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把双陆,最终还是李容徽赢了。
与前世不同的是,他并没用什么手段,棠音也未曾让着他。只是如冥冥中注定一般,他仅以一步之遥,胜过了棠音。
“方才只顾着打双陆,都忘了设赌注了。”棠音一壁收拾起青石桌面上的棋盘与檀香子,一壁笑着问他:“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李容徽轻点了点头,喉结微微滚动一下,终于还是哑声道:“我只是想问问,棠音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说罢,便将视线紧紧胶在棠音面上,袖口里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攥紧了,显出青白的骨节。
正在收拾棋盘的小姑娘被他问的微微一愣,继而缓缓抬起眼来,对他轻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
她将手里的棋盘搁下,走到李容徽的身边来,微红着脸轻吻了吻他的唇,于他耳畔轻声开口:“生辰吉乐。”
*
待他们回到瑞王府邸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时节。
棠音与李容徽用过了晚膳,便令人搬了美人靠放在廊下,又备了一壶上好的梅花酿,并肩于庭院里赏月。
今夜月色溶溶,落在庭院的青石地面上,便似积了一层薄霜。
棠音少有地饮了几杯薄酒,一张本就娇妍的芙蓉面,愈发殷红如棠花初绽,清冽的杏花眸里,也带了几分朦朦胧胧的醉意,只一壁望着天穹上高远的明月,一壁半倚身在李容徽怀中,低低开口:“我记得去年这个时节,你应当在北城里赈灾。”
“北城里,也有这般好的月色吗?”
李容徽轻轻拢着她,唇角轻轻抬起:“无论是盛京城,还是北城,都是同一轮明月,又有什么差别?”
“也是。”棠音有些醉了,只轻轻笑道:“那时候,虽然我们相隔千万里,但是只要抬首望去,看到的,皆是同一轮明月。”
“这算不算是‘千里共婵娟’?”
“即便是共婵娟,也是相隔千里。我只愿人长久。”李容徽俯身轻吻了吻小姑娘因薄醉而愈发红艳欲滴的双唇,轻声道:“像如今这般,不必仰头去看明月,只要一转首,能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在身旁。便已胜过世间所有。”
棠音本就带着几分酡红的芙蓉面愈发烫红了几分,但须臾后,许是酒意上头,她却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低声应道:“是啊。”
确实是胜过了世间所有,就连这煌煌月色,都无法比拟。
她笑着自美人靠上支起身来,牵着李容徽的袖口往房里走,语声低低的,像是融进了铺满庭院的,柔软而光亮的月色中:“都快子时了,该回房了。”
月色旖旎,美人薄醉,这句话怎么听来,都是别有深意。
李容徽冷玉般的面庞微微攀上红意,也不开口,只任由她带着自己,走进了房中。
待槅扇一掩,昏暗的寝房内愈发静谧了几分,安静得可以听见他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可棠音却并未带着他往榻边走,也未曾记得点烛,只借着竹篾纸里透进来的月色,缓步往妆奁前走。
大抵是想先梳妆罢。
李容徽这般想着,心跳的愈发快了几分,怕小姑娘在夜色里寻不着方向,便将她轻轻抱起,大步走到妆奁前,小心地放在玫瑰椅上。
棠音轻轻笑了一声,缓缓打开了妆奁。
就当李容徽紧张到指尖都微微攥紧的时候,她却并未梳妆,只是从妆奁里拿出一个锦盒来,双手递给他。
星月清辉自妆奁旁的长窗里透进来,落在小姑娘薄红的面上,杏花眸里的笑意明亮而柔婉,似今夜旖旎月色。
“只是给你准备的生辰礼。”棠音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放在他的掌心,杏眼微弯,唇边漾起一枚清浅的梨涡:“不打开看看吗?”
李容徽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将视线落在了掌心的锦盒上。
是一只小叶紫檀雕刻的锦盒,外观精美,放在掌心里,微微有些发沉。
虽与他所想的不同,但心中,仍是一寸寸地升起欢喜来。
毕竟,这是小姑娘亲手准备的生辰礼。
他这般想着,素来平稳的指尖难得有些微颤,试了好几次,这才轻轻将锦盒打开了。
锦盒内,是一只雪青色的香鼎,正一缕一缕地往外散着清淡绵长的幽香。
李容徽微微一愣,目光落在那熟悉的香鼎上,下意识地轻声开口:“这是……之纇香?”
