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苍穹上落下水晶灯,他与红发青年遥遥望了一眼。
谢小舟脚步顿了一顿。
红发青年穿着打扮有些浮夸，身上衣服配色鲜艳夺目，可是不管是什么花里胡哨衣服到了他身上,都只能沦为配角。
他面带着微笑,似乎与谎言之城欺诈师有着微妙区别。
谢小舟定了定心神,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服务员接过了他外套,又帮忙拉开椅子，做了一个请动作。
谢小舟坐了下来，等走近了以后，他才体会出来那区别体现在什么地方。
面前这个欺诈师气质轻佻,却毫无危险,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游离在花丛间花花公子。
谢小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这时,服务员走了过来,低声询问需要什么酒。
谢小舟思绪被打断,随口就给出了一个回答：“红酒。”
再次看过去时候，欺诈师已经将目光投向了窗外。谢小舟顺着他姿势看了过去。
空中花园四面都是落地窗，现在坐着位置正是窗边,一侧过头,就可以俯视整座城市。
现在是晚上八点,正值夜间时刻,可在这座城市中看不见一丝黑暗。
霓虹光芒在高楼大厦之间流转,一盏盏路灯沿着道路亮了起来,灯光璀璨如明珠，就连星光在面前都黯然失色。
谢小舟有些分神。
这样场景,似乎与之前他在舞台上往下看是一样。
下方荧光棒与灯牌,也是同样无比璀璨。
餐厅中央,钢琴师弹奏着舒缓乐曲。
伴随着曲调,欺诈师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发现谢小舟正对着窗外灯火连绵景色失神，声音中带着些笑意：“还满意你现在所看到一切吗？”
谢小舟惊醒了过来，猛地看向了欺诈师。
欺诈师满口谎言，乐于骗人。所以他说得每一句话，谢小舟都下意识地去思考更深一层次意思。
“眼前所看到”，指是这个世界中一切，还是单纯窗外景色？
谢小舟有些不确定。
欺诈师换了一个坐姿，一手撑在一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脸侧。
上方垂下水晶灯散发着柔和光芒，照耀在了座位四周，这让欺诈师清楚地看见了谢小舟脸上表情。
那是遮挡不住惊异。
就像是小猫咪得到了一个玩具，因为太过新颖所以害怕，想要去拿，却只敢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张望着。
欺诈师被这个比喻给逗笑了，乐不可支：“我是说——你觉得这里风景还好吗？”
谢小舟对上了那一双暗金色眼睛，眼中满是含情脉脉，像是真只是单纯在问今晚夜色如何。
“还算可以。”他给出了一个折中回答。
欺诈师意味不明地说：“我以为你会很喜欢。”
谢小舟心头一跳，但脸上不显，只是笑了起来，唇角虎牙若隐若现：“为什么这么说？”
欺诈师手指点了点窗外：“毕竟，你看得很出神。”
这时，服务员推着一个小推车走了过来，静悄悄地倒了一杯酒。
一时间，餐桌上回荡着液体碰撞杯壁声音。
谢小舟垂眸看了一眼。
高脚杯中，装着半杯绯红色液体，装盛着天花板倒影。他端了起来，水面上影子也随之破碎。
“灯光很漂亮。”他回了一句，“但是，这些都是人工制造出来，都是假。”
欺诈师冲着谢小舟眨了眨眼睛：“那下次我可以约你一起去山上看星星。”
谢小舟动作一顿。
他感觉有些拿不准欺诈师想法了。
原本欺诈师表现出来性格应该是自信、傲慢，游走在谎言与真实之间。
可是，现在出现在眼前欺诈师表现出来得却是截然不同。
谢小舟忍不住去想。
他所知道一切，都是从欺诈师“表现”中分析，那如果，从一开始“表现”就是一个谎言呢？
欺诈师等待了一会儿，见没有得到回答，便转头看向了窗外。
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了一个人影，他伸手，指尖按了上去，自语道：“我喜欢站在高处。”他嗓音低缓，“这可以让我看到一些……有趣事情。你觉得呢？”
谢小舟回过神来，将酒杯放了下来，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了清脆一道声响。
他决定不和欺诈师玩谜语，而是直接戳破：“我不喜欢，因为这一切都是假，欺诈师先生。”
当猫咪想要通过一条满是阻碍路时候会怎么办，跳过去，或者是钻过障碍物？
猫咪也许会选择直接将眼前阻碍全部推倒。
