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掌柜领着乐小义二人走进残败的庄园,绕过没来得及清扫的回廊,径直到后院去,方才领人过来的老乞丐则留在院外,取了一壶酒后走了。
庄园很大,他们在前院都绕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可以看出云家的家业的确很丰厚,若不是这次变故,云家不至于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若是以前,面对这样兴盛的势力一夜之间消亡,乐小义也许还会有诸多感慨,但现在,余留于心的只有平静和沧桑。
凡事都有因果,不能只看表象,纯粹的恶人很少,而纯粹的好人也不多。
穿过最后一段回廊,一间独立小院的大门向乐小义二人敞开,掌柜在院外驻足,对乐小义和秦韵说:“大小姐身体不好,喜静,你们进去之后,最好不要吵闹。”
乐小义和秦韵本就不是吵闹的人,她们依言走进院门,意外发现这件小院保存完好,院内的景色与外面的残垣断壁格格不入。
墙脚一株红梅,还不到开花的时节,长满了葱绿的小叶子,地面上划分区域栽种了一些罕见的药草,药草外则是干干净净的草坪,没留一株杂草,就连一及及的石阶都纤尘不染,可见小院的主人对自己的住处有多用心。
“大小姐,有客来访,就是属下之前向您提过的那几个人。”掌柜轻轻叩响屋门。
片刻后,房门向内打开,乐小义听见吱呀声响,随即,一个纤弱的女人推着轮椅从屋里出来,她脸色苍白,神态疲倦,但黑亮的眼睛里却像藏着千言万语,好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说不完的故事。
她波澜不惊的眼眸看向站在门外的乐小义和秦韵,垂下眼睑,平淡道:“请二位进来说话。”
房门在身后合上,窗户没关,一部分天光从窗户漏进来,可以看清屋内的光景。
木质的陈设都非常简单,干净整洁,住在这里的也一定是个细心之人。
“二位既然找来,就请开门见山,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与她纤弱的外表不一样,云家大小姐语气平静,话语却十分果决犀利。
乐小义与秦韵对视一眼,秦韵将话语权交给了乐小义。
“我们来
此,并非是想找大小姐的麻烦。”乐小义开口,表明了她们的立场,“我们只是想知道,这场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闹成这样?以及,大小姐,你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肯收手?”
乐小义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虫灾是否与眼前之人有关,真相已经再明显不过了,她们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大小姐听乐小义说完,竟低低笑出了声。
乐小义眉头蹙起,等云大小姐笑够了,才问:“不知大小姐笑什么?”她说的那番话,可有哪一个字好笑?
云大小姐摇了摇头:“我并未笑你,只是觉得造化弄人。”
“两位姑娘远道而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却要管镇上的闲事,那好,既然你们想知道,我告诉你们也无妨。”
云大小姐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十分锋利:“是他们害我家破人亡!我与小瑜在一起,到底碍着了谁的颜面?自我二人学医起,一直心系镇上的百姓,年年日日治病救人,可他们呢?”
“就因为我喜欢小瑜?他们绑我去沉江,逼小瑜嫁人,然后呢?虫灾来了,瘟疫来了,云氏也束手无策,这些暴民又闯进云家大院打砸抢烧,无恶不作!”
“现在好了,既然都不想别人好过,那就干脆一起死!”云大小姐一双乌亮的眼睛里迸射出连乐小义都为之胆寒的杀气,被云大小姐气势所慑,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但比起乐小义的震惊,秦韵却更平静一些,她亲眼见过秦幼渊灭了秦家满门的场景,对人为造成的灾难已经见怪不怪。
她有更在意的东西。
“那二小姐呢?”秦韵突然开口,说出这句话时,她神态晦涩,好像每一个字都会割痛舌头,以至于这话说出口时,声音都变得小了很多,“二小姐已经疯了,你能保证这些魔虫不会伤害到她吗?”
说完第一句,秦韵忽然轻松了些,她长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二小姐也染上瘟疫,死在你的手里,你的愤怒又将如何安放?你所说的喜欢,能带给她什么?”
