不见外人,让蔡瑁讨了个没趣。
明明是我先的啊,交好徐庶、保护关平都是我先的,怎么就没有坚持到底,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蔡瑁休息了片刻,又叫手下人汇报了一番最近的病疫情况,眼看现在各种军情交错如麻,蔡瑁忍不住扶额长叹。
别说徐庶了,要是这时候傅巽在也好啊。
他心中正感慨,手下的武士匆匆近前,说陈群的家奴乘坐一叶扁舟赶来。
蔡瑁眉头一皱:“找我作甚?”
武士一脸阴沉,低声道:“是从夏口方向过来的。”
夏口在乌林东,是孙刘联军的地盘。
江陵在乌林西,是曹操的地盘。
陈群的仆役居然从夏口赶来还没有被拦下,蔡瑁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还有什么人知晓?”
“只有咱们自己的巡船看见。”
“那不妨事,先把那人带到船上,我一会儿就到。”
蔡瑁的心怦怦直跳,他感觉大战的转机就要来了。
·
陈群的家奴自称陈固,扮做渔民的模样,一路行船冻得瑟瑟发抖,见到蔡瑁忙不迭地下拜行礼。
蔡瑁摆了摆手,叫人给他送去温酒,陈固千恩万谢,痛饮一口,这才稍稍回过神来。
“奴婢奉主人之命……”
“行了行了,陈群叫你来作甚?”
陈固憨笑着,从怀中取出几张白绢,恭敬地放在蔡瑁面前。
蔡瑁本以为是陈群的书信,可他仔细一看,这其中居然还有别人写下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随口说着,将那书信放在眼前细看,只见上面的字迹居然极其熟悉——
这居然是傅巽的笔迹!
蔡瑁强压住心中的好奇,先看陈群的书信,只见陈群在信上盛赞云山了得,他甘愿留下来为云山驱策,他们不缺兵员也不缺粮草,不需要任何援助。
这封信的字句本来就颇为诡异,云山再骁勇,也不过是一介武夫,陈群怎么会甘心受他驱策,还特意强调不要兵员不要粮草。了解云山真实身份的蔡瑁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很明显,这是陈群在求救。
这书信中定然藏着只有少数人才能看懂的暗记,只要书信送到曹操的手中,曹操手下颍川的谋士应该能看出陈群出了问题,再仔细思考一番,不难猜到石阳那边出事。
蔡瑁的眼睛缓缓眯成一条缝,目光又缓缓投在陈固的身上。
“说吧,陈群出什么事了?”
陈固又冲蔡瑁恭敬地拜了拜,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身上的寒气稍减,脸上已经多了一丝笑意。
“我家主人在石阳遇上了关平。”
“这跟本将有什么关系?”
“关将军说,君侯乃荆襄忠厚长者,一定能给奴婢一桩富贵。”他的眼中毫不掩饰露出一丝贪婪之色,“奴婢先多谢君侯了。”
蔡瑁沉默半晌,又拿起了傅巽送来的书信。
片刻后,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是傅巽那狗东西的主意吧?”
“正,正是傅军师的主意。”
“给你一桩富贵,那傅巽有没有说,本将能得到什么?”
“回君侯,傅军师说,此战之后,君侯将成为孙刘曹争相拉拢之人,到时威望五两。”
傅巽的鬼话蔡瑁是决计不肯信的,毕竟不久之前就是蔡瑁指挥傅巽一顿鬼话骗的刘琮把荆州都卖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又捡起傅巽的那封书信看了看。
这一看,他的眉毛顿时紧紧拧成一团。
“本将与玄德生死之交,关平更是如嫡亲子侄一般,有什么事情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容我……再考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