话音落下，餐桌周围一片安静。
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不远处音乐流淌。
欺诈师右手撑着脸颊，从喉咙间发出了疑惑声音：“嗯？”
像是十分不解这句话意思。
既然已经拆穿了，谢小舟就不和欺诈师打谜语了，直截了当地拆穿：“这个世界，不就是你给我塑造出来谎言吗？”
“欺诈师先生，你就这么不想我去内城……”他眼睛中带着一股子特有狡黠，“是不是因为你在害怕，你会输给我？”
这个世界很真实，同样也很完美。
在这里，他是当红演员，微博上百万粉丝，各种剧本随他挑选，以前想也想不到明星给他做配角。
这些，都是他曾经内心深处幻想。
在面对这一些，他心中也曾经有过不为人知动摇。但等到动摇过后，离开决心却没有更改。
谢小舟信奉等价交换，得到一样东西，就要失去一样东西。
他不知道，接受这个完美世界代价是什么，也不想付出这样代价。
他要离开这里。
而离开关键点就在欺诈师身上。
说完这些话后，谢小舟紧紧地盯着欺诈师。
欺诈师欣赏完了窗外灯火，方才缓缓转过身来。他手指摩挲着下颌处，有些疑惑地重复道：“你说，这个世界是虚假？”
谢小舟肯定地说：“一个完美但是虚假世界，我清楚知道这是谎言。而这个谎言并不新颖，欺诈师先生。”他压下了心中其他情绪，语气中带着一点抱怨，“我以为，你会准备一个更有意思，更不容易看穿谎言呢。”
欺诈师直起了身子：“确实是这样，看来，我要吸取经验教训了。”
在餐桌遮掩下，谢小舟手指攥紧，等待着他接下来话。
欺诈师靠近了过去，双手手肘都搭在了桌上，修长干净手指交叉在了一起，有些好奇地问：“如果说这个世界是虚假，那么你是从哪里看出来？”
谢小舟：“因为这个世界太过完美了，在这里，我心中一切幻想都成真了，没有一点瑕疵。”
欺诈师若有所思：“有道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往往一个谎言是有迹可循，可现实却是不讲逻辑。”
谢小舟怔了一下，继续说：“就算是不讲逻辑，那也有别漏洞。”
比如，原来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秦渊这个人，还有教父。
欺诈师仿佛是被这一番话给说服了：“既然这样，那就让这个世界消失吧！”
他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指节发出声音清脆。
对于世界崩塌这件事，谢小舟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了。他坐在了位置上，等待着这个谎言所构成世界消失，出现真正“内城”。
一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谢小舟眼睫颤动了一下，眼前画面没有一点变化。
欺诈师收回了手，鼓了鼓掌，欣赏地说：“我很满意，没想到你真钻研了我剧本。”
谢小舟一怔，没能理解他话中意思：“……？”
欺诈师唇角翘起，一缕红发从他额间滑落：“我要拍摄《谎言之城》就是要描述就是这么一个故事——如果一个城市是由谎言构成，那会是怎么样呢？本来投资方要求你来当主演我是拒绝，没想到你能够亲自来说服我……”
这一连串话让谢小舟有些没有听清：“等、等下。”
欺诈师却没有在意他发言，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拉高了不少：“你说话给了我很大灵感，我想，我今晚就能写完我剧本！”
他突然站了起来，就连红酒撒到身上都没有在意。
酒杯在桌上滴溜溜地滚了一圈，最终摔在了地上，玻璃碎片碎裂了一地，锋利棱角折射出了灿烂光芒。
谢小舟觉得有些刺眼，眼睛不适地眨动了一下。
欺诈师抬起了双手，兴奋地说：“我应该玩得更大一点，一个城市有什么意思？一个谎言构成世界才足够有趣。”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去完成他著作。
钢琴曲来到了高-潮部分。
欺诈师脚步正好暗合了音律，每一步都踩在了节拍上，在最后一拍落下时候，他还浮夸地转了一个圈，一手放在胸前，朝着谢小舟行了一个礼。
“我将期待与你合作。”
***
谢小舟起身想要追上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叮”得一声，电梯门合拢。
欺诈师身影消失在了电梯后面。
谢小舟按了一下向下按钮，看着数字一个一个地变动。他一手撑着墙壁，望着电梯口广告发呆。
