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九六一年的国庆即将来临,市里指示,为了加强人们度过饥饿年代的精神力量,这一年的庆祝游行一定要比往年的规模更为盛大。小学生是祖国的花朵,是历年国庆游行队伍中不可缺少的阵容。这一年每一所小学校参加国庆游行的人数都空前的多;而这一所小学校的这一间教室里的三名男生,他们已无处再能借到“队鞋”了……
他们的胃每天所消化的粮食是少而又少的。国家通过城市购粮证这一种方式每天限供给他们的口粮是七两。在副食极为丰富的今天也许不算少了,但对于当年的他们,副食仅仅意味着是自家腌的咸菜而已。正在长身体的年龄,胃里完全没有副食的摄入,甚至也几乎没有油水的滋润,对于口粮的消化就反而变得特别剧烈。他们只有每天再往口中塞入榆树钱儿、柳树芽儿、各种野菜……而那也只能是季节性的有限的补充。
事实上,他们都在发愁——过了“十一”,冬季转眼就会来临的,那时还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是他们能往胃里补给的呢?
但脚上是否穿着一双“队鞋”,却是眼前就躲避不开的一件愁事儿。
去年国庆节,他们就曾因为没有“队鞋”而被取消了参加庆祝游行的资格。今年他们已经是五年级学生了。他们的自尊心都不允许自己重蹈去年的覆辙。
他们此刻的做法,是向别的班的学生们学到的宝贵经验。经他们各自“加工”后的鞋,俨然白色,几可“以假乱真”……
但一个孩子的鞋早就破了,大脚趾顶在鞋外,用粉笔涂大脚趾,怎么也涂不白——他叫王小嵩。
“笨蛋,”另一个孩子看见,立刻给他出主意,“把粉笔弄湿。”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对自己的鞋“加工”不止——他叫徐克。
“可是,哪有水啊。”王小嵩急得快哭了。
第三个孩子叫吴振庆,他在三个少年之中显得大一点儿,这时,吴振庆已经涂完了自己的一双鞋,立刻帮王小嵩“化妆”脚趾甲,他以老大哥的口吻说:“这还不容易?来点人造水儿就得了呗!”
他说罢,就往粉笔上吐了一口唾沫,替王小嵩涂起来。
动作虽然麻利,毕竟有点儿心慌,他们耗费了多半盒粉笔。
这时,外面操场上,队号队鼓声一阵高过一阵,口号此起彼伏:
“高高兴兴,欢度国庆!”
“***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名女生忽然推开教室门,急迫地说:“你们三个在这儿干什么哪?还不快走!马上就该咱们班操练啦。”——她叫张萌,是个小队长,“一道杠”。
张萌说完,转身而去。
三个好朋友低头看自己的鞋,看对方的鞋,继而抬起头来互相看着,显然都不那么自信。
吴振庆一挥手,说:“快走!”
在楼阶前,吴振庆不放心,又扯住两个好伙伴,依然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替他们正了正领口,紧了紧红领巾,又替王小嵩将露在外面的一角白上衣掖入裤腰里。
而徐克,则用手指抹了点儿唾沫,将吴振庆一绺翘着的鸡冠似的头发抚平……
吴振庆鼓励地说:“咱们够合格的啦!”
于是,三个小伙伴趁一组队列从楼口经过,机灵地蹿了出去。
他们借着别的班队列的掩护,迂回到自己班的队列。
三束纸花。经由几只手,从张萌手里,传递到了他们手里……
他们班的队列通过操练台——他们排在一横列,挥舞着花束,跟别人齐声喊:
“高高兴兴,欢度国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通过操练台,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庆幸他们所获得的成功……
上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都端正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张萌发现了讲台边上和地上的一片粉笔末;她不能容忍值日生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赶紧前去扫尽。
她刚归座,班主任走入了教室。她就是四十岁左右的女教师——同学们爱戴的曲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