云氏已经灭亡,这是他们放任恶人嚣张应付出的代价,但从始至终就一直被伤害的云家二小姐,她又该何去何从?
米铺家的小少爷待她并不好,如
今瘟疫肆虐,谁能置身之外?如果有朝一日,二小姐能恢复清醒,她若知道这么多百姓死去,甚至整个云氏家族都因此消亡,她又该如何面对?
愤怒到极致需要发泄,无可厚非,但如此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将连累多少本来无辜的人?那些尚在襁褓,或者口不能言的稚子,他们什么都不懂,又如何能成为执刀之人?
可这场瘟疫,带走了多少年幼无辜的生命?
让他们的父母为失去孩子而痛苦,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若没有教化只有暴行,那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变好,还会有更多的人像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一样,经历苦难,又被迫分开。
秦韵的质询让云大小姐沉默下来,她的神态落寞而凄凉:“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当真如此吗?”秦韵又道,“你去见过她?当面问过她吗?”
乐小义意外于秦韵突如其来的执着和愤怒,云大小姐也在秦韵的怒声质询中无话可说:“我本来应该死了。”
秦韵咬着唇,心里一阵阵揪痛。
她吐出一口气:“你有没有去调查过,云氏为什么会被灭门?”
云大小姐神态有些愣怔,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乐小义却默契地明白了秦韵想说什么。
也许云氏灭门根本不是巧合,或许它的确亡于镇民的暴怒,却并非真的毫无缘由。
镇上那么多医馆尚好好开着,偶尔有镇民闹事,但更多的医馆还在治病救人,为什么独独云氏被一把火烧个精光?
此事一细想就能发现蹊跷,可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果云氏灭亡并非云大小姐所为,那还有谁与云氏不共戴天,仇恨到必须除之而后快?
乐小义忽然想起来,那天他们在村口碰见云家二小姐的时候,她一开始是在眺望远方,那个方向,可不就是云氏宅院所在的方向吗?
如果秦韵的猜测是真,那她张望的根本就不是云氏大院,而是曾经住在大院里的人。
她披麻戴孝,是在悼念另一批亡魂。
她真的疯了吗?
或许只是装疯卖傻罢了。
沉默让房间内狭小的空间变得格外压抑,就在这时,茶楼管家急匆匆地敲响了屋门,急切的声音穿透门板从院内
传进来:“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毒杀了米铺的人,自己一个人去了药神山!”
哐啷——
云大小姐想站起身,却因腿脚不便,只迈出一步就跌在地上。
发簪掉落,披头散发,既落拓,又惊惶。
“怎么能?!她怎么能?!”云大小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几次也没成功,最后是乐小义看不过去,走上前扶了一把她的肩膀。
这两个人,曾上过药神山,并毫发无损地回来。
“救救她!”大小姐抓住乐小义的衣袖,“只要你们愿意救她,你们提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就算你们要我收手,要杀我,都可以,求你们,救救小瑜!”
乐小义心中无奈,秦韵则满眼悲恸。
早知如此,又何必闹到这个地步?
秦韵仿佛透过云家大小姐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时间,心有戚戚焉。
她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忽然提刀转身,大步迈出庭院。
乐小义从她的背影看到一往无前的决绝。
“不要担心,会没事的。”乐小义拍了拍云大小姐的肩,将其交给门外一脸焦急的掌柜,提剑跟上秦韵的脚步。
刚出云氏大门,乐小义便取下头上的琉璃簪,对琉璃道:“你去帮我找个人。”
琉璃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自然明白乐小义要找谁,她眼珠子转了转,狮子大开口:“一枚灵元境魔兽妖丹,一个月内兑现。”
乐小义突然被宰一刀,还不能反抗,只好无奈地应下来:“依你。”
琉璃化作一缕红光,如一道闪电,飞快越过丛林,转瞬间没入苍翠的林海,寻到药神山上去。
“秦姑娘。”乐小义跟上秦韵,忽然搭话,“有件事,我想我应该告诉你。”
秦韵回头看她,脚下步子不停。
乐小义望向远处黑压压的天空与笼罩在雾气中的药神山,小声道:“秦二小姐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很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_(:з」∠)_今天三章……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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