本来他以为只要见到了欺诈师，就可以戳穿这个谎言构成世界。
但是没想到，这一切发展都和他想象不一样。
欺诈师和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小舟目光掠过手上带着银制戒指，用另一只手轻轻蹭了一下上面镶嵌着红宝石。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又看着镜面中自己，伸手捏了一下左耳耳垂上带着星之彩耳钉。
还是没有用。
浑身上下这些道具，就真好像只是装饰品。
难道不成……这个世界真是真实吗？
真实与虚幻交织在了一起，分不清楚界限。
就算是一直坚持信念谢小舟都忍不住犹豫了起来。
他想要去分析、去思考，可是脑袋却隐隐作痛，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叮——
电梯门再次打开。
谢小舟按了按太阳穴，走进了电梯中。
电梯一路向下，最终来到了地下停车场。
谢小舟一走出去，就看见了停在不远处那辆黑色保姆车。
小张一直在车上等着一见到谢小舟出来了，就赶忙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和导演聊得还好吗？”
谢小舟有点不想说话，摆了摆手。
小张察言观色能力极强，也就没再追问下去，殷勤地打开了门，扶着谢小舟走了上去。
谢小舟靠在了座椅上。
明明只是上去不到半个小时，他却感觉到一股深深疲惫。
这疲惫不是来源于身体上，而是内心深处。
谢小舟闭眼休息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小张。
小张正在拿着笔记本刷微博关注热度，看着看着，就感觉到了从旁射-来目光。他挠了挠头顶，问：“舟哥，咋了？”
谢小舟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问：“如果我说，面前一切都是假，你会怎么做？”
小张：“哈？什么意思？”
谢小舟换了一种说法：“小张，在你心里，最想要是什么东西？”
小张不假思索地说：“年终奖。”
谢小舟：“……”
这个梦想有点没出息啊。
“还有呢？”
这下小张思索了一下：“我想赚一笔大钱，先把房贷给还了，再找个漂亮女朋友结婚。”
谢小舟揉捏着太阳穴：“如果现在，你能拥有上千万存款，住市中心三层别墅，还有一个当红女明星当女朋友。你会怎么想？”
小张都被谢小舟描述世界所吸引了，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还能怎么想？做梦真好，梦里什么都有。”
谢小舟眉头拧了起来：“虽然这一切很真，但你知道都是假，怎么办？”
小张：“这个问题有点哲学。那舟哥，按你这么说，那千万存款、三层别墅、女明星都是假？”
谢小舟犹豫了一下：“也不能算是假。这么说，你决定留在那个世界话，就是真；但你如果要走话，就是假。”
小张一拍大腿，脱口而出：“还有这种好事？”
谢小舟嘴唇张了张，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小张美滋滋地幻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问：“舟哥，是不是导演和你说了什么？你别理他，那个导演就是个疯子，现在搞艺术，多多少少都要有点疯，你懂。”
谢小舟“嗯”了一声。
小张想了想，又说：“什么真假，舟哥，你得把握当下啊！你跑了这么多年龙套，好不容易才红了，得好好抓住机会。”
谢小舟冒出了一股奇怪兴致，问：“我是怎么红？”
小张：“啊？这你都忘了？”他大致说了一下，“本来舟哥你不是在当横漂跑龙套吗？那时候一个剧组里男三号因为戏份原因突然罢演了，导演觉得心里不舒服，就直接拉你去演男三号了。”
“然后啊——电视播出，你就一炮而红了。”
小张满脸都是激动：“我一直都觉得舟哥你很有天赋，就只是差这么一个机会，就算不是这次也会有下一次，你迟早都会红！”
这个剧情确实是谢小舟经历过。
但不同是，他演完男三号就被拉入了《惊悚综艺》。
“那……原本男三号呢？”他问。
小张眼神有些闪烁：“不见了。”
谢小舟：“怎么会不见了？”
小张本来不想说，见谢小舟这么追问，只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就，他看舟哥你红了，心里不舒服，有次赶通告时候，开车把你给撞了。”
谢小舟觉得头越发得痛了，按着太阳穴：“然后呢？”