话音落下,他的指尖也微微收紧了,心中渐渐涌上复杂的情绪。
那是前世,棠音送给自己的唯一一炉香。
隔着千山万水,与一封空白的书信一同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彼此已是永诀。
后来,无论是在边关还是朝堂,他始终带着这一炉香。静夜里,也曾打开香鼎,听着更鼓,以小银勺慢慢搅拌着里头日渐干涸的香药,直至天色将明。
如今,隔世得来,又是在自己生辰之际,由小姑娘亲手递来。
一时间,更是百感交集,只垂目无言。
棠音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站起身来,轻轻垫足自里头取出一小勺,放进了一旁的白玉傅山炉中。一壁以烛火点燃,一壁笑着轻轻开口:“如今已不是之纇香了。”
李容徽微微一愣,又听小姑娘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我之前便一直想着,在你生辰前将之纇香完成,赠予你做生辰礼。只是这最后的‘合’调始终不成,还以为要等来年了。”
“直至后来,你送了我一捧精心保留下来的海棠。我怕它枯萎,辜负了你的心意,便本着试一试的心思,将其制成了香药,合进了之纇香里。却不想,正好将之纇香原本的苦味压了下去,几经磨合之下,终是成就了这一鼎香。”
李容徽的眸光微微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声开口:“之纇香……制成了?”
棠音轻轻点头,眸底笑影愈浓:“只是既然已经制成了,便不能唤做‘之纇’了,我给它重新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合璧’,取镜圆璧合之意。”
随着她的语声落下,淡青色的烟雾袅袅而起,清雅宁和的香气也弥散在彼此之间。
起调清远悠长,如春日里潺潺而过的溪水,承调宁和之余,又透着些微一点缥缈的清苦,但这清苦并不长久,很快便随着转调到来而无声散去,转为炽烈的浓香,如春末草木葳蕤,繁花压枝绽放,却又在最深浓之处,缓缓平和,似化作清澈流水,挟裹着棠花潺潺而过,缠绵缱绻,永无断绝。
镜圆璧合,事事圆满。
“很好的名字。”李容徽语声微哑,珍重地将香鼎放在两人的床畔,又于傅山炉前坐落,静静地品了一阵合璧香,这才缓缓抬起唇角,轻声开口:“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合璧香宁和的气息中,他轻轻垂落了羽睫,将小姑娘的指尖拢进掌心里,低低开口:“棠音为何会想着将这鼎香赠予我?是因为,我曾经向你开口讨要吗?”
可前世里,他分明从未提起过。
合璧香缥缈的淡青色烟雾中,棠音的面上缓缓染上红意,被他握着的指尖,也微微有些发烫,良久,才于月色中小声开口:“起初制这鼎香的时候,我并无旁的想法。这鼎香,也与多宝阁上其余的,并无什么不同。”
“直至这鼎香数年不成,我在其上耗费了无数的时间与心血,才慢慢觉得,这鼎香格外重要与珍贵起来。”
“那时候我便想着——”她微停了一停,许是酒意上涌,只觉得胸口微微发热,竟也缓缓抬眼看向李容徽,语声虽轻,却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若是有朝一日,之纇香成——”
她轻抬唇角,杏花眸里笑意明亮:“我便将它赠予自己的心上人。”
她的语声方落,却觉得指尖微微一痛,却是李容徽轻握着她指尖的手,骤然收紧了。
紧接着,清冷的雪松香气欺近,方才还坐在傅山炉边的李容徽不知何时已豁然起身,紧紧拥住了她。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李容徽——”棠音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只觉得他拥得太紧,让身上都有些微微生出痛意,便想抬手将他推开一些。
可这一抬手,李容徽却将她拥得更紧,下颌抵在她的肩窝上,紧紧锢着她的身子不让她抬头。
棠音试了数次,才勉强抬起手来,刚想将他推开,却倏染觉得颈上一烫,似有明珠如蜡泪一般滚滚而落,顺着她纤细的颈,一路蜿蜒进领口,流淌出一路的烫痛。
李容徽的嗓音融于夜风与夜色之中,是从未听过的悲哀哽咽。
“……我明白得太晚。”
整整晚了一世。
棠音的动作倏然止住了,只觉得一阵烫意顺着脖颈蜿蜒而下,一直烫痛了心脉。
她缓缓抬手,轻轻拥住了李容徽。
而李容徽便这样埋首在她的颈间,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直至哽咽失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