小张：“然后那小子就被判刑了，现在还在牢里坐着。舟哥你也昏迷了一个月，不过还好人没事。舟哥，怎么了，你头又疼了？”
谢小舟艰难地说：“我昏迷了一个月？”
小张：“是啊，还好身上没有留疤，就脑袋上被撞了，医生说会出现记忆错乱，我看不是还好吗？”
谢小舟闭了闭眼睛。
小张见他这副模样，又不敢说话了。
安静了片刻，他才谨慎小心地开口：“舟哥，是不是你最近压力太大了？身体要紧，要不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谢小舟双手抱肩，没有说话。
等到了目地时候，他才开口：“我住院医院在哪里？”
小张说：“私人医院，可高档了，一般人都进不去。我看看哈……”他翻找了一下，从犄角旮旯里掏出了一张名片，“就这里。”
谢小舟接过一看，那名片还挺有设计感，主题色调漆黑，正面用烫金字体写着名字、地址与电话，反面则是一只展翅欲飞乌鸦。
医生……
他捏着名片，若有所思。
***
刚开始，谢小舟坚定地认为这个世界是假。
因为这个世界太过于真实了，一切细节都填充得恰当好处。
可越深究，他越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分界线。
这个世界完美符合了他一切需求，成名、当红、有粉丝有剧本。
但不得不说，如果没有《惊悚综艺》，后续他人生轨迹百分之九十就是这样。
谢小舟休息了一夜，决定先去医院看看。
或许，医生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按照名片上地址找去，出现在面前是一家位于郊外医院。
风景秀丽，设施完善。比起医院，更像是一处疗养院。
一走进去，就有年轻貌美护士出来接待，温声细语地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呢？”
谢小舟压了一下眼前墨镜，说：“我要见你们医生。”
护士有些为难：“医生工作繁忙，日程都排满了，需要预约。”
谢小舟：“我就见一会儿，问点问题，能不能方便一下？”
护士为难地说：“就算我想给您方便也没办法，医生这两天去外地做飞刀手术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她想了一个办法，“这样，您先给我一个电话，等医生回来了，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医生不在，谢小舟没有别方法，也只好同意了。他留下了电话号码，离开了医院。
到了外面，新鲜空气吹散了身上消毒水气息。
医院外，两侧花圃中种植着大片蔷薇，可能是位于郊外缘故，不少乌鸦在这里驻足。
谢小舟走得缓慢。
原本他还在真实与虚幻之间来回摇摆不定，现在却能够确定了。
这肯定是虚假世界。
欺诈师可以虚构出一个世界，却无法虚构出其他节目中BOSS。所以，不管是秦渊、教父还是医生，都无法出现在他面前。
而欺诈师却可以，因为他是这个节目里面BOSS，是谎言主导者。
只要确认这一点，就可以咬死这是一个虚假世界。
接下来要做就是坚定这个想法……
谢小舟正想着出神，并没有看面前路，措不及防地撞到了迎面走来一个人。
他踉跄了一下，忙不迭地开口说：“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对方是用什么做，撞上去时候身体就像是一块铁板。
谢小舟捂住了发疼额头，视线都被眼中冒出泪光所遮挡住了，口中还在不停地说着：“真不好意思，我没看到。”
还好被撞到人并不在意，声音温柔优雅：“没关系，只不过下次走路时候不要这么冒失了。”
听到这声音，谢小舟却是整个人僵住了。
那人说完了以后，就要从旁边绕过去。
谢小舟反应了过来，连忙伸手拽住了他衣角，看了过去：“你……”
那人许是有外国血统，身材比一般人都要高大，五官也具有西方古典美，一件普通白大褂披在他身上却如同是在高定秀场走秀一般。
他看着被扯住衣角，也不生气，问道：“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谢小舟不确定地开口：“医、医生？”
一阵风吹来。
花圃中种植着蔷薇轻轻摇曳，散发着迷人气息。乌鸦轻轻拍动着翅膀，落在了不远处屋顶上，歪着头看着这两个人。
医生停下了脚步，那双红宝石一般迷人眼睛中倒映出了少年模样，他十分绅士地颔首：“嗯，我记得你，你是我病人。”
谢小舟手指一松：“只是……病人？”
医生温和地问：“不然？”：